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稀薄，皎洁的月色将院里一切照了出来。

叶澜这一句询问直接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倒不是说中秋非得穿上新衣，只是衣裳恰好是为了这个节赶出来的，现在用完了饭，不用担心沾了油污弄脏，再者她也想瞧瞧缝制的是否合身。

“在屋里。”予哥儿答道。这是实话，他可叠好了放到了枕头底下。

“那为何不穿？月姐儿都穿上了。”

予哥儿按照自己的想法说了：“那是新衣，新衣要留到过年穿的，现在穿会弄脏。”

原就不是新衣料，叶澜没成想他会如此珍惜。一时之间哭笑不得，末了心中又是一阵酸涩，秦铮虽然对兄妹俩好，但心终究不细，便出声劝予哥儿，“快进屋换上去，过年都入了冬了，冬天哪还能穿这么薄的衣裳，等到过年自然有新衣裳穿。你们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再不穿，等要穿的时候衣袖又短了一截。”

“你嫂嫂言之有理，去屋里换上罢，莫要辜负她的心意。”

哥嫂都如此说了，秦时予便兴冲冲进屋换去了，面上还要克制一下，着急的步子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秦铮帮着予哥儿换衣裳，叶澜就到屋里找蜡烛。这玩意儿比油灯贵得多，平时不会轻易拿出来点，今日给小孩儿玩滚灯也只找了一小截过个瘾就好。

好一阵翻找，叶澜取了蜡烛出来，一眼瞧见李寡妇抱着月姐儿在耳语。见到她的身影祖孙二人便住了话，月姐儿从李寡妇腿上翻下来，一溜烟跑到叶澜跟前等着玩灯。

叶澜一侧身，李寡妇便瞧见她发上的簪子，称赞道，“这簪子真衬你。”

闻言，叶澜抬手抚了下脑后，也没说是秦铮给做的，只顺着对方的话应下，“桃木做的。”

恰好予哥儿也换好了衣裳，叶澜便不再提簪子这事儿，而是让他转了一圈。大小正合适，效果令她很是满意。

有了蜡烛，人也齐了，终于可以开始点灯。

蜡烛装进竹筒里，用灶膛里的余火引燃烛芯，之后便可以“滚”了。这滚灯巧就巧在不管怎么转，中间的竹筒连带着里头的蜡烛都会保持垂直，且蜡烛不会被吹灭，中央始终亮着一团暖光。

叶澜第一次接触到滚灯，感兴趣的程度不亚于两个孩子，跟着兄妹俩跑了几圈过了个瘾，而后回到桌边，同其他几人边吃着下酒菜边喝酒。

几坛酒很块就吃得见了底，李寡妇还要回去拿，叶澜赶忙留下她，“明日还要下地收玉蜀黍呢，这还有盐水地豆，吃这个就行。”说罢她从桌上拿了一颗，用指腹摁下，“啪”的一声，地豆中间裂出一条缝来，取出里边的晒干的果仁，简单把皮搓开便可以丢进嘴里。嚼巴两下，盐味满足了味蕾。

大人唠着家常，小孩就在院里你追我赶。

月姐儿是最先玩倦的，她搬了凳子到叶澜旁边，也学着她的动作掰了几粒盐水花生塞到嘴里吃。大概是玩过了头，没过一会儿就跟小鸡啄米一般昏昏欲睡。秦铮让她困了便到屋里先睡去，月姐儿哼哼唧唧不肯去，坐在凳子上不住点头。

“过来，嫂嫂抱。”

叶澜拍拍自己的大腿，月姐儿反应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翻下凳子到了她跟前。

虽然人不大，但一身骨头还是有些重量的。叶澜胳膊穿过月姐儿腋下，稍微使劲将孩子揽到了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屁股哄睡。

到了叶澜怀里，月姐儿一下反而不觉得困了，小手揪着她的衣角把玩。嫂嫂的身上有种淡淡的香味，她偷偷凑近嗅了一下，喜欢得不得了。嫂嫂拍的也好舒服，好久没有人这么抱过她嘞。如是想着，月姐儿还真在叶澜怀里睡着了。

