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热不热，该冷不冷，该旱不旱，该涝不涝。
——厄尔尼诺现象
一大早，人还没醒，手机连着进来好几条消息，除了【某兔快递：您的包裹J168168168...】、【省公安厅通信管理局提示您...】、【尊敬的客户，感谢您使用××营业厅...】、在一片蓝框白字里，一个青绿色的图标分外明显。
【[紧急安全通知]
尊敬的各位业主：
您好！
近期，我市气象部门已发布持续暴雨预警，预计未来几日内，巴拉巴拉巴拉......为了确保广大业主的生命财产安全，物业服务中心特此发布以下安全提醒，请大家务必高度重视，并做好相应防范措施：
①出行安全：巴拉巴拉...
②居家防护：巴拉巴拉...
③地下车库及储藏室：巴拉巴拉...
④排水系统检查：巴拉巴拉...
⑤应急准备：巴拉巴拉...
⑥关注特殊群体：巴拉巴拉...
物业服务中心将......让我们携手共渡难关，共同守护我们的美好家园！
如有任何紧急情况或需要帮助，请立即联系物业服务中心，电话：XXX-XXXX-XXXX。
祝大家平安健康！
[鑫鑫小区物业服务中心]
[发布日期]XXXX年XX月XX日】
叶颜揉开酸涩的眼睫，用力且快速地眨了两下，一目十行看完物业通知。
雨是从昨天凌晨开始下的。
就跟老天奶用两个大盆接水，不间歇地往下泼水，就这么下了将近30小时。
据说用西湖比作单位，那单单就这一天多一点的时间，足足有200多个西湖的降水量倾倒在叶颜脚下这座城市之中。
不知不觉刷了半个多小时短视频，隔着窗都能清晰听见那浩荡的雨势，叶颜又回了几条信息，终于慢吞吞地从床上起身。
一开门，灯光明亮。
恍惚间，叶颜还以为自己睡昏了头。
瞧窗外，反应过来。
哦，暴雨黑天，伸手不见五指。
冰箱柜门打开，悉悉索索传出声响，“哥？”叶颜绕过料理台，走到叶昊背后。
叶昊手上还在整理刚分装好的酱牛肉，没回头问道：“想吃什么？酒酿鸡蛋？热压三明治？”
“我想喝花生汤，不甜的那种。”
叶颜随手用鞋柜上钥匙盒旁的抓夹给自己弄了个慵懒的高颅顶发型，又往沙发里膝跪爬了两下，捞回自己的平板，再用一根手指勾起哑光黑的支架，回到餐桌前，晃着双腿实时给叶昊播报最新热门视频等开饭。
“哇噢~沙漠下冰雹耶！哥！沙漠耶！下冰雹了！”
“哪儿啊？”叶昊接话道。
他有条不紊地打开固定在墙上、抽油烟机旁的橱柜，将之前特意去磨好、混合的五谷杂粮塑料收纳盒拿出来，掂量着分量往烧沸的水里倒，想了想，又从往里头加了两勺红糖。
叶颜点开评论，一列扫下来，看到一个定位迪拜的人哭笑不得的抱怨自己新提的玛莎泡了水，很快答道：“迪拜。”
说完，右手还绕着头顶划拉一圈，双手合十，一本正经地搞怪：“头顶一块布，全球我最富~”
叶昊失笑摇头，手没停，又开了一个灶台，不止煎了两颗荷包蛋、还把刘泽之前寄来的哈尔滨红肠切片煎了一整根。
餐盘是叶颜喜欢的海洋釉色，造型也是她偏爱的不规则企鹅模样。
“晚点我出去一趟，想要什么？”
叶昊盘点过，家里的食物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之前过年时一气儿准备太多，导致他一直以为冰箱里的存货很多，再加上前些时间一直待在剧组，看上去满满当当的冰箱，细数过去，基本都是他时不时为叶颜补给的水果和零嘴，不抗饿的。
