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越一直在等，等待幻境的结束。

他像一个看客，看着小院里的一切。

院里的日常再普通不过，所以，为什么还不结束？

终于，他在昨日等来了变局。

孙妈妈偷偷来找翠玉了，给了她一瓶毒粉，让她下毒。

百里越很清楚原因，花家大夫人的生日宴上，他在暗处看到了一个女人眼里无尽的恶意。

这个女人就是二夫人，她嫉妒秦姨娘，见人好好地坐在她身边，她都快要发疯了。

翠玉拒绝了毒粉，在她脑海里，只有百里越下达的保护花素明和秦姨娘的命令。

暗中的百里越跟随着孙妈妈的视角，平静地看完了二夫人的发疯现场。她高喊着她不会放过翠玉，不过放过花素明，更不会放过秦姨娘。

他突然想到，二夫人或许就是那个变数。

没了蛊虫，还会有毒粉，以及更多迫害秦姨娘的方法。

百里越收回了翠玉身上的魔气，看着她被人赶出了花家。

二夫人已经在行动了。

面对花素明的质问，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很从容的。

但一触及到那双泛着水光的眼，他心里某处抖了一下，是他让她感到失望了。

他必须这样，推动幻境的结束。

“是，她离开时我就知道了。”百里越说，他没法在她面前撒谎。

花素明生气，知道了为什么不说，他不是自己人吗？

小孩子就是直言直语的，想到什么说什么，她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两眼相视半晌，最后百里越移开了眼。

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不想同她吵，但也不知道怎么和她交代。

他该怎么解释？

告诉她，他在期待她娘的再次被害？

不，他不想骗她，也不想把这么阴暗的想法告诉她。

百里越在她眨眼间消失了。

他第一次去逃避一个人。

“你怎么出来了？”花素明正想把百里越喊出来时，秦姨娘提着食盒回来了。

她只当百里越是为了躲阿娘才躲起来的。

花素明收起不高兴的表情，转头去帮秦姨娘提食盒。

秦姨娘拍了拍她的脑袋，柔声道：“阿娘知道你饿坏了，别急，咱们马上开饭。”

花素明抢过食盒，她嘟着嘴撒娇道：“才不是，我是想帮阿娘分担。”

“好好好，素明最懂事了。”

……

接下来就是再平常不过的日常话。

一直到黄昏，花素明没再出来找过他。

百里越看了一眼天际的落日，转身离开了小院。

花家会上演一出大戏如果他在，他怕自己会忍不住现身，那幻境就永远结束不了。

他选择了离开。

-

余晖将一半的屋子照亮，朱凤欢跪在光与暗的分界处。

近些日子，她也会想自己每日的祈祷是否有意义。

可是她习惯了，平常除了炼毒，好像就没别的事做了，为李剑舞祈祷已经成为和炼毒一样深深嵌进了她的生活里。

百里越再次出现在她的供桌上。

朱凤欢这回眼都没抬，她数着佛珠，问道：“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上一次是为别人而来，这次是为我自己。”

目的再直接不过，为了解药。

破天罕见开口了：“你忘了吗，这里是幻境，就算拿到解药，你也解不了。”

百里越当然没忘，他只是来见见解药的样子，为回到现实后做准备。

毕竟回到现实，他和朱凤欢之间没了花素明娘的事，两人不可能像现在这般和谐相处。

朱凤欢扬唇笑了笑，她道：“我凭什么给你。”

破天：你俩也没见多和谐。

百里越沉默半晌，他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关于李剑舞的消息。”

这回不说话的变成朱凤欢了，她睁开眼，注视着高台上淡漠的男人。

她不知道百里越为什么提起了李剑舞，李剑舞同她在外人眼里不过是经常外出讨伐的队友。

宗门里甚至连他俩的闲话都没有，为什么会提起这个名字呢？

一个她荒废在心底，从不敢念出口的名字。

百里越其实并不清楚他们的情感瓜葛，是朱凤欢同花素明交谈时，他听到存在一个令朱凤欢情绪波动的人。

一个对修仙界极为重要的人。

他知道的没几个，加上他知道自己身体里的蛊虫是从朱凤欢这得来的。

李剑舞堂堂仙宗掌门，能搞到一只与他光明身份不符的害人毒虫，那对方一定与他关系匪浅，才会在不影响他口碑的前提下帮他。

百里越第一时间便猜朱凤欢所说的是李剑舞，没想到今日他随口一试，朱凤欢就有了反应。

看来他猜对了。

朱凤欢盯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百里越道：“李剑舞修魔了。”

