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下了多大的决心，才终于走出那道房门。关门声在身后响起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但他却又只能这么做。

不然他要如何解释，在那样的时刻，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拒绝才是最难的选择。她还只是个小女生啊！因为怕她还分辨不清，爱和感激之间的界限，他必须果断地转身离开。他绝不做拖泥带水之事。一定要确定她对他的爱，和他一样是全心全意，没有任何杂质干扰，他才能真正义无反顾。

好容易走到房间门口，他刚摸出房卡开门，手机“唔唔”震动了两下。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有一条短信，而发信人竟然是李凤娥。

他心里已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点看信息一看，只有短短一行字：“你居然骗我。”

他来不及思考便回拨过去。结果听筒里刚“嘟”完一声，就被李凤娥无情地按掉了。

紧接着又发来一条短信：“买明天最早的一班车回来，否则后果自负。”

事已至此，他索性抛下了满心忐忑，打开门镇定地走了进去。

李凤娥会发这样的短信，证明她识破了他的谎言，并已掌握他的行踪。事情到了最坏的地步，也就再没有什么好怕的，只管硬着头皮上就是。

然后那晚张执睡得，反倒比前两日踏实多了。

翌日清晨，他起床洗漱完毕之后，看一眼时间，还不到六点半，他想着自己先去吃早饭，再回来叫静帆，好让她可以多睡一会儿。

结果一开门，发现静帆已等在门口，背着她的书包和吉他，一见他就对他欢喜地笑。

“早。”她说。

“早……”

她歪着头往房间里瞧了一眼，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他扯了扯肩上的书包带子，说：“都在这里了。”

“那我们出发吧。”她抓着他的手就往前走。

他在后面问：“你等多久了？为什么不敲门？”

她笑：“又不赶时间，想说再让你多睡一下嘛。”

“哦。”他也笑。笑他们又想到一块儿去了。

昨晚张执上网查过，锦城到渝城最快一班车，今日最早是八点那趟。两人打车一到火车站，买好票直接进站上车，过程比来时还要丝滑。

在火车上，静帆依然坐在窗边。也许是因为要回去了，所以心情才分外复杂。心里既有块大石头落了地，却又实在是觉得不舍。前两天的快乐还历历在目，回程的火车已经跑远了。看着与来路反方向的风景，眼眶竟泛起了点点泪光。

为了不让张执发现，她始终把额角贴在窗玻璃上，梗着脖子，不敢回头。所以自然也不会看见，此刻沉默不语的张执，那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是在焦虑火车到站以后的事。昨晚李凤娥发来的短信，就像是一枚定时炸弹，埋在了他和静帆之间，他也不知道计时有多少。他只知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静帆撇下他快跑，跑得离他越远越好。他可以被炸得粉身碎骨，但静帆却是无辜，她必须好好的，必须远离这无妄之灾。

火车突然钻进了隧道，车厢内影影幢幢，人脸在昏暗的灯光下变模糊。这时张执转过头问她：“待会儿下了车，你应该知道怎么出站吧？”

“嗯？”

他说：“我的意思是，到时候你先走，或者我先走，我们干脆就分头行动。”

静帆听完心“咯噔”一下，猜到定是有什么变故。于是她迫不及待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笑：“能有什么事……”

静帆一脸严肃地说：“是不是你妈妈知道你说谎了？”

他摇了摇头然后笑道：“就是为了不让她知道，为了万无一失，所以才要这么做啊。我妈叫了司机来接我，你想想，要是他看见我俩一起，那我真的是百口莫辩了。”

话音刚落，火车“轰”地驶出了隧道，一大片阳光骤然照进来，驱赶了车厢内沉郁的阴影。

张执所说的是真是假，静帆已不想再去追究，他愿意煞费苦心地解释，那么她就相信是真的。毕竟她早已领教过了，聪明人总是有杀手锏的。就算李凤娥识破了谎言，他也一定有办法脱身。而她要做的，就是不给他增加麻烦。

既然一切都想好了，她便不再担心什么，伸手轻轻握着他的手，再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回程的时间飞逝如电。一个梦都还来不及做完，五个多小时嗖一下就过了。

列车停在了渝城南站。车门一开，他们俩一前一后地走出，没有表情，也不再牵手，几乎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慢慢汇入人群之后，两个人的距离越拉越远。

起初他们还会对视。张执在前面艰难地回头，后面的静帆便踮起脚尖，两双眼睛苦苦挣扎着，就是为多看彼此一眼。可是随着人越来越多，地方越来越狭窄，他们被裹挟着一径往前，无法动弹，上了向下的电梯之后，竟有种无路可退的绝望。

