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宿灵所赐，张俊人吃饱喝足沐浴完毕，足足睡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终于把精气神养得差不多，居然还有点飘了。

启程时宿灵将马牵来招呼张俊人坐，被他手一挥拒绝了：“身为魔修还骑马出行，难道不有辱尊严？”

人家的仙侠不都靠飞吗？

宿灵显然有些吃惊，咂舌道：“东幽使，听说修为至金丹期才有那凌空御剑的本事，属下还不知除了邪主，谁还敢将灵气不要命地往外撒……万一半途遇到对头该当如何？”

但张俊人态度坚决：“真遇到对头，你替我保驾护航。”

“可是东幽使……”

“别说了，就这么着，我今天非要练练。”

宿灵没再辩驳，翻身上马，将另一匹黑马的缰绳缠在手上绕了一圈：“那属下便紧随东幽使行事。”

这不就是现成的精深练习时刻吗？

张俊人有些摩拳擦掌，内心小激动。

哪个男人没有做过浪迹天涯的梦？

张俊人是妥妥的小镇做题家出身。从小到大，普普通通，除了学习外，好像什么事都不太擅长。当然，就连学习这件事本身，跟身边那些大牛们相比，也谈不上特别好。最出格的也不过上中学时，有一阵突然迷上了金庸小说，好几个晚上偷偷在被窝里把《倚天屠龙记》给看完了。

所以没少幻想过自己突然变成侠客，在家附近行侠仗义，来去不留姓名。会使轻功，出其不意跃上树梢或电线杆，震倒一片人，当然，那些人肯定会像伸长了脖子的鹌鹑似的，看着他露出艳羡的表情。

简直不要太爽！

清晨淡橘色的晨光洒在泥泞小路上，林中树叶沙沙作响，似乎在对他发起召唤。张俊人呼吸几下新鲜空气，再一提气，朝着树枝纵身而上，如蜻蜓点水，又落到另一枝上。

飘忽鬼影系公玉玄自创身法，因此并无任何参考资料。是以张俊人全神贯注，心随意动，决心靠实践出真知。然而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他发现这与想象中的御剑飞行还差得有点远，说直白点，更像跑酷乡村版。

“这是正常现象，玄。”siri突然从手机屏幕上亮起，吓了张俊人一跳，差点从树上掉下去。

“你能不能不要突然诈尸啊！”

siri只当没听见，闪了闪继续道：“看您太努力，忍不住想要劝劝。”

“什么意思？”

“本系统专为小人物设计，旨在帮助大家更好地摸鱼，躺平养老。”siri亲切解释，“所以天赋值并不重要，反倒是人品值更需要您的关注。”

“小人物？”张俊人脚步一顿。

“是的，您在原本世界不就这样吗？5年才晋升管理层，不多见吧？”

眼下他已经有些呼哧带喘，身形也渐渐有些滞涩，听到这里，却又提了口气往前用力一跃，脸色跟着渐渐发白：“与其说是我的问题，难道不应该说是运气不佳？我在原来的组里也干到组长了好吗？谁知道第3年公司架构调整，问也不问就把我调到别组，新组新起点，又相当于从0开始。”

siri：“没记错的话，比您晚来2年的同事小陈去年底比您更早晋升，后来也比您高一个职级。”

这么扎心合适吗？

现代社会机会大于选择，选择大于努力。谁成想一样的入职起点，人家进来时正好遇到公司大力拓展新领域，这种运气，不佩服不行。但张俊人生平最恨的不过运气二字。他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卷来卷去，也总敌不过运气二字。

“他很优秀，可我也不差。”张俊人脚下树枝因力道没拿捏好被折断，飞快掠过又跳到另一棵树更高处，“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躺不躺平养不养老跟我没关系，小人物也罢大人物也好，我不在乎，但我就是不服气。”

不服气总被别人瞧不起，总不能得到应有的尊重，努力却得不到应有的回报。

这是活了28年的张俊人还没学会的一点：向现实妥协。

半个时辰后，他精疲力竭倒在一株参天古柏下，整个人几近虚脱。宿灵快马赶到时，看他躺在草丛中一副挺尸惨状，连忙下马拎了扁壶过去，递给他：“东幽使，歇歇再走吧。”

“好。”

他撑着上半身起来，猛灌两口水，就听一旁的宿灵道：“听说邪主本月三五之夜，又要去风遥关去见故人了。”

“哦？”他竖起耳朵。

宿灵单手托腮坐着，随手揪起一根狗尾巴草，捅地上的蚂蚁：“每次邪主去完风遥关，回来都会喝得酩酊大醉，还会嚷着要把少阳派屠尽。他们那么多人，不得把手都杀酸了？”

前半段他真不知道，但后半段怎么感觉好像有点熟悉？

少阳派他知道，书里介绍过，乃是当今第一大仙门，源于华山，主张“性命双修，炼养阴阳，以有为法至于无为法”，方法论很系统，因此便于人手，次第分明，流传甚广。后续衍生的分支也最多，在开创后根据弟子们各自体悟，逐渐又形成了南宗、北宗、中派、东派、西派、青城派、五柳派等众多小门派。

正经说来，男主力求拜入的青城派虽不算大门派，但因与少阳派有此渊源，也算背靠大树好乘凉。

少阳派掌门尊号星晖仙君。此人面容俊逸，虽已至中年，看上去与青年人无异，据说已是元婴中期的修为，难得的是人还亲切随和，因此备受爱戴，乃是如今当之无愧的仙家第一人。

张俊人记得最新连载的章节是魔教夜袭少阳派，鬼风邪主当众挑战星晖仙君，令狐荀正好那时也受邀在少阳派做客，与星晖仙君联手化解了这场危机，也因此一战成名。

鬼风邪主向来做事毫无章法，率性而为，所以原文中大多数人都认为此举不过是邪主不服气对方的名头，要给仙界立威而已。

但在张俊人看来恐怕不止于此，主要是鬼风邪主看着不像能有这么大格局的人。

“故人是谁？”

