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巧合
西峰国民风淳朴,热情好客,使臣团本只是来参加神祠的祭典,但是既然正巧赶上了冬狩,便被盛情挽留。刘太常实在招架不住三番五次的邀请,只得速速修书一封,报备将归期后延。
祝雩和符言遂自然是高兴能留下来的。做史官的,大多博闻强识,也十分希望能够在书本外,多些亲身经历。
太阳神祠的祭典和冬狩虽然都是和太阳神有关的仪式典礼,但是整体的规程和风格则大不相同。太阳神祠中的各种祭典,是纯粹的仪式性典礼,但是冬狩带了个“狩”字,还是有实用性在内的。这实用性,首先就体现在了服装上。
饶是祭司们,也没有再穿那种广袖长衫,而是改成了轻便的窄袖袍,还用了鞲蔽束住。长发也全部都束起,男子用发冠,女子则编织成一根辫子。
虽然照旧是白衣白鞋,白色帷帽,但是仙风道骨外,更多了几分飒爽英姿。
祝雩仍旧是一眼就看到了乐真,所有人都佩着剑,她却还多带了一把弓和一筒箭。
乐真倒是没分心看她,颇为专注地一直听太卜念着“承天之命、奉天之徳”一类的话。
待到太卜用三爵酒礼敬过天地之后,大祭司击鼓为歌,乐真便和着歌声,骑上白马。
大祭司吟诵祭词,少祭司则弯弓搭箭。
大祭司用三盏酒礼敬过冬季的太阳后,当最后一滴酒液倾倒在地面上的时候,乐真的箭也正中靶心。
之后,皇家军队齐声高呼,皇帝与太子,一前一后,策马扬鞭进入围场,冬狩正式开始。
乐真整理完仪式上所用的器具后,便进入帐中拿出水壶来喝了几口水。突然,她听闻帐外有人靠近。
来人脚步声颇重,绝非神祠中人。
“长乐,猜猜……”
“殿下。”
虽然也算是得了回应,可是苏庭燎就是莫名觉得气氛尴尬。乐真以前,明明再不喜欢,也会等他讲完“猜猜是谁”再打断的。为了不使自己更加尴尬,他故作意外道:“你怎么知道是本王?”
“国中,只一人会喊长乐。”乐真放下水壶,转身又重新整理刚刚已经收拾好的器具来。
苏庭燎走到她身旁道:“因为这是本王的真心期望。”
乐真不语。
苏庭燎又道:“本王真心期盼你长乐的。”
乐真手上一顿,突然心中无限感慨。不怪苏庭燎不会说话,也不是他聒噪到烦人,只是她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梦中,她父亲乐寿宁说自己“无寿无宁”。
这样一看,她这个长乐公主,也是长久无乐。
“怎么了?”苏庭燎见她僵立着,有些愧疚地道:“你若是不喜欢本王那样喊你,本王也可以……”
乐真摇头。
怎么喊都是喊,怎样喊都是喊她,这一切的一切也都改变不了,她无法长乐的事实。
“长乐啊。”苏庭燎叹了口气,“本王向你道过许多许多次歉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本王吗?”
乐真没再摇头,却也没点头。
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而是此事她注定永远放不下,早已经不止是责怪苏庭燎了。
苏庭燎和乐真算是有过一段少时情谊,虽然后来皇子出宫立府,她也进入了神祠中修行,可是二人之间或多或少还是有些联系。虽然乐真不怎么回苏庭燎寄来的信,但是却也不会拒之不收。
直到她的大哥出事。
那是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却非但没有出手相助,反而阻拦于她。
乐真那会儿也没自不量力到想去南境,更没异想天开到要凭一己之力去将失踪的乐宁寻回来。
她所求,不过是为她的哥哥,修一座衣冠冢。
“征夫,冢在天涯。”可是苏庭燎不让,甚至在他成为太子之后干的第一件事,便是继续出手阻拦。
万民平等,征夫亦然——没回来的,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都将一起在边境享有举国之祭祀的,而其他任何人不得另立坟冢。
那是乐真第一次求人。
可是苏庭燎却一改写信时的炙热,冷着脸再三回绝:“这是新规,乐府世代忠良,自然也不在此一冢。”
“我不是……”我不是求忠良的声名,不是求后世的祭扫,我只想给我的大哥一个魂归处。
苏庭燎却仍是拒绝,甚至说出:“吉人自有天佑,也许乐宁将军有日会归来。”
其实这是他的真心话。他并非是铁石心肠,非不许一个孤女为兄长立碑,甚至为此专写一道策令来拦着她。
他只是怕。
他怕若是乐宁也不在了,乐真会受不了。未立冢,也算留了一个待人归来的念想。
可是,他不晓得,乐真从来清醒,不愿活在虚假的期待中。
自那之后,她便待他格外冷淡了。
她会竭力避开会面,避不开也多是在见面后保持沉默。
乐真到现在,对他仍旧是失望的。
他从来都不懂她。
却还妄想掌控她。
乐真把那些器具又重新收了一遍,忽然觉得有些乏力。她不愿意在苏庭燎面前显示出半分不适,更不想接受他半点照顾,于是干脆当他不存在,径直往外走了。因是朝着大祭司的营帐方向走,苏庭燎只跟了几步便不再继续追着来了。
乐真绕过大祭司的营帐,为躲开苏庭燎,便继续往深处走。她身体的不适愈发明显,头重脚轻,但是她强行撑着没倒在人前。
除了她本人不愿意接受他人的同情或轻视之外,也是神祠中的规矩使然。
少祭司,是不能让人瞧见生病的。
好不容易见四周没人了,她霎时间卸下力气,脚下一软,整个人朝旁一歪。她本想靠在大树旁休整片刻,没料到她竟然没能扶稳树干,而是擦着树干往后跌去,摔进了一个水潭中。
她尚未来得及扑腾两下,就被人拦腰托起。
过于接近的距离,让乐真本能地想要避开。在神祠中,男女何止授受不亲,所有男子,连她的真容都是不能见的。
但是当她回头去看时,却发现这回救她的不是英雄,而是一位美人。
墨发披散,眉眼清澈温柔,加上发鬓和脸侧不断滴落的水珠,真如出水芙蓉一朵。
“……”乐真本想道谢,张口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牙关不受控制地一咬。
“怎么了?”
虽然这问题和苏庭燎起先问的一样,但是听在乐真耳中,却不知真切了多少倍。
“多谢。”乐真还是先道了谢。
“少祭司大人,你可是身体不适?”
乐真皱起眉,这人怎么知道她是少祭司?她明明都没见过……不对,这人长得很面善。
“祝雩阁下?”
“嗯。”祝雩见她总算认出自己来,心情颇好地应了一句。
“阁下……怎么在此?”
祝雩道:“修炼。”
她其实是来沐浴的,因为神不怕冷,又见水潭清澈,便下来了。但是这话若叫乐真听了,要么觉得她在扯谎,要么觉得她在发疯。但若是所在此修炼,神祠中的少祭司大人可不会少见多怪。
果不其然,乐真大概想着史官需要依次磨练意志,便不疑有他,“搅扰阁下了。”
“不是正合你意?”
“阁下何意?”
祝雩本是小声嘀咕,几近于唇语,没想到乐真竟然听清了,她正想回应,却见人一直发抖。便双手一用力,将她托上岸,“水里冷,大人先在岸上等会儿,我……”
“生个火”三字还没出口,乐真便已经失去了意识,垂着头坐在岸边。
【鞲蔽】 gōu bì 臂套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