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节课13班的大多数人在世界参差的落差里久久不能平复心情，老卢少见的没有怼人。由于‘捐了一座图书馆’的操作太骚，大家已经被秀死了。

当然，还有两个人毫无波澜，一个是林风也，另一个是张桐。

林风也大概是沉浸在试卷的结界里无法自拔，根本就没听见。他一直在埋头写试卷，半节课的功夫已经做完了两张。

而张桐，莫书涵觉得这兄弟只是个心大的二逼。

“馆爷，”张桐抽出一张空白的数学试卷，“老卢讲的是这张卷子，你可以看看。”

那张试卷上复杂的鬼画符莫书涵好像以前学过，但又具体想不起来是个什么东西，长得像是熟悉的陌生人。他往外推试卷：“哥们，谢谢啊，我最讨厌做试卷了。”

张桐认真想了想，压低声音说：“那做牛做马和做试卷，你更喜欢做哪个？”

“什么鬼？”

热心校民张桐开始跟莫书涵小声叨叨。

松岛二中每月一考，考完排名倒数后十位的同学，要去学校后勤部的领牛马活。这些牛马活包括但不限于：清晨五点打扫操场，三餐饭点去食堂档口做盛饭阿姨，晚上十点以后去小树林抓早恋情侣……美其名曰修心养志。

据修心养志经验丰富的张桐来讲，这其中最容易干的就是小树林抓早恋，可以睁一眼闭一只眼，其余的活都得实打实卖体力，要是赶上刮风下雨天，那滋味可谓是酸爽极了。

莫少爷听完眨眨眼，有些想骂人。

他掏出书包里的手机，藏在桌洞里打字。

‘亲爱的莫女士，我不想在这上学了，你……’

他还没打完，手机震动了下，莫琳的消息跳上了微信界面。

‘乖儿子，手续办好了，妈妈有事先回去了，晚上会让司机来接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妈妈爱你，么么~~’

莫书涵头抵在桌子上，生无可恋。

早知道就在金岭好好待着了，起码考不好也不会做苦力。

他继续在手机屏上敲着，给莫琳回消息。

有隐隐手机震动声响起，莫书涵以为谁给自己发消息了，切回主页面一看，空空如也。

他刚回国没几天，微信好友仅莫琳一个。

刚进校门的时候原赫就跟他强调，松岛二中不允许学生带手机，发现了一律没收。原赫说完对着低头玩手机的莫书涵笑笑‘今天是你第一次来我们学校，不知者无罪，下不为例啊……’

莫书涵环顾教室一圈，心说这个教室里的哪个乖学生这么叛逆？

只见前面那个埋头做试卷的乖学生微微抬肩，骨节修长的手伸进桌洞掏出个白色手机，莫少爷‘呵’了一声，刚好对上林风也那双眼。

双眼皮覆着浅色的瞳仁，睫毛细而长，总是给人一种温煦的感觉。但偏偏那眼神总是冷淡的，像落在一汪清泉上的冷霜。

莫书涵移了目光，刚好落在泛着冷光的手机屏上，上面显示1条未读信息。

‘货都准备好了吗？’

货……都准备好了吗？

莫书涵联想到某些不好的东西。

莫少爷在日本时住的地方叫神户，离大阪不远。神户属于兵库县，是山口组经常活动的地盘。

莫书涵五六岁的时候莫琳经常在外谈生意应酬，回来的时候总是半夜。那时候的莫书涵还不及桌子高，总爱粘着莫琳，莫琳不回来，他就一个人窝在玄关昏暗的灯下默默等着，莫书宁又打又哄，他就是不动。

夜深人静时，经常会听见枪声，他总是会吓得趴在窗边看着空寂的大街，寻找莫林的身影。

他担心妈妈遇到抢劫的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帮派在火拼，一般不会伤及无辜。虽然莫少爷没有亲眼看见过，但电视剧经常上演的桥段就是，两个帮派之间的老大见面，第一句开场白通常是。

‘货都准备好了吗？’

根据他有限的汉语水平，货可以组的词有很多：炒货、鸭货、水货、二货、蠢货。

这个人要准备的货是个什么货？

他偷偷往林风也的手机屏上扫了眼，晚了那么一秒，手机已经塞回包里了。林风也继续低头在试卷上勾勾画画，不过不是刚才的那张，学神同学已经开始写第三张卷子了。

距离他拿出笔，还不到一节课。

这特么还是人么……

接下来的几节课莫少爷过得极其无聊。

大概是前几天刚考了场小考，每个老师都拎着试卷讲题，不过讲课之前的固定流程是拎着林风也的那张满分试卷在全班范围内巡游一圈，刺激大家的神经。

莫书涵先是玩手机，眼睛累了就对着窗外发呆，时不时数着林风也手里的卷子。到晚上八点晚自习下课的时候，他大致数了一下，这个人马不停蹄写了十张卷子，横跨数理化，主打一个厉害得不像人。