宿灵拿着狗尾巴草的手停了停，歪着脑袋思考：“邪主从未提过，属下怎知？不过风遥关那地方您也知晓，精怪恁多，再加上邪主本身修炼的功法又异于常人，所以大家都说……”

他偏偏在此停下话头，吐了吐舌头。

“所以？”

“属下不敢妄议邪主的私事。”

张俊人清咳一声：“关心基层教众所思所想，也是我等职责的一部分。”

宿灵这才俯身过来，轻声道：“他一直以来用妖炼气，所以才神功大成，进展飞速。”

啊这……也不能说不对。他自己就是半妖啊。

张俊人讳莫如深看宿灵一眼，唬得对方竟然单膝点地跪了下去，老老实实道：“属下知错。”

“那个……不信谣不传谣。所以见故人这个事儿，是谁开始说的？”

宿灵抬起头，眨眨眼：“您啊。”

……得，这就是解锁记忆不完整的后果。张俊人起身背过手，装作无事人，默默出发跑酷去了，他现在手有点痒，格外想敲打Siri。

回程赶路花了三天两夜的功夫。

从青城山下的贯镇一路北上，到了悲狱山。准确地说，悲狱山不能简单得称为一座山，它更像是一条山或者一片山。大型山地，山体陡峻，西南-东北走向，横亘于一片平原之上。远远眺望过去，山势高耸如天然屏障，接天连地。

去去指悲狱，行行入不毛。绝壁千里险，连山四望高。[1]

如果是巨物恐惧症患者，恐怕走不到山脚下就要窒息。张俊人如是评价。

有了宿灵带路，他省去了一直开着手机浪费电的烦恼，将电量成功保留至一半。当然也是怕宿灵看到生疑。

两人钻入悲狱山后，他更是直接失去了辨别方向的能力。森林遮天蔽日，处处藏着断崖、灌丛、溪流、深沟，脚下的厚厚落叶裹挟着堆积腐烂的泥沼，山体坡势虽缓，却如幽暗不见天日的迷宫。

要不是紧跟着宿灵，恐怕导航也不够带他出来的。

想到这里，张俊人不由向步履轻快的苗疆少年走近了些：“这里看着山山相连，峰峰相似，你都是怎么记路的？”

宿灵笑得眉眼弯弯，指向身边巨树背阴处，在他头顶位置，有一个小小的楔形图案。

“咱们教中在树皮和竹子上都有暗号呀，您忘了？以前我记不住时，您不还让我在高处观察地形，记下附近有几个沟，几个山包，让我走前面带路吗？”

……总之，又过了一个时辰，半山腰处眼前突然平坦了许多，豁然开朗，二人抵达归谷。

此处名字虽洋气，不过是双极教一处接头点，因为不用翻山越岭，又比较隐蔽，所以经常使用。这里溪流潺潺，潮气逼人，雾霭蒸腾，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走到一座看上去岌岌可危的木质吊桥前，有位全身蒙得密不透风的黑衣人把守，见他们二人前来，立刻唤道：“东幽使，辟心堂堂主。”然后识趣让到一边。

宿灵也不理他，对张俊人悄声道：“东幽使，邪主就在里面，您去复命吧，我就不跑到他老人家跟前碍眼了。”

言罢一溜烟就没了踪影。剩下张俊人一个，望了一眼前面长满苔藓的小木屋，又看了眼直勾勾盯着他的黑衣人，一个头两个大。

只好拖着慢吞吞的步子往里走。

一进门，就跟坐在椅子上打坐却不知何时睁开眼的鬼风邪主来了个激情对视。

屋内蓦地阴冷不少，张俊人立刻低头跪下：“邪主，属下来迟。”

“配方到手了？”

“拿到了。”硬着头皮把那本破烂呈上。

戴着面具的邪主伸出一只苍白且瘦骨嶙峋的手，接过来，结果扉页啪地一声掉地上。整本书潮呼呼烂兮兮的，像块湿泥巴糊在他手里。

“……”他漆黑的眼在那上面停了一瞬，又看向张俊人，眼神里是说不出的诡异与阴冷。

张俊人很想死，索性把心一横，如实道：“遇到青城派镇山神兽，书……落水里了，是属下办事不力。”

鬼风邪主只看着他：“我要九鼎神丹。”

“这点属下正要同您说起，虽然书没了，但方子我记下来了。所以九鼎神丹照样能炼出。”

“须得几日炼制？”

“一星期……唔，就是七日。”

鬼风邪主将烂书放在鼻尖嗅了嗅，将它随意扔在小几上：“七天太长。”

张俊人摸不清他情绪，只感觉心头随他动作跟着颤了颤：“短点也行，要不，五天？”

“哦，也就是一候。”他仍在沉吟。

“真不能再短了，那个……禁秽、丹井、取土、造炭、鼎器、药泥、用火、开炉什么的，都需要时间。”幸好这过程在书里曾有提及，张俊人拿来作据理力争，“否则药效就不好了。”

鬼风邪主又瞧他一眼，似乎要把他脑子剖开看个分明。少顷，见他仍一脸坚定，才缓缓道：“东幽，我对你已十分容忍，别再失手。”

1、化自《杂曲歌辞·从军中行路难二首》，作者骆宾王。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东幽宿灵（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