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嚷无话可说，险些掀桌而走，最终还是忍住了。
“既然你并不爱听忠言，那便随你。”仲嚷吃下最后一口肉包子，和九童起身一起离开。
路上两人谁都没说话，就在要靠近妖界之门的时候，旁边的黑巷子里忽然传来一声狗叫，吓了九童一跳。
九童刚释放了点威压，就闻到一股属于神仙的气息，就在巷子里。
仲嚷显然也闻到了，赶紧走到九童面前，沉声道：“你先等在这里，我进去看看。”
“仲伯……”九童话音未落，阴暗潮湿的巷子里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九童抬眸望过去，血似的眸子微亮，看清里面的场景。
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被狗追着。
男孩一身白衣似雪，脸蛋青涩稚嫩，唇红齿白的小口呼吸着跑过来。
他的眉目格外熟悉，但九童就是想不起来是谁，到底在哪儿见过。
直到，仲嚷惊呼一声：“陛下！”
刚开始，九童以为是在叫他，下一秒，仲嚷在“陛下”前面声音发颤地加了一个名字：“郁睢陛下。”
九童一愣，看着仲嚷迎合男孩而去，把终于跑出巷子，还在气喘吁吁的男孩拖住腋下抱进怀里，冷冷看了一眼棕色的小土狗。
狗瞬间蔫儿了，头也不回的跑了。
“郁睢陛下，陛下，您怎么样？”
男孩被仲嚷抓住肩膀，反应过来就开始挣扎。
“陛下，是我啊！”仲嚷沧桑的脸上浮现许久未见的笑容，瞬间年轻了二十岁。
九童愣愣看着，看见男孩无视仲嚷的话，紧张地朝自己伸手，童音软甜：“九童！”
被无视的仲嚷：“……”
仲嚷马上回头看向九童。
九童被男生这一声彻底喊回神，表情复杂，在仲嚷疑惑的目光下慢慢走近。
“是我，我是盛陨。”
“？？？”
-
仲嚷：“解释。”
九童木着脸，略过帝秋的事情，把誊雁山的事情解释清楚：“我们确实一早就认识了。”
听完，仲嚷陷入沉思。
现在，他们正站在客栈房间内交谈。
他们只开了两间房，打算先停留一晚，客栈房已满，没法再开，发烧的盛陨得和他们其中一个人一间。
不过如此贴身照顾，也不差。
仲嚷拍案说，他和盛陨一间，让九童自己一间。
他家小陛下他得亲自照顾，从他侍奉的第一届妖皇起，他就有个外号叫“妖皇他爹”，因为真的像亲爹一样在照看着妖皇们。
反正这帽子到现在都没摘掉，而他也自愿给妖皇们当爹。
小盛陨因为体力不支，大白天的就已经睡下了，仲嚷和九童才得以有交谈的机会。
“无论他是不是那臭小子，都要带回妖界看一看。倘若不是，虽说是天界之人，往后我依然会待他好上几分。”仲嚷无奈叹气道：“不过，如今妖界的情况，他最好还是先不要回去。”
九童八百辈子没见过仲嚷这般和颜悦色的模样了，甚是感动：“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对了，方宁那丫头呢，她给你带的东西送到了罢？”
“嗯。”
“她人呢？”
九童面不改色的扯谎：“她贪恋人间烟火又不是一两天了。”
“哎，”仲嚷点评：“年纪轻轻就贪玩！”
他们好不容易静下心来，聊了几句郁睢的事情。
有了郁睢，仲嚷就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
“陛下。当年郁睢对你如何你也是知道的，你如今的行为就像是自寻死路！”
“可陛下当年也并没有说过，让您带我去避难。倘若真说了，我也会回来的。”
“你到底为的什么呢？倘若你真心爱着郁睢，就该好好活下去！”
闻言，九童垂下的眼眸慢慢抬起来，心脏钝痛，像是被无数只手来回拉扯，始终不归位。
他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不说与他之间的情谊，他把最重要的妖丹给了我，无论如何，我势必要参与他的计划。”
郁睢把妖丹给九童的事，仲嚷是很久之后才知道的，他当时就觉得郁睢这人怎么脑瓜子不清醒了，于是想让九童把妖丹移给他。
就算他暴毙了，也不能让九童去死。
可是九童不愿意，他上赶着找死。仲嚷气的头疼。
“不要！”
小盛陨在仲嚷无奈的叹息声里醒了。
男孩做了噩梦，猛地从床板弹坐起来，冷汗直流，瞪大眼眼神涣散地看着前方，双手撑在身侧紧紧抓着被褥。
一听到动静，仲嚷马上就起身围过来。
九童还坐在桌上黯然伤神，那股难受的劲儿没过，这时候还没有完全醒神。
盛陨偏头看过来，嗓音发哑，无意识地喊道：“九童。”
九童与他对视一秒钟，而后慢慢起身，握住他伸过来的软乎乎小手。
“我好像想起了一点事情。”小盛陨眼睛红红的，要哭不哭的样子，引人怜爱。
他只记起来倪重对他说的话。
倪重讲了当年妖仙大战的很多细节，对于两百年前死伤惨重的战役，盛陨现在都想起来了。
但那些细节里没有九童。
倪重不记得九童这号人物，也许被藏起来得太好，也许刚好错过，没能见面。
盛陨忍不住去想，九童那时候是什么样的情况。
害怕么？受伤了么？是否无助又绝望。
太在意了，所以做了噩梦。
梦见九童无数次以他难以想象的方式惨死在他面前。
他很莫名其妙的在意九童的生死，不止是因为他对九童的情谊，更是有别的原因。
而这个别的原因就在于倪重后来对他说的话。
