如此折腾了一通，待到路招摇回去戏月峰时，已将近黄昏。

彼时琴芷嫣仍在专心闭眼打坐，听见外面逍遥客们吵吵嚷嚷的动静，便心知十有八/九是路招摇回来了。因而当房门被人推开之时，她心中并不慌乱，适时睁开眼，刚好与端着点心进门的路招摇四目相对。

相视的那一瞬，二人都怔住了。

琴芷嫣是因为瞥见路招摇手中端着的托盘，而后者就复杂多了。

说实在的，当看到方才琴芷嫣看向自己时的眼神变化时，她是有些不可置信的。相识的这几日以来，她何曾见琴芷嫣露出过那样冷漠的眼神？

那人眉宇间的漠然与哀寂，仿佛已对这个人世失望透顶，世间也已经再没有任何人与事值得她去在意、去观望。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很想上前认真看看琴芷嫣。无他，只是她忽然有些丧气地觉得，朝夕相伴的这几日，她们看似形影不离关系密切，可实际上，她却好像从没有了解过琴芷嫣。

这样几乎让旁观者见之揪心的眼神，怎会是一个被千娇万宠大的千金小姐会有的？纵然与琴芷嫣只是萍水相逢，可一时之间，她对对方的心疼却还是达到了顶峰。随之而来的，还有无穷无尽的疑惑。

因为下一瞬，她看到那女子在触及到自己的目光时，骤然被欣喜填满的眼眸。

原本在路招摇看来，琴芷嫣本就生得极美，身上那股沉静温文的气质，更是将她的美貌程度拔到了最高层。如今冲她毫无芥蒂地笑起来时，一瞬间更是如至冬春交界之时，冰消雪融之后，仿佛漫山遍野的花儿都随之开了。无端便令人如沐春风。

但这都不是主要原因。更让路招摇怔愣的，是她的眼神。

那双杏眸在看见她时流露出的绵绵暖意，是分毫不作伪的，映在毫无防备撞见这个眼神的路招摇眼里，更是几欲将她溺毙。

路招摇可耻地脸红了，更可耻的是，见状她非但没有觉得奇怪，反而心中还在窃喜。

至于窃喜什么？

大概是琴芷嫣在见到自己时那抹欣喜居多怀念更甚的笑容取悦了她？

路招摇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见琴芷嫣已经前来迎接，便随口招呼着她在桌边坐下，献宝似的将手中的托盘搁在桌上，示意她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对于路招摇难能一见的好心，琴芷嫣很是诧异。但见对方正一脸笑意地用眼神示意她尝尝那盘糕点，她轻轻一笑，也不过多过问，自是乐意配合地伸出手去拈了块点心放在嘴边，轻咬一口，一股香甜的气息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怎么样，好不好吃？”

路招摇满含殷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琴芷嫣抿抿唇，点头笑答：“好吃。”

其实她生性并不如何嗜甜，以她的口味，平素还是喜欢辣食居多。可若这东西是由路招摇亲手送的，那么即便是甜到发腻的沙蜜，在她看来也是恰到好处。

更何况，在失而复得的路招摇面前，区区口味偏好更是算不得什么重要之事，她唯一想要的，便是让她开心。

果然，神经大条的路招摇并没有发现她咀嚼糕点时的微微停顿，只听见“好吃”二字，便抑制不住地咧嘴得意笑了起来。

琴芷嫣趁着她高兴，三言两语从她嘴里套出些话来，知晓她出去办事时又碰巧撞见了厉尘澜，却凭着机智劲儿躲过了他的试探，如今也算是真正过了他那关，往后又可以顶着他徒弟的名号在万路门中“兴风作浪”了。

琴芷嫣无奈一笑，为她感到欣慰的同时，心中也有些莫名烦躁的情绪在滋长。为何女魔头与厉尘澜的牵绊竟是如此之深，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注定要成为对方的徒弟。难道他们真的是上天注定的姻缘，容不得半分偏差？

正思虑间，一杯清茶被递到手边，琴芷嫣一怔，抬眼一看，对面的路招摇正笑意吟吟地撑着手臂，要她再喝点茶水解腻。见她一时未动，便道：“盯着我做什么，喝茶呀。”

女魔头今天真的好奇怪，一点都不像平时的她。琴芷嫣握住茶杯的动作一顿，突然想起路招摇自进来后好像都还没用过点心，便问道：“你不吃么？”

路招摇嗐了一声，捂着肚子有些难为情，“那会儿在外面吃错东西了，我暂时还不饿，你自己吃吧。”

见她如此，琴芷嫣不由侧目，倒是没有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而是关切道：“需不需要找大夫看看？”

“没事，就是有些想吐而已，睡一会儿就好了。”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琴芷嫣蹙眉，还要再问，路招摇却不耐烦了，直接挥挥手阻止她起身，自去躺到床上歇息。然而闭眼之前，却叮嘱她一定要将东西好好吃完，别浪费她的一番心意。

这话说得轻巧，可琴芷嫣怎么吃得下。虽说她目前的身体还未辟谷，可亲眼见到路招摇为腹胀所扰，她又怎能没心没肺地坐在一边吃东西？

坐在桌边耐心等了片刻，待到路招摇迷迷糊糊睡着之际，她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悄悄捏着她的手腕把了把脉，发现的确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暗道自己关心则乱。

索性方才几块糕点下肚，此时也不甚饿了，看着路招摇不甚安稳的睡颜，琴芷嫣怔怔半晌，竟也跟着有些困了。

毕竟此时还处于灵力低微的境界，加上连日来的奔波与惊吓，纵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又盯着路招摇细细看了一会儿，琴芷嫣再也抵不住困意，本想悄声搬了椅子靠在床边小憩一会儿，但这个决定，在她帮路招摇褪去鞋袜外衫、掖好被角后，终是渐渐转变成自己合衣躺在对方身边的结局。

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与对方睡在一张床上了呢？

琴芷嫣迷蒙入睡前，枕着手臂，怔怔望着头顶有些瞧不真切的房梁发呆。前世枯等几十年的光景再一次掠过心头，她心里忽然划过一丝的不舒服，而后有些闷闷地侧过身，悄悄伸出手掌牵住了边上路招摇的手。

两手相触的那一瞬，似有一道电流闪过，促使她的心顿时变得麻麻的。那种感觉很陌生，却又奇异地令人平静，琴芷嫣转瞬便欢喜起来，一颗心如同浸在了蜜糖里，满是心愿得偿的欣慰之意。

轻轻握了握手中心爱女子的手掌，得到一片柔软的触感，琴芷嫣阖上眼，唇边噙着一抹笑意，几十年来头一次毫无挂碍地进入了梦乡。

夜深了，屋内的烛火非常轻地呲出一声火花，仿佛在为两个女子的酣梦，增添一抹岁月静好的色彩。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