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淼在登记完最后一位遗属，长吁一口。
他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着外面飘雪，冷风吹起，他不由地紧了紧自己的外套。
这是他来殡仪馆这些天最难熬的一天。
路淼吐了一个下午的酸水，晚上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他现在全身都是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眼皮重得抬不起头，他闭上双眼整个人缩在羽绒服里靠在长椅上。
夜晚衬着他的脸更白了几分，脸色苍白如纸。
路淼就那么静静的坐着，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感觉到有脚步声从走廊那边传来，他睁开眼睛抬眸冲声音的方向看去。
只见许无忧小脸冻得红扑扑，提着一个大袋子，手上还拿着食盒朝他这里大步走过来。
许无忧见路淼大雪天坐在外面走廊，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加快了脚步走来，“你怎么坐在外面？”
路淼看到她出现心情稍微好了一点，扯出了笑容对许无忧说：“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
许无忧将手里的食盒放到路淼旁边的长椅上，从袋子拿出了一颗柠檬放到路淼面前。
路淼一脸诧异地看着她，谁大冬天的吃柠檬？这人的思维真是和别人不太一样。
许无忧见他没伸手拿，又在路淼跟前晃了晃，示意他快拿着。
路淼摇了摇头，拒绝道：“我吃不下任何东西。”
“哈哈哈，我没让你吃。”许无忧爽朗的笑声飘荡在走廊上，“让你闻的，到时候我让小丽去煮点柠檬茶给大家喝。”
路淼没有接过柠檬，站起身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和椅子上的饭盒，走进了殡仪馆内。
许无忧看着他离开背影，叹了口气忙跟在他后面。
路淼把东西放在办公室的桌子上，脱下外套挂在座椅上，转头问许无忧，“刀呢？”
“什么刀？”许无忧一脸迷茫。
“你不是要做柠檬茶吗？”
“哦哦，你等下啊。”许无忧忙跑出办公室。
不一会儿，就拿了柄小刀，还有几包茶叶。
许无忧将刀递到路淼跟前，路淼拿着小刀将茶叶挑出来，然后洗净切成小块，用清水先泡上茶。
许无忧看得目瞪口呆，他竟然还会烧茶！
路淼不急不慢地又从塑料袋里拿出柠檬，闻了闻又走到一旁把柠檬洗干净，切成片和茶叶放到水中焯水，盖上盖子静待煮开。
许无忧站在一旁看得眼睛直勾勾的，不由地鼓掌，“你可真厉害，之前小丽煮茶可不这样。”
“大老远就听到你说我坏话了。”小丽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
许无忧连忙跑到跟前，挽着她，讨好道：“哪有。”
路淼泡茶很快就弄好了，”去拿杯子过来吧。”
“好的。”许无忧转身屁颠屁颠的跑去拿杯子。
许无忧拿了三个杯子过来，路淼将柠檬茶倒入杯中，香气四溢，小丽忍不住凑过去闻了闻，“好香。”
路淼端起杯子递给小丽，小丽接过抿了一口，赞道：“味道不错，闻着也香。”
“估计是这茶好吧。”门外响起彭馆长的声音，他推门进来，一边搓手一边说：“我说我办公室怎么进小偷？”
彭馆长戳了戳许无忧的头，笑着不拆穿她，“我能否讨一杯茶？”
许无忧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脸上挂着笑容。
“当然可以。”路淼端起另一个杯子放到彭馆长面前。
彭馆长接过杯子尝了尝，满足的啧啧称奇，“味道挺特别的。”
“没想到小路还会烧茶啊。”
“只是会一点。”路淼谦虚的说：“之前在茶馆做过学徒，学过一些。”
夜里还在留在殡仪馆的人，除了他们还有在外面跑的四四，其余的人能回去都先回去休息。
外面除了风雪的声音，就再也没有什么声音，偶尔传来路边汽车鸣笛的声音。
“对了，小路今天感觉怎么样？”彭馆长突然想起来，关切的询问，“是不是第一次有些不适应。”
“谢谢馆长，已经好多了。”
“好就行，夜里降温，你们可得注意保暖，有什么事情就说。”
“知道了馆长。”
“那你们先趁着空休息休息，辛苦你们了。”彭馆长端着茶杯站起身，冲他们点了下头，朝门外走去。
小丽也被叫出去安排明天的事项，一下子办公室就剩下路淼和许无忧两个人。
“你自己喝点吧。”许无忧将杯子递给路淼，然后坐在椅子上，看着他想着怎么开口。
路淼接过杯子，轻轻啜饮了一口，茶香在唇齿间萦绕，一股柠檬的酸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许无忧看着他，开口道：“第一次就看到那么多逝者，心里多少是有点承受不了的，要是真不行就说，没事的。”
