刈星辰用手背探了探俞酲的额头,然后一把把俞酲抱起就跑,还不忘回头交代物业,“拜托喂下猫!别吓到它!别动他东西!给他锁下门!”
怀里抱着个人,刈星辰没敢跑消防通道,于是等电梯的时间显得格外慢——俞酲浑身滚烫,全身上下的肌肉都是软的,整个人已经没有意识了。
俞酲身上的肌肉越无力,刈星辰的感受就越明显,俞酲好烫,烫得吓人,又好瘦,刈星辰抱着都觉得硌得慌。
幸好电梯下行过程没有在别的楼层停,挨过了抓心挠肺的十几秒,刈星辰抱着人冲到马路边打了个车,直奔医院。
最近的三甲医院也在好几公里外,刈星辰的内心煎熬,低头看了看满脸烧得通红的俞酲,更心急了。
他小时候也发过烧,但是从来没有这么严重过,俞酲怎么能烧得这么厉害呢。刈星辰承认他被俞酲吓到了,甚至他打开门的一瞬间,以为俞酲已经……死了。
刈星辰强制自己深呼吸了好几次,终于稍微镇静了一些,脑子也正常运转起来,然后给刘叔拨了个电话。
刘叔心善,听了刈星辰的话,也赶紧让刈星辰送人去医院,“你快去!千万别出事!你的单我匀给兄弟们,你别担心!”
司机看出来刈星辰的着急,顺着笔直的深南大道一路飞驰,几分钟之后把两人放在了医院门口。
接着急诊、化验、打吊针,刈星辰全程抱着俞酲跟着医生的安排跑,额角的汗就没干过。前几个小时要密切关注病人状态,又打着吊针,刈星辰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全神贯注地留意俞酲的状态。
等到下午六点多,烧终于退了,护士又来换了一次吊针,刈星辰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一些,一直手心握着滴壶,另一只手抓着俞酲的手背,半边脸颊直接砸在床边,就这么睡着了。
刈星辰虽然睡着了,但心里还记挂着俞酲,俞酲的手指一动他马上就醒了,醒了也没别的,第一时间就是瞅着俞酲笑:“你醒啦?”
俞酲还很虚弱,平躺着偏过头看了刈星辰一眼,眼睛珠子四处一转,又轻轻吸了吸鼻子,总算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喝水!”刈星辰拿过旁边的保温杯,到了温水到一次性水杯里,插上吸管,就到俞酲唇边,“喝完,遵医嘱。”
俞酲张了张嘴,其实是想说话,但是嘴巴刚张开一个缝儿,吸管就粗暴地被塞进了他嘴里,温水甘甜,不由自主地就喝了许多。
“几点了?”俞酲一瞥窗外,虚弱地问。
刈星辰没回答,站起来忙着给俞酲量体温,又调节了吊针小滑轮,最后一屁股坐下,故意半笑半怒说:“几点了?你还好意思问?八点了大哥!看看你这架势,你昨晚该不会是淋回家的吧?三公里,至少也得走40分钟吧?你在暴雨里淋个40分钟,回家还不洗澡不吃药啥也不干就往床上倒,你不发烧啊谁发烧?”
刈星辰教训起人来一套一套的,话像一大捧黄豆撒地上,噼里啪啦蹦个没完,“都快42度了大哥!护士说再晚点来医院你就被烧成傻子了!没烧死你算你走运!哎,你说你没事儿淋什么雨啊?昨晚走的时候不是好好的打着伞呢嘛?你是不是想讹我呀?”
俞酲没发出声音,只是把头扭向另一边,静静地听着刈星辰叨叨,眼角不自觉的就有眼泪往下滚。
刈星辰坐着骂不称意,干脆站起来骂,还没开口呢,眼睛尖,注意到俞酲一侧眼角有水光,马上住了嘴,语气都慌张起来,“哎你怎么哭了?别哭别哭,我最怕人哭,我不是真的骂你,我就是生气,哎呀好了好了我不生气了,你别哭啊,打吊针呢!本来身体就缺水……”
俞酲吸了下鼻子,把头扭回来,眼角的泪痕还湿漉漉的,“你吃晚饭了吗?”
“吃啥晚饭啊?大中午的送你来医院,”刈星辰故意大夸其词,“别说晚饭了,午饭都没吃,折腾到现在,班也没上,半天工资也没了。”
俞酲听着很不是滋味,眼泪又涌了一股出来,顺着原先的泪痕往下流,直流到耳朵里。
“哎哟哎哟,俞黛玉!”刈星辰手里早就准备好了纸巾,赶紧去给俞酲擦眼泪,一边笑,“我就知道你要哭!骗你的,吃了吃了,午饭吃了,晚饭也吃了,这医院的饭太难吃了也,我都没吃两口!但是半天工资是真没了啊,你得请我吃饭!”