倪重说，他实在没料到，九童竟然继承了前妖皇的位置，但还是稍显稚嫩，他们需要……
需要做什么来着？不记得了。
小盛陨略过妖仙大战没提，他知道九童并不想说这个，于是只简单说了其他事情，期间握着九童的手一直不放。
然而，仲嚷听他说完，眼睛瞪圆站起来，犹如被钓上岸的活鱼，被烫得跳来跳去，要被晒爆炸了似的。
“所以你为了告诉他一些事情，切分自己的内丹分/身来找他，结果因为内丹切分过程中，给分/身的灵力灌输小了，导致现在变回了儿童模样，甚至忘记了要告诉他的事情！？”
仲嚷一口气说完，顿时觉得心脏都不跳了：“陛……你知道切分内丹有多么难受么！竟敢这样做！”
分/身这种东西随时都可以分出来，而含有内丹的分/身向来很难做出。
它们需要极品材料塑造肉身，甚至容易损坏，但却是一副完美的躯壳，不像其他影分/身那样只是云雾，在年龄致死危机时可以随时抽身，躯壳则会自动封印无坚不摧。
同样的，要制作出如此优良的分/身，首先切分内丹就是很难受的一项，就像是抽筋拔骨，更何况切分内丹时，稍有不注意就会失败，内丹也会残缺，难以再完整。
而盛陨做到了，但此次却依然出了差池，不仅变小了，还失忆了，比一般影分/身还不如。
偏偏，人盛陨没有这个觉悟，完全不担心自己可能会变成累赘。
“仲伯，小声点。”九童不禁提醒道：“小心隔墙有耳。”
九童心情格外复杂，天知道今天什么运气，虽然被仲嚷骂了一顿，却见到了郁睢小时候的模样……
嗯，稳赚不亏。
小时候的陛下太可爱了，也还点少爷脾气，比长大后话多了，也闹腾了。
但是，九童却并不太开心。
进入客栈的时候，他就发现兜里的铃铛响了一声，仔细看，“途”字又变成了“程”字，这说明他们又来到了异时空。
可就盛陨如今的状态，他们需要顾及的就更多了。
铃铛的变换完全是他们毫无察觉的，九童总觉得这铃铛在指引着他们去做什么事，因此就没着急摇回去。
九童与仲嚷不动声色对视一眼，互相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想要的答案，如此便罢，只等今夜再坐下细谈。
客栈的桌子才刚到盛陨的下巴，他干脆把下巴搁到桌面，再次无视仲嚷，直勾勾地看着九童，妄图卖惨求关心：“我做的这个噩梦，真的很恐怖。我梦到你死了，血溅了我一身，我舍不得你死，就把我吓醒了。”
想被九童安慰是真的，恐惧九童的死亡也是真的。
九童无奈道，“我没那么容易死。”
盛陨嘟囔道：“但愿你说的是真的。”
-
到了晚上，谈话被打断，无法进行，因为小盛陨发烧了。
在此之前，只记得客栈小二送了一壶茶水进来，盛陨喝完后就说困，这一睡，就发起了热。
他嘴里一直喊着冷，额头滚烫得泛红，汗水一直流。
“今晚不要走。”盛陨半瞌着眼，虚弱地说。
“我不走。”仲嚷赶紧说。
盛陨：“……”牵住九童的衣角。
九童拦住仲嚷，准备亲自去给他打热水，如此被小两号的盛陨牵了牵，他冷硬的表情也难免柔软起来。
他生疏地拍了拍盛陨的手背，表情发冷：“我很快就回来了。”
下了楼，店里的人还没变，却像看陌生人一样看他，还去找记录册仔细对照，这才放行。
热水端上来，是仲嚷在照顾盛陨。
九童也是被这么宠着长大的，就算会也是笨手笨脚，仲嚷嫌弃他，让他自己一边儿呆着去。
于是他就坐在床边，犹如一尊石像充当盛陨的精神寄托——因为盛陨一直盯着他看。
那张小脸歪着，脸颊陷入柔软的枕头，水珠一样圆润灵动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仲嚷一遍给他擦手，一边说：“闷出汗了就没事了。”
神仙应对发烧是怎么做的，包括小盛陨也不知道，因为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生过病。
神仙、人类与妖怪面对疾病的处理方式都不一样，他们两只妖，对着这小团子似的神仙，简直是手足无措，只好用照顾人类的方式照顾盛陨，希望盛陨能快点好起来。
不断的动作中，热水很快凉了，这次仲嚷自己下楼打热水。
也确实该让他下去熟悉一下这个时空的气息，所以九童也没拦着。
仲嚷走后，一直闷着不说话的盛陨开口了，他脸色苍白，嗓子几乎哑的不能发声：“九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问。”九童冷酷的甩给他一个字，其实是不敢看男孩虚弱的脸，因为会心疼。
“你的名字为什么叫这个？”盛陨声音带了点笑。
听到这句问话，九童有一瞬间的恍惚，郁睢当年也这样问过他。
“病好了就告诉你。”九童垂眸看他，说。
“病好了，什么都告诉我？”
有些事情确实应该讲清楚，否则最后才知道真相的那个人太狼狈了。
九童点头，白色长发自肩头滑落，发尾扫在盛陨虚虚抓着九童衣袖的手心。
他道：“嗯，什么都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盛陨:亲我一下，我马上病好
帝秋:你懂不懂先来后到:）
郁睢:不好意思我已经亲过了喔
盛陨/帝秋/九童/亲妈:你一个活在作话里的男人还是主动退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