话罢，朱凤欢瞳孔骤缩，有些意外。

“不是走火入魔，是修魔。”他补充道。

朱凤欢僵硬地摇了摇头：“不可能，你在骗我。”

那样一个以剑修为荣，伟光正的人，怎么可能修魔了？

她宁愿信自己修魔，也不信李剑舞会修魔。

“真相本就如此，信不信由你。”百里越看着她逐渐崩溃，不为所动。

他是在骗她吗，朱凤欢两眼模糊盯着他，想要找寻真相。

百里越无疑在告诉她，她望了多年的月亮是假的。

那她现在所做的一切有什么意义？

一滴清泪落下，朱凤欢压着嗓子问道：“他是什么时候修的。”

她侥幸的想，或许是做掌门的压力太大了，让他走错了路。

百里越回道：“五六百多年前吧，在他还没成为掌门之前。”

那个时候就修魔了？朱凤欢不可置信，那时她还会出现在他身边，她一点察觉都没有。

百里越见朱凤欢不作声，边继续道：“李家很多人修魔了，李剑舞身为李家人，修魔是迟早的事。”

不，朱凤欢在心底否认，李剑舞同其他高调的李家人不一样。

他是良善的，是热忱的……

朱凤欢突然觉得自己不认识李剑舞了。

她张了张嘴，想要为心中那道独特的光辩解，她却不知道说什么。

静默良久，朱凤欢像一瞬间失去了支撑，她手中的佛珠掉落，发出声响把她拉回到了现实。

她想起了百里越来的目的，她道：“你的蛊虫没有解药，这是……当初他特意要求的。”

也许在李剑舞这条要求中，她就应该窥见他并非真正良善的心。

但她没有。

当时李剑舞憔悴的找到她，向她求蛊虫，她只顾着他的疲惫了，想也不想就心疼地应下了他。

百里越知道没有解药后只是点了点头，这种结果他也想到过。

李剑舞那种人，确实做得出来。

他推门离去时，朱凤欢突然叫住了他。

“谢谢你的真相。”她说。

百里越没有回答，推门离去了。

黑夜代替黄昏，百里越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了。

银白的月光洒落到山谷，百里越一抬头就看到了一轮圆月。

他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心脏。

熟悉的疼痛感没有袭来。

这里是假的，月亮也是假的。

看起来又那么真。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平静地看着圆月了，有时也会想起来去宗的观星阁。

百里越无心看月亮，他该回去了。

花家的闹剧应该收尾了。

-

当百里越回到熟悉的小院，他听到一阵凄厉的叫喊。

“阿娘！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阿娘……”

是花素明的声音，哭腔中带着绝望。

百里越震愣，他好像回来晚了，已经大结局了。

他没进去，只是站在窗边，心情有些不太平稳。

幻境大概要结束了，他的第一次机会失败了。

“素明，阿娘不在的日子，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百里越听到秦姨娘虚弱且断断续续的叮嘱。

紧接着是花素明稚嫩的童音，她抽咽着高声道：“不，我要给阿娘报仇！”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秦姨娘哑着嗓子道：“活着，好好活下去！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活着，活……”

在一声声活着中，秦姨娘渐渐没了声。

“阿娘，娘……你醒醒啊，娘……”花素明叫得撕心裂肺。

在惊心的哭嚎中，百里越听到了远处其他人的声音。

“听这声音，秦姨娘应该是死了吧。”

“你别说，二夫人操办的除邪法事好像害真有效，我感觉秦姨娘院上方的阴气消失了。”

“你真觉得秦姨娘院里有邪祟？”

“是啊，你没觉得她们院里的翠玉怪怪的吗，好好的人到秦姨娘院里就变得沉默寡言了。”

“但秦姨娘被法师抽了那几鞭子，看着确实吓人。”

“不吓人怎么能把邪祟驱走呢……”

百里越算是听明白了，二夫人操办了一场除邪祟的法事，提前串通好的法师将秦姨娘指认为邪祟宿主，对她施以鞭刑。

秦姨娘本就刚恢复身子，受刑后，大概是支撑不住了。

闲言碎语还在继续，百里越无心再听。

因为花素明出了屋，一眼看到了他。

崩溃过后的失神，她的眼红肿得厉害，很镇定地看着他。

她愈沉闷，百里越愈难受。

心堵。

和蛊虫苏醒后带来的疼痛是不一样的。

花素明先开口了，她嘶哑的声音说道：“我叫了你好久，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百里越呼吸时都带着抽痛，没来由的觉得懊悔。

他蹲下身，拭去她的泪，轻声问道：“想不想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