俞酲神情放松了许多,但脸上还是没笑容,但正好刈星辰在给他擦眼泪,小指指腹蹭到了俞酲的眼角,感受到了俞酲微微眯起的眼缝儿,这种感觉很奇异,通过这种方式察觉到了俞酲的笑,竟然觉得贵如珍宝。
“那你饿吗?”俞酲问。
“被你气饱了!真有你的,我就想不明白了,你那伞是摆设吗?淋雨淋成高烧很光荣吗?怎么想的啊?这事儿我中二期也干不出来啊!”
刈星辰又有话轱辘的趋势,俞酲赶紧岔开话题,“吊针还要打多久?”
刈星辰目测了一下输液袋里的液体,“快了,不过护士建议是打完吊针先别动弹,在医院睡一晚,明早再出院。”
俞酲的表情一沉,一下就被刈星辰发现了,“怎么啊?”
俞酲抿了抿唇,“我不想在医院过夜,想回家。”
“那就回呗,我也不喜欢医院,睡不好吃不好,不过那也得把这一袋打完的。”
俞酲点点头,嘴角难得有些上扬。
“那你先躺着,我去找一下护士,还有一堆药要拿呢,我回来了咱再办出院,你可别再作了啊!”刈星辰边说边倒退着走出病房,表情很严肃,可是眼角又有点无奈的笑意。
看着刈星辰走出病房门,俞酲松了一大口气,他已经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没有意识的了,只知道昨晚回到家,门一关,鞋都没脱,直接就躺倒。
知道把地板弄脏了,太晚了也没有家政阿姨接单,想着干脆起来把地拖了吧,但是头太痛,全身发软,就想睡一会儿,当时头脑还算清醒,没想到睡到了现在。
他瞥了瞥旁边——枕头旁边躺着自己的手机,还被人贴心地充满了电,他打开未接电话和微信都看了一眼,鼻子又开始发酸。
自己消失的这将近一天里,没有一个人联系他,只有刈星辰,未接电话7通,微信……俞酲一条一条地数,微信有23条。
哦对了,其实微信界面老下面也有Alex的一条信息,只是没有被俞酲置顶,所以俞酲往下翻了一会儿才看到:[北哥你生病的事星辰告诉我了,我这边也和老板说了,老板说让你好好休息两天,让你先别操心发廊的事]
就这一条,都还是刈星辰传达的。
刈星辰是全世界最关心他的人。
刈星辰办了手续取了药回到病房,俞酲已经合上手机在闭眼养神了,输液袋已经干瘪,手背上的针头也被拔掉。
“哟,这么快,护士来拔的针?还是你自己拔的?”
刈星辰问得随意,俞酲的神经却紧绷起来,“护士来过了。”
“行,”刈星辰也就真信了,上前去扶俞酲,“走,我送你回家,折腾死我吧你就。”
到了医院大门,刈星辰走到路边拦出租,俞酲也慢慢地挪过去,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嗓子有点涩,哑声问:“怎么不开车?”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个刈星辰就来气,但是在俞酲面前又发不出脾气来,扭头一叉腰一抿嘴,翻了个白眼,“还为什么不开车?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啊?你的车现在在哪你清楚吗?烧还没退?再回去打个吊针?”
俞酲自觉理亏,缓慢扭过头,不搭理刈星辰了。
俞酲一回到家门口就感觉不对劲,门锁被动过,门口好几对带着泥沙的脏脚印,其中两对是自己和刈星辰的,但是还有两三对很明显的脚印,俞酲脸色一沉,“有人来过我家?”
刈星辰正在把药一瓶一瓶拿出来按照吃药的时间顺序给俞酲放好,随意回:“哦,物业的来过了,他们来撬的门。”
俞酲没说话,悄无声息地进了房间,一头砸进枕头里,眼角又湿了。
刈星辰在外面收拾完,敏锐地察觉出气氛不对,想起来Alex说过俞酲很讨厌别的人去他家里,这次不仅好几个陌生人进了他家,还把地板搞得这么脏,换谁谁生气。
房间门虚掩着,刈星辰走过去,也没敲门,站在门口轻言细语问:“你生气了?”
俞酲没动静。
“不是,”刈星辰哑巴吃黄连,“我联系不上你啊,电话不接,敲门不开,我只能找物业!他们又没备用钥匙,只能撬门。”
刈星辰贴着门解释,可是俞酲还是没反应,刈星辰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耐心,叹了口气,问:“我还没问你呢,你昨晚干嘛淋雨?”