这雨下得太反常。
他从未看到过这么大的雨。
稳妥起见，趁着现在城市排水系统还未崩溃，他先去附近的超市购买些补给。
“我也要去。”叶颜抬眼，撑脸望去。
果然，脑后反骨这玩意儿是天生的，改不过来。
具体点，就是表现为叶颜搬进新家这几月时间，别说出去买菜，就连门都没出过几次。
家里什么都有，外卖、快递送货上门。
对了，就连每天放在门口的垃圾都有物业里的人专门来说。
要不怎么说高档小区。
到处都是摄像头，外来人员，但凡想要进入，都要进行一轮登记，一旦被系统警报曾经被投诉过，那不好意思了，外来指定进不来！
安全系数一流。
这不，叶颜就差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天气冷不想出门，热也不乐意出门，现在暴雨天被建议少出门，可不是就起了出门放风的心思。
叶昊皱眉。
略微思索片刻，又起身走到厨房的窗台往下眺望，确认小区还没积涝，开口催促：“去换身衣服，我们快去快回。”
五分钟后，兄妹俩有说有笑地同撑一把伞从小区侧门出去。
这时候的他们还不知道，除了这把伞，他们接下来二十个小时的极限求生中，只有各自的手机陪伴他们度过重重危险。
计划赶不上变化。
人永远不要存侥幸心里。
叶颜依稀记得最近的超市就在一条街开外的地方。
走走停停，先是路过附近一家据说是开了二十来年的面馆，老板她见过，是个很年轻的男人，老食客几乎每次都会提及年轻男人多么像他的老爸，也就是面馆前一个老板。
防汛沙袋从面馆外的花坛开始往上垒，经过时，叶颜和叶昊同时多看了两眼。
下拉的防盗门缝隙泄出一丝明黄的灯光，在似乎能吸路灯光的黑天里格外显眼。
叶昊了然地收回视线，抿唇不语。
他来过这家面馆很多次，剧组结束后的深夜、赶通告的晨曦，这家几乎通宵达旦营业的面馆是肚饿时的第一选择。
按理说，老板累死累活搞餐饮这么多年，别的不说，房子至少也要有一只手的数量吧。
但同样是在一个晚归的凌晨，他随口与疲惫呆坐的老板闲聊两句才得知——老板的女儿得了一种罕见遗传性疾病，脊髓性肌萎缩症（SMA），主要影响脊髓前角运动神经元，导致肌肉无力和萎缩...目前唯一有效的治疗方案就是精准靶向治疗SMA的药物是诺西那生钠注射液，价格昂贵。
有多贵呢？55万元/针。
第一年需注射6针，之后每4个月注射1针，终生使用。
对上叶颜眼神里的疑惑，叶昊低声解释有些做实体小店生意的人会吃住都在店里，当然，像是面馆老板这种的，是特殊情况。
“啊......”叶颜无意识的皱眉，发出无意义的感叹。
她记得那个小女孩，差不多也就五六岁的模样，很是可爱。
绕过大段被狂风折断的树枝，小心踩过深深浅浅的水沟，叶昊用劲抓着叶颜柔韧的胳膊，生怕她不小心卷进那些个明显是没了井盖而形成的漩涡里头。
又是一脚踩进浑浊的水里，叶颜忍不住抱怨：“啊——我的裤脚！”
她穿的是雨靴，搭配五分裤，方才溅起来的水正好打到她裤脚边上，浅色裤字瞬间濡湿一大片深色的印记。
“这边。”叶昊顾不上安抚，环视一圈周围，拧眉拉过还在生闷气的叶颜，沉声道：“没事，回家洗，上台阶，咱们走快点。”
沿街的商铺门口大部分做了设计，东一块、西一块，都是大理石地面。
为了不打滑，叶昊与叶颜一直是走在水泥地这侧。
狼狈地湿个透，超市终于到了。
入口旁的收银台，乌泱泱挤了好些人，扫视那一车车塞得爆满的购物推车，叶颜暗自庆幸——幸好她刚往兜里揣了个两万毫安的充电宝。