晚自习下课铃一响，莫少爷终于恢复了自由身。

他光速涌入散学的人流，边下楼梯边拨司机张叔的电话，电话响了一阵没人接。

走廊的灯有些昏暗，他贴着屏幕翻莫琳号码的时候，一个身影从旁边闪了过去。

那身影自带孤傲，斜跨着单肩背包，快步走出大楼，消失在夜雾里。

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但是学习好的人不应该留在教室里继续上晚自习的吗？这么快回家干嘛？

“关我屁事……”莫书涵嘟囔了一声，抬脚下了台阶。

雾气再次将松岛湮没。

二中位置偏南，雾气更为浓重。整个学校像下着厚而细密的毛毛雨，走出大楼不过2分钟，发梢就沾满细碎的雾珠。

他拨了莫琳的电话，漫长的滴声之后，无人接听。雾珠从他发梢坠到眼尾，看起来像哭了一样。他甩了甩头，手插进松松垮垮的破洞牛仔裤兜里，大步继续往前走。

校园在晚自习下课后，不过几分钟便恢复安静。

莫书涵依稀还记得校门口的方向，既然有司机过来接，那他去门口等着就可以了。

他穿过一排排晚樱树，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路过办公楼附近，有个声音越过雾霭载着凉意穿透而来。

“十张卷子，都是竞赛难度，一张一百已经很划算了。”

莫书涵站在拐角处，狗狗祟祟望过去。

只见林风也站在路灯照不见的角落里，拎着一沓白花花的试卷，对面是两个壮硕的男生，看不清脸。

领卷子那个哀怨了一声：“好吧……月考马上就到了，也不知道那些神仙老师出什么神仙题目，为了考前五十，我们哥俩买了。”

林风也面无表情将卷子递给他，连‘支付宝到账一千元’的提示音也捂不热他冰冷的声线。

“月考不会超过我出的题型，这几天练熟试卷上的题就够了。”

另一个眼瞅着不耷拉脸了，激动得跟见了亲爹似的：“谢谢学神，学神仗义！对了……刚才周小宁说她今天晚些回家，让你回去的时候，顺道给她家里人说一声。”

林风也点点头：“知道了。”

原来这人交的货是试卷，还是自己出的试题。

一张一百，十张就是一千，虽然莫少爷家境优越，对于货币符号没什么概念，但从那俩男生肝疼的表情来看，绝对不是小数目。

真是个奸商。

莫少爷背后骂人的功夫，裤兜里手机震动了下，下一刻，来电铃声在雾霭中飘了出来。

“Because of you，I am afraid I lose ……”

操，怎么把这茬忘了……

刚才一下课他就把手机调回正常模式了。

莫少爷拒接了张叔的来电，做贼心虚愣是一口气跑到了校门口，支着膝盖喘粗气的时候，一辆奔驰停在了眼前。

张叔匆忙下车打开车门，不停道歉：“涵少爷，真是不好意思。刚才送大小姐和老爷回祖宅，耽误了些时间，让您久等了。”

他口中的大小姐是莫琳，老爷是莫向聪。

在莫家，上下佣人乃至司机保镖，对称呼极其讲究，讲究得像是上个世纪的贵族，带着一股过了气的高贵感。

他们称呼莫书涵为‘涵少爷’，莫书添为‘添少爷’，就连还没回松岛的莫书宁也被他们一口一个‘宁小姐’‘宁小姐’的叫着。

也不能怪他们讲究，莫家自民国时期祖上便靠着造船业发家，一代富过一代，金钱权势养贵气，自然是重视这些门面上的东西。到了莫向聪这代，虽说经历了些坎坷，但依然高高耸立在松岛的中央，保持着一个古老家族的高贵与傲气。

对此，莫书涵嗤之以鼻，称之为‘瞎讲究’。

身后有自行车轴声音响起，莫书涵来不及逗留，弯身坐了进去：“开……开车。”

老张作为莫家用了几十年的司机，是个人精，一眼就看穿了：“涵少爷这是躲人呐……”他瞥了眼后视镜，一辆自行车从校门后飞出来，骑车的人和莫书涵差不多大，长得颇为出挑。

“松岛二中真是名不虚传，整个学校除了校车上零零散散几个人，下了晚自习出来的就你们两个。学习氛围这么浓厚，不愧是人人挤破了头都想进的学校。”

莫书涵隔着车窗，看了眼林风也隐在雾气中的背影。

二中地处偏僻，离主城区较远。上学要么私家车接送要么校车来往，他骑自行车上下学，家应该不在主城区。

“这个同学应该住在太平角吧……”

“太平角？”

“哦，就是附近的老城区，”念在莫书涵第一次回松岛，对松岛的情况不甚熟悉，老张跟他解释，“松岛自90年代后发展很快，到处都盖起了高楼大厦，卖地的卖地，拆迁的拆迁，可唯独太平角静悄悄。也难怪，那里多是老民居，临着海近，还是以前老渔村的模样。商业价值并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