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如琢一直观察着陆尘歌的神色，很难得见到她睁愣的模样，又实在可爱，他忍不住让笑意爬进眼睛里。她的温柔开始谢如琢贪恋春日降下的光，细碎的投在南门之中垒的整齐的石子路上，静谧又有种祥和的温暖。

谢如琢也是凡人，也不免因为粗俗，恶劣，狂妄，自大，而产生微不足道，却又和针尖一样的自卑愧疚感。像斤斤计较的纸人被充足了气，鼓鼓胀胀，摇摇摆摆，颤颤巍巍的在心上人面前展示自我，可只被一个标点符号就挑开暗藏的针尖，漏了气。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谢如琢对着如此的陆尘歌，他惶恐又忐忑。如今他和现在的陆尘歌见面，却只剩下欢喜。

和她相遇，只剩欢喜。

将来会发生什么事也说不准，陆尘歌很快的从震惊状态里调整过来。“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会喜欢上我，但我对你是一见钟情。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你问我，我其实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讲起。”陷入回忆里的谢如琢很温柔，让陆尘歌的心跳都加快，果然，男女之间的相处是需要多巴胺和荷尔蒙的。

“那时候正是乱世，有时候一支糖葫芦，一朵春桃，一枚铜板，都很珍贵，我拿它们来哄你开心，你就真的很开心。”

他们经历了什么呢？

江南石桥下流淌溪流，桥上撑伞的姑娘在等待良人，她可能是舞女，是离家出走的小姑娘，是小家碧玉，是大家闺秀……良人可能是征战沙场的将军，是进京赶考的书生，是卖货郎，是摆渡翁，平凡又普通的是江湖，他都和陆尘歌一一见过。

行走江湖的侠客佩剑出行，他的剑锋三尺肯把月光震碎，也许还有私交甚笃的知己，配刀，是在个络腮胡子硬朗的汉子，闲暇之余就把酒言欢，醉时还要争论刀更锋还是剑更利。

纨绔子弟心却有英雄梦，偷溜出家门又栽倒温柔香，埋在楼里姑娘水袖，还要度几重春宵。采花贼男女不忌，看上这个揩油，那个也窃玉偷香，若是哪个看得英俊面容非他不可，倒是要被拒绝了。

卖糖葫芦的和隔壁温柔小姐私奔了，县令家的羊丢了几只，河边垂钓的摆渡翁年少轻狂时做过很多错事，改邪归正只等心上人，可他不知，那貌美姑娘等不到他跳了河，就是他每天摆渡的那条。

这都是还算富庶的地方，行到贫瘠的地方，易子而食的事情也很常见，陆尘歌为此还落过无数的泪滴。

他们的回忆有苦有涩，但谢如琢不肯将这个时代讲得太差，他怕现在的陆尘歌没有和自己相爱的记忆，不愿留在如此糟糕的时代，所以尽可能讲述着他们遇见过的好事。

留在这个时代吧，这个时代有酒有肉有刀有剑有春桃有一枝独秀。有泉水初融，有白雪皑皑，有夏花繁茂，有晨露折光，有山河秀美，也有哀鸿遍野，好的坏的混作一团，爱恨情仇都谱写成册，每个人都是自己故事里的主角。

高雅的听琴听笛，低俗的听街坊邻居聊八卦，中庸的跑去茶楼听评书。

就是这些普通又平凡的故事，组合起来，成了他和陆尘歌共同的回忆。

谢如琢不是一个好的讲故事的人，他讲的前后顺序颠倒，不明所以，似乎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但是他又能让人感受到他深深的情义。

陆尘歌听的入了迷，听谢如琢讲述他征战沙场的故事。

想当年，谢如琢在沙场征战，春游剑挑断多少亡魂，宝马铁蹄踏血，飞沙走泥石。而陆尘歌就在他的身旁，陆尘歌见过大漠孤烟骄阳似火，也陪他乔装打扮于烟雨朦胧江南奔波。

谢如琢没有提，如今他已经绛衣逐尘，尘封旧日官服，朔雪蒙铎，银枪也生锈，寒心涤胸襟，归途前路未卜，犹行荆棘丛。

他没有提，不代表陆尘歌不会想，她联想到现在，不由自主的应无缺产生厌恶的情绪，她虽然不问谢如琢为何败于金戈，却问他和应无缺有什么情义。陆尘歌在潜意识里，总觉得南朝史出现问题的关键，就在他们二人之间。

谢如琢不讲他和应无缺的情义，只讲帝王之术，到底有多么会收买人心。

应无缺有一件黑衣裳，那身黑衣领口有一方寸小洞，是北上伐匈奴，袖箭欲夺他姓命时割破的——最后还是谢如琢救了他一命，自此谢如琢的臂膀却多了道消不除的疤。它如影随形，在每一个寒彻凉夜里提醒谢如琢，一切兄弟情义都是应无缺的帝王之术，哪里存有半分真情，切莫再淌浑水。

可在去往金戈之前，应无缺又着了那身破旧的衣裳前来送别，他不过是抚慰旧臣，让谢如琢回想起他们曾经并肩作战的那段时光，金戈战役毕竟关乎着南朝的生死存亡。送别自有送别亭，应无缺几步入亭，反客为主，捧壶温白堕，躬身倾倒酒液，却不巧湿了半阙台布，满手残液正覆旧痕点点。钉住身形垂头无言，几缕鬓发搭落遮挡视线，谢如琢难以辨明应无缺的神色，自然也不能猜到他的想法。

帝王心才是真正的海底针。

应无缺送来的酒里面，有毒。

好在身为帝王，应无缺还有着一点点良知，酒里头的毒并不致命，更像是一种蒙汗药，只是为了让谢如琢陷入沉睡，无法参与金戈之战而已。

后来就是众人所知道的那样，南门军因为没有指挥，所以全军覆没，就连陆尘歌也在那场战役中失去了

性命。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 2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