这结账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啊？
放空大脑，叶颜老老实实推着车跟在叶昊身后，百无聊赖看叶昊辨认生产日期的专注模样。
“兹拉——砰”
“啊——”
低频的爆鸣之后，四下此起彼伏的惊呼尖锐高亢。
停电了。
叶颜第一时间向左前方一个跨步，站到叶昊身边。
手机屏幕的反光自下往上照着，一张张脸在漆黑中光怪陆离，不真切。
哄闹喧哗声持续很久，就在渐歇之际，又是一声惊呼。
“洪水来啦——”
骚动、失序、惊乱。
原本占据死角，打算坐等保安或谁来引导大家有秩序离场的叶家兄妹一下子站起身，顾不上为了安全起见挡在身前的购物车里精挑细选的食材，顺着墙角快步朝外走去。
超市只有一层。
要是真是洪水，逗留在里面，必死无疑。
艰难地挤出超市，天是亮的。
不是太阳出来了，是那种云层里透出来的诡异蓝光。
“哥...”叶颜喃喃出声。
叶昊脸上血色全无。
他很后悔，早知道他就不应该让叶颜和他一起出门。
完全忘了，是叶颜主动要和他出门买菜。
海浪一样，顷刻间，水已漫至腰。
叶颜都没有抱怨的精神了，只是跟着叶昊往前走。
往家回的方向已经完全堵住了，他们必须！尽快找个临时、安全庇护的地方！
身体是冰冷的，整个人是由内向外发热的。
被水浸泡得麻木、浑噩间，叶颜被拦腰抱起，稳稳放到一个倒下的衣柜上头。
马路上，入目是随着洪水颠簸的、不知道是谁家的家具。
叶颜回过神，一个用力，硬是把打算推着衣柜走的叶昊也拉上柜面，挨着坐在一起。
“哥，抓好。”不容置疑的女声在恼人的雨声中模糊。
叶昊沉默片刻，老实把住柜面侧身，心下叹道：“连个把手都没有。”
雨幕之中，坐在衣柜上摇摆的两人，像极了曾经黑白荒诞剧里的场景。
“飘啊飘找不到方向...飘啊飘啊飘啊 飘向何方...飘啊飘啊飘啊 我在何方...”
从最初的紧张不安到哼着歌悠然自洽，也不过是二十分钟不到的时间。
四通八达的城市交通，让这个看不出牌子的衣柜畅通无阻地跨区飘荡。
“啊——哈——”大大的打了个哈欠，叶颜浑身一个哆嗦，后知后觉地感到自脚底卷席到脖颈的冷寒。
屁股往右慢动作地挪动两下，叶颜贴紧叶昊，小声叨叨：“好冷。”
温热的手掌很快由胳膊转移，扣住胳膊，手心的热度传进冷湿的衣物，半搂抱的姿势形成小范围不透风的包围圈，叶颜昏昏欲睡。
“不要睡。”叶昊冷声道。
伞被留在超市入口，这么长时间淋雨，随时可能失温，这种情况下睡着，很危险！
叶颜嘟囔了句听不清的话，撇嘴环胸抱臂，又饥又寒，心情很不美妙。
“哐当——”衣柜卡在电线杆与倒浮的三轮车之间，没办法，俩人只能涉水继续朝高处行进。
兜兜转转，在某处不知名商场的抓娃娃机迷你小栋二层，叶颜终于想起来自己的手机还在上衣口袋里，惊喜地掏出手机。
黑屏...666！
果然，再精密的仪器都扛不住物理一击。
广告里天花乱坠夸上天的防水手机在这暴雨之中，还是阵亡了。
一筹莫展之际。
“受困者请注意！蓝天救援队已到，全力搜救中。听到请敲击回应，保持冷静，我们会找到您！安全等待，我们与您同在！”
马达声轰鸣的小艇，蓝天救援队如神砥般降临。
在连续步行近七公里，walk整个city核心几个大区后，叶颜和叶昊终于得救了。
差点喜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