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兜风好一会儿，郝主任大概是感觉到刈星辰的车速加快了，睁眼一看，发现刈星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车拐上了深南大道。

而此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深南大道上虽然依旧车流不息，但不至于塞车了。

自东向西，横跨了罗湖、福田和南山，这条道路上躺着招行总部、平安金融中心、深交所、深会展，还伫立着中心书城、音乐厅、图书馆，是深圳全市最拥挤的主干道之一。

从凌晨五六点拥塞到深夜零点左右，它也终于开始小憩了。

刈星辰把车窗摇下，让深南大道的夜风灌进来，让车内几乎都充满了海水的咸腥味。

主任此时应该很惬意，回忆说：“时光倒流个十几年，那个时候的深南大道开起来可惬意，特别是晚上十一二点的时候，路上就三三两两几台车并行，路又笔直，开车很享受。

“也像现在这样，放着音乐，开窗吹风，那真是一天当中最轻松的一段时间了，宁愿不回家，就在路上这样飞着。”

刈星辰十分有眼力见儿，立马把歌切了，还特意搜索了21世纪初经典老歌的关键词才切的。

“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跃这红尘永相随，追逐你一生，爱恋我千回，不辜负我的柔情你的美……”

郝主任跟着音乐唱，脑袋也摇晃起来，刈星辰都能想象到十几年前郝主任也是今天这样，听着这首歌，摇头晃脑，疾驰在深南大道上，用夜风扫除一整天的疲惫。

郝主任很慈祥，这不假，可平时在公司还是不苟言笑的状态居多，刈星辰从没见过郝主任这么放松、不顾形象的时候。

他甚至都怀疑，下一秒郝主任就要把方向盘抢过去自己开。

这首放完，下一首歌是SHE的波斯猫，节奏欢快活泼，主任显然绷着，不太好意思跟着唱，便板了板身体，回忆说：“这首歌04年年底发行的。”

刈星辰拍马屁：“主任你这都记得清清楚楚？”

主任呵呵笑：“04年底发行，真正火起来是05年春天，大街小巷都在放，我那个时候刚入职康遐，也是十一二点下班回家，在车上打开收音机，第一首歌就是两只蝴蝶。”

是了，康遐是05年成立的，白部长也说过，郝主任是康遐初成立就进入了公司。

“我听说裴总是创业，那个时候是不是特别艰难？”

“难吗？”郝主任扭头看了一眼刈星辰：“不难吧，深圳可是改革开放的窗口，所有政策资源都在向创业倾斜，不难的。”

刈星辰开玩笑打趣说：“那裴总还让您熬夜，太不仁义了。”

这话显然勾起了郝主任的回忆，他浅浅笑着说：“是啊，这样一想，其实也挺难的。我现在都还记得，06年吧，当时康遐制药只有深圳一家公司，裴总想着要扩区域，要成立分公司。

“当时市场信息远远不如现在这么灵敏，做任何一个商业决策都需要前瞻性和时机，开分公司可以，在哪里开？怎么选址？那个地方经济水平如何？我们具体卖哪些品类的药？怎么卖？卖到哪里去？人工成本多少？原料成本多少……

“裴总带着我们几个人，销售部，财务部，资金部，讨论了好几天，那个时候公司还没做大，净利润没多少，租不起高档写字楼，只在一个类似孵化器的地方租了十几个卡座，当年的孵化器条件可没有现在这样好，没有空调就算了，还经常停电，连电风扇都没得吹。

“当晚那栋破破烂烂的大楼电路检修，又没电，几千万上亿的财务数据，我们通宵手算出来的，算出来时草稿纸全湿了，手里的汗水浸湿的。

“第二天裴总就召集了股东开会，开了两天一夜啊，第三天股东表决全票通过，再过了一个月，广州分公司的经营许可证就拿到了手。”

刈星辰听得目瞪口呆，直摇头，真心地说：“前瞻性和时机，裴总都把握到了，又果断，裴总真的好厉害啊。”