终于走到出站大厅，张执再次转身寻人。当他隔着人山人海，终于又和她四目相接时，他用唇语跟她说“再见”。

“再见。”她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目送他走进一号门的队伍，心里已有了一丝预感。剧情从至高点滑落谷底，离别似乎已摆在眼前。

张执从一号门出站之后，没走多远，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却不是李凤娥，也不是扮演过静帆舅舅的司机，而是披着一头长发，身穿白色真丝长裙的宴燕。

在他惊讶的注视之下，她一蹦一跳地来到他身边，笑眯眯拿手帮他扇风，说道：“是不是很热？今天据说有四十度呢！”

张执大脑一片空白。被她带着走了好久，眼看都要到停车场了，他才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宴燕揽住他胳膊笑道：“想来给你一个惊喜啊！”

“我妈呢？”

“你猜。”

他一脸不耐烦地问道：“你们一起来的？”

她说：“反正你马上就知道啦！”

果然，才刚走到停车场门口，就看到那一辆熟悉的轿车，正打着车前灯，一闪一闪的，是想要引起他的注意。而站在车门前挥手的那位，便是精致的李凤娥了。哪怕是来火车站接儿子，她也是一丝不苟的装扮。

张执默默走到她面前，低着头，和以往每一次犯了错一样，不承认，不解释，不回嘴，不反抗。他自以为已摸清了她的脾气，知道该如何见招拆招。

然而这次她却不一样，没有一见面就亮出剑来，她习惯性帮他整理好衣领，又让司机接下他书包，然后拉开了后座车门，让他和宴燕先坐进去。

待他们都乖乖坐好以后，她便“砰”一声关上车门，自己转身去了副驾驶。

车子逃离了火车站的辐射，也就没有那么堵了，一路行驶都无比顺滑。张执不说话，宴燕自然也不开口，司机专心地握着方向盘，李凤娥倒补了几次口红。

等红灯时，李凤娥突然望着后视镜，用带着责备的语气说道：“人家燕燕每天都在上补习班，每天都在学习，我让你去你也不去，真是一点上进心都没有。”

宴燕听完赶紧解释：“不是的，李阿姨，像张执这种神级的学霸，是不用跟我们小打小闹的。”

“是吗？”李凤娥转头看着张执。

张执笑道：“既然妈叫我去，那我可以去啊。”

“真的？”宴燕喜出望外地问道。

张执微笑着看向窗外，心想，如果每天能出门补习，那倒也不失为脱身的妙计。

李凤娥从后视镜看着宴燕，笑道：“那我就把他交给你啦。”

宴燕点点头羞赧一笑，不再说话，也把头微微偏向一边，专心看窗外流动的街景。

那天晚上，宴燕在他家吃过晚饭，又陪着李凤娥聊了会儿天，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等到张执送完客回来，见李凤娥已经正襟危坐，便知该来的还是来了。于是走到她身边坐下。

“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李凤娥微闭着眼睛问道。

张执坦坦荡荡地说：“妈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

李凤娥漠然笑道：“我只知道你没去上海，而是去了锦城，还知道你联合你爸来骗我。至于其他的，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只好麻烦你来告诉我。”

“……”面对她不加修饰的指责，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横竖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倒不如干脆等一个痛快。

“不说？”李凤娥懒懒地撇了他一眼，“那好，我来问你，你这次是跟谁一起去的？”

他说：“没有谁，就我一个人。”

李凤娥听完冷哼一声，便说：“是不是你送手机的那个？”

“……”一定又是宴燕说的，张执在心里恨得牙痒。

但又不能不硬着头皮解释：“不是的，妈，没有人跟我一起去锦城，我也没送过别人手机。”

“是叫邹静帆吧？”

“妈……”

李凤娥冷笑道：“好了好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到了你们这个年纪，有这种心思都很正常，没必要什么都藏着掖着。”

张执深知李凤娥的话术，深知她最爱以退为进，所以要想多过几招，便不可顺水推舟，只能逆流而上。他说：“没有就是没有，妈也不要乱猜，这次之所以会去锦城，只不过是想一个人透透气，缓解一下学习的压力，仅此而已?。”

“好的，知道了，快去洗洗睡吧。”李凤娥起身往卧室走，“刚刚我已经跟宴燕说好了，明天你就跟她去补习班。有点事做总是好的，免得你在家待得心烦。”

“妈……“

“什么也不用说了。反正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很多事可以自己决定，不用再受我这个妈约束，我也管不着你。”

说着她便故作哽咽，捂着嘴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