俞酲不答。
“你车坏了?”
还是不答。
刈星辰深吸了一口气,“没坏我就去开回来。”
“不用管它,我明天自己去开。”俞酲闷闷地说。
“还等明天?”刈星辰声音升了个调,“现在罚单铁定都贴满了,明天交警该给你打电话了!”
刈星辰说完直接去了玄关,拿上俞酲的钥匙串出了门。
听到砰的一声门响,俞酲原本从醒来后还比较温暖的体温开始缓慢往下降。
他是生气,但不是生刈星辰的气,也和物业那帮人没关系,他是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家里有陌生人拜访就难受膈应”的性格……
可是自己为什么不解释呢?明明知道刈星辰是关心自己才会去找物业来撬门,明明刈星辰为了照顾自己已经累了一天了,明明刚刚刈星辰的语气已经不太高兴了,为什么自己还不解释?
他从来没有向别人解释的经验,他已经习惯了我行我素,别人愿意怎么想他,那是别人的事。
可是在刈星辰面前,他本不想让刈星辰对他留下“小肚鸡肠性格怪异”的印象,只是下意识还是会选择沉默,于是沉默之后又后悔……
刈星辰也很郁闷,俞酲有洁癖,他理解,他甚至很后悔,应该趁着俞酲在医院打吊针的时候回来把家里给他打扫干净,这样他回到家就不会生气了。
他更郁闷的是俞酲什么也不说,为什么明明有车不开偏偏要淋雨回家不说,问他是不是生气了不说,问是不是车坏了也不说……刈星辰从小就没见过这么“封闭”的人。
刈星辰把车给俞酲停在了楼下车库,回来时俞酲还在房间里,刈星辰默默把玄关到俞酲房间门一路的脏脚印处理了,给猫换了水粮和干净猫砂,又撸了会儿猫,耳朵全程竖着在听俞酲房间里的动静。
刈星辰心里其实担心俞酲,怕俞酲晚上体温又升上去,更怕俞酲又哪根筋搭错了往死里作。
他想留下,但一想俞酲刚刚回家时看到家里一片脏乱时的表情,唉……还是别留了吧,把人家客厅给埋汰了。
刈星辰给俞酲发了条微信:[我先回家了]
俞酲没回。
[你还有没有不舒服?]
依然不回。
[记得吃药,在饭厅桌上,数量和间隔时间按我标注的来]
不回。
不说话,就是不说话,刈星辰都快无语了,但想着俞酲刚退烧,现在状态也不好,不能和病人置气。
刈星辰闷闷不乐走了,赶上了经过古城的末班公交,座位异常宽松,可刈星辰心里却憋得难受,越难受,他脑海里俞酲一声不吭的形象就越清晰,于是心里就更加烦躁。
实在忍不了了,他一下车就给俞酲打了电话过去,那边响了好久才接,没等那边“喂”一声,刈星辰就开门见山了。
“俞酲,你是不是还在生气?我知道你不喜欢陌生人去你家里,我也知道你爱干净,那你不高兴你要和我说啊。
“都是我造成的,那我和你道歉,我来给你家里弄干净,这都没问题,你一直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的啊?”
那边静静地听着,许久没说话。
刈星辰都快抓狂了,蹬了几下脚,特别着急,“你看你又不说话了!”
“没有。”话音刚落,俞酲终于轻轻吐了两个字出来。
刈星辰又气又委屈,“那你一回家躺床上,说话不理微信不回?。”
“没有……”俞酲又说了一遍,声音好小,而且除了“没有”两个字仿佛就不会说话了一样。
“行吧行吧!您开一次尊口真是够费劲,我就不奢望您多说什么了。你快睡吧,手机记得一直开机啊,不舒服的话给我打电话,可别再玩儿失联了,不然我还带着物业撬你家门去!”刈星辰威胁。
电话那边轻轻嗤了一声,俞酲笑了,刈星辰的心情也莫名其妙地好起来,心想真是铁树开花。
“行了啊,睡吧,这都多晚了,我明儿还上班呢,你这是把我往死里折腾啊。”
俞酲又笑了一下,咕哝说:“谢谢。”
“哎哟得你一声谢谢可真难得!你别谢了啊,你消停点,现在马上睡觉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快睡快睡,晚安啦!”
晚安……
不生僻,不拗口,多么常用的词汇,可是从来没有人和俞酲说过晚安,以致于他现在一听到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晚安?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嘴唇动的时候都有点打颤,“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