“殡仪馆里面的人都很好的，真别硬扛，不然别人也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许无忧看着路淼，他的目光深邃而复杂，路淼转过头不与她对视，垂下眼帘喝了一口柠檬茶。
许无忧心里明白，他是因为不愿说所以才不说，既然如此，就让他适应适应就好。
“无忧，无忧。”四四跑进来喊许无忧。
“怎么了？”
四四喘着粗气说：“医院那边来电话说要我们在去运送一批逝者回来。”
“好的，我这就来。”许无忧站起身，走出房间。
路淼将杯中最后一口柠檬茶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跟着许无忧出去了。
走到车子旁边，路淼坐进了驾驶位，系好安全带，“我来开吧。”
“别勉强自己。”许无忧说道。
路淼笑着说：“我想再试试，克服克服。”他的眼神里透露着一股认真。
许无忧站着车外看着他愣了几秒，随后朝着副驾驶的位置走去。
路淼今天第二次来太平间，内心还是有些排斥，胃里已经开始翻滚，在车上犹豫了片刻后，他打算下车。
许无忧轻声说：“真不行就别勉强自己。”
“没事。”路淼笑着摇头，朝着太平间里面走去。
许无忧不再阻扰他，跟着他一起走进太平间，四四低头在做准备工作，手里忙着活，拿着一堆牌子，说道：“无忧，你把身份牌先挂上，以免到时候搞混了。”
四四不知道进来的是路淼不是许无忧，连声催促，路淼却迟迟不敢接过来，许无忧就帮他接过来。
四四抬头看了路淼一眼，然后又继续忙碌起来，嘟囔着：“这有啥好怕的。”
“诶，四四我记得你刚来殡仪馆的时候，都吓哭了，好几天都不来上班，怎么现在胆子变肥了。”许无忧笑道。
四四一下子停下动作，尴尬的挠了挠脑袋，转身怒瞪着许无忧，“好汉能不提当年勇，根本不用提。”
许无忧开玩笑道：“这么说，咱们四四哥的当年勇可不咋滴。”
“赶紧干活！”四四恼羞成怒的吼道。
许无忧见状也不逗他了，转身将身份牌递给路淼，像是在安慰他。
经过刚刚许无忧说起四四刚进殡仪馆的窘迫模样，路淼也心里没那么难受，松口气将身份牌接过来，仔细端详着，上面写着逝者姓名，籍贯，出生日期，身高体重......
路淼不免好奇，“如果是没人认领的逝者，一般是怎么处置的。”
“一般都是直接送回殡仪馆，由我们殡仪馆处理，保存骨灰3年，看是否有人过来认领。”许无忧回答。
路淼挂好身份牌，许无忧将逝者装入运尸袋中，两人合力推着推车往装殓车方向走去。
外面风雪大，他们在运尸袋上铺上了棉被，以免雪水渗入到袋子里面。
许无忧回头看着路淼专注的神情，心里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迈过了这道坎。
......
殡仪馆的忙碌一直持续到冬至，大家都累坏了，但是为了能更好做好服务，保障每一位逝者能够得到妥善服务，大家仍旧努力的工作着。
彭馆长和李副馆长站在楼梯上看着下面忙碌的场景，心里满是心疼，李副馆长叹了口气，“真是没想到，那天周师傅说的是这么个意思。”
李副馆长拱了拱身边彭馆长，“老彭，我觉得咱们得想个法子给他们补下身体啊，不然外面又是大雪天的，可别给他们身体搞坏了。”
彭馆长拍拍他的肩膀说：“放心吧，今天刚好是冬至，我都让食堂准备好了。”
李副馆长一听有安排，脸色立马好看起来，“那就太好了，我都有点期待了。”
两人相视一眼，心里都充满希望。
到了晚上，大家都忙得差不多，彭馆长站在广播间播报，“大家都辛苦，快到食堂集合。”
听闻食堂，所有人都欢呼雀跃起来，一扫脸上的疲惫，纷纷从各个角落往食堂涌去，就等着吃完饭。
许无忧和路淼也来到了食堂，刚坐下不久，彭馆长和李副馆长也一起来了，食堂顿时热闹起来。
李副馆长站起身，拿着麦克风，说：“趁着今天是冬至，我先说两句，毕竟我刚来得先露露脸熟。”
众人纷纷鼓掌起来，齐声欢迎。一声欢呼后，李副馆长继续说：“这几天，大家伙都辛苦了，今天呐，大家伙就敞开了吃。”
食堂的厨房早就准备好了，李副馆长亲自动手将菜品端上桌，彭馆长插上一句：“特殊的日子，咱们的酒就先存着，等过年大家再一起喝！”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气氛十分融洽，纷纷表示同意。
许无忧和路淼还有小丽和四四坐在一排，互相碰杯交谈着。
四四说：“路淼，欢迎你来殡仪馆。”
路淼举起杯子与他碰杯说：“谢谢你。”
“谢什么，甭说些什么，咱们三角又多一角，来来来，我们四个人碰一个。”
彭馆长也拿着杯子来到她们这桌，坐在了路淼旁边，说：“来，我们以汽水代酒，欢迎路淼加入我们殡仪馆。”
“谢谢谢谢......”
路淼的心里似乎有一块被填补，许是在外面漂泊久了，不知原来......这滋味竟如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