郝主任也笑着：“是啊，不过这会其实开得并不顺利，期间和股东吵了好多次架。因为当时公司财务状况并不好，扩区域风险很大。

“而且你企业一旦做大了，工商局税务局才不会关心你净利润有多少，分到股东们手上有多少，他们只会判定你为大企业。

“你作为大企业，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挣钱越多，缴税越多。所以股东们不赞同裴总快速扩张的决定。可你知道裴总当时怎么说吗？”

刈星辰摇头。

“他说，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你那个时候还小，应该还不知道，这是深圳改革开放以来的一句口号，人人皆知。

“当时深圳的情况你应该也不清楚，政府鼓励中小企业发展，小企业总说发展难发展难，怎么办？政府说行，我给你减税，我给你贷款，你给我干起来！”

“这样一来，小企业是干起来了，政府收入也同时减少了。可深圳在往前飞啊，政府收入又没多少，修路的钱哪里来？修桥呢？修港口呢？铁路呢？哪里不要钱？钱从哪里来？从你大企业的税收里面来！从你高收入群体来！

“我们要做成大企业，我们要成为高收入人群，我们要给政府缴税，缴税越多越好，因为这是我们的责任，我们的义务，也是我们的荣誉，为什么不扩？你要知道，裴总当时才二十几岁，居然能有这样的胸襟和见地。”

郝主任这说这段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自豪，连刈星辰都被感染了。

“主任，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一直待在康遐的吗？”

主任笑着摇头：“不完全是吧，主要是康遐给我开的工资高啊。”

刈星辰也跟着笑起来，心中有些动摇：郝主任口中这样有社会责任心的裴醒臣，真的会涉毒吗？

“我不是刻意要夸他，裴总的确当得起企业家三个字，而且是有绝对有责任心的企业家，桃笑春的事你也知道是吧？我们撇开梧桐店那一家营业不规范的先不说，就说之前，所有的店，做果汁果酒用的水果，你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吗”

“从贫困山区来的。”

郝主任倒是有点惊讶：“你这都知道？桃笑春可从没向外宣传过。”

刈星辰笑笑：“我之前在桃笑春打过工，给裴总开车之前的事了。”

郝主任张了张嘴，想起来刈星辰发之前坦白过的事，没想到这孩子是真坦诚啊，什么都敢说。

“是吧，你知道，我也不多说了。我们裴总啊，个人层面，他优秀，放到社会、国家层面，他绝对是一个有重大贡献的人，难得，年少有为。”

郝主任感叹完，又看着刈星辰，笑着说：“我觉得你身上，就有点裴总的影子。”

刈星辰正发呆呢，听这话吓了一跳：“哎哟主任夸人可不兴这么夸，我要是三四十岁了没做到裴总这样的成就，我多让您失望啊。”

“哈哈哈，我不是说成就上，我是说气质，你身上很有他年轻时的那种活力，还有那种机灵劲儿，闯劲儿，很相似。”

刈星辰听得有些不好意思，一边谦虚说：“主任您都把我夸得不好意思了。”

可他心里一边在思忖：被人说自己和年轻时候的裴醒臣很像，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毕竟裴醒臣不是个好人……

倏忽已经快到零点了，刈星辰饭已经开车在深南大道上往返了好几个来回，主任累了一天，又喝了酒，和刈星辰说了一晚上的话，有些累了，便指路让刈星辰他回家。

到了郝主任家小区地下停车场，刈星辰要下车，被郝主任拍拍肩膀，问：“怎么回？”

地铁已经停运了，刈星辰说：“打车吧，这会儿不堵车，很快就到了。”

郝主任菩萨心肠：“把我的车开回去吧，我周末也不用，你周一再给我开到公司就行。”

“啊？”刈星辰这次是真的受宠若惊。

这大晚上的，自己开车可比打车安全多了，而且开车就一点油费，打车那还不得一两百。

刈星辰当然愿意接受郝主任的善意，只是……家里就小鱼的那台车有停车位，自己开回去停哪里？只能停在外面，停车费也不低。

“主任，我开回去没地方停，只能停外面，停外面没保障的，怕给您刮花了。”

郝主任啧一声：“别跟我在这装腔作势的，让你开走就开走，停车费给你报销行了吧？还在这刮花不刮花，你那点心思都写脸上了！”

刈星辰乐得直笑：“那我可就开走了，谢谢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