秦铮不时看向叶澜，想要接过她怀里的孩子。两人视线一对上，她眼里的意思明确，秦铮伸出的手便收了回来。

没人陪着一块玩，加上玩累了，予哥儿便靠在秦铮背上打盹。

“孩子们都闹觉了，这时候不早了，收拾收拾你们也进屋休息吧。”

李寡妇喝得双颊泛红，起身时都有些踉跄，身旁的叶老爹伸手搀了一把，被她摆手拒绝，“这酒我都喝了大半辈子了，没醉没醉。”说着就开始收拾起了桌上的碗筷，将花生壳扫进空碗里。

“您不用动手，放着我们来就行。”叶澜起身要拦，碍着怀里抱着孩子不方便又坐了回去，劝完李寡妇又对叶老爹道，“趁现在还有点光，让相公送你们回去罢，再晚些就看不清路了，回去早些休息的好，明日地里还有活要干。”

一桌人脸上都没什么异样，唯有秦铮的身体僵了一瞬。靠在他背上瞌睡的予哥儿有所察觉，直起身子揉眼问他怎么了。

“无事，你回房睡去吧，大哥把阿翁阿奶送回去。”

“犯不着，这条路我老头子走了多少遍了，闭着眼都能走到家去。”

叶澜下意识回复：“到家了发消……”

没有手机哪里发得了消息报平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赶紧止住话头，又和他们拉扯嘱咐几句，叶老爹便同李寡妇先后出了院子。

秦铮伸手要抱月姐儿到房里，但一碰到她她就扯着叶澜的衣裳不放，皱着眉头往温暖舒适的怀里钻。

无奈，叶澜只能将人往上掂了掂，吃力地抱着人往屋里走。靠到了床终究还是要秦铮来，他接替她的动作，叶澜赶紧掀开被褥，好让他把孩子放下。

谁知月姐儿一放下就哼哼唧唧哭着，叶澜只得跟着靠坐在旁边，一下接一下拍着她的背。秦铮把油灯点上，月姐儿的哭声也逐渐止住，只是嘴里还在嘟囔。

凑近了些，叶澜才听清她念的是“娘”。

心中不免一阵酸涩，她轻声哄着安抚，“在呢在呢，时月快睡吧。”直到确认月姐儿熟睡，这才小心扒拉开攥着她衣裳的小手，轻手轻脚同秦铮出去了。

“锅里还有些热水，你可要洗洗？”秦铮虽在问，但身体已经走到了灶台前往锅里添水往灶里加柴。叶澜的习惯他是知道的，更何况做这一桌饭菜身上沾了油烟味，她肯定会沐浴。

“少烧些，擦擦就行。”

等水开的时间，两人就收拾桌上的残局。院里一时之间只有碗碟碰撞的声音，好半晌，叶澜开口问他，“你可还记得我们成亲宴请的都有哪些人？”

秦铮没问缘由，只是依着她的话细细回忆。他的记性好，思绪一转就脱口而出，“你大伯一家，李婶子，宋郎中……”

秦家早年来到桃源村便是独户，因此来的基本都是叶家这边的亲戚，还有就是桃源村里的几户人家。乍一听下来叶澜什么头绪都无，在脑海中将他方才所说的人反复咀嚼了好几遍，这才开口询问，“成亲那日，有谁来我屋中同我说过话吗？”

这倒是问住了秦铮，那日他忙着招待客人吃酒，哪还有心思观察谁去房里找了叶澜，唯一能确认的便是去她屋里的只有女子。

叶澜也知晓这个道理。只是一日找不到落水的头绪，她这心里就一日难安。

秦铮蹙眉看向她，终是忍不住出声询问了一句，“怎么了？为何突然问这个。”

“无事，只是落水之后之前的记忆都乱乱的，想起来了便问一句。”叶澜将视线转到灶台，顺带把此事掀了过去，“水应该烧好了吧？”

锅里发出汩汩水开的声音，秦铮侧耳听了一下就给了她肯定的答复，“去沐浴吧，剩下的交给我收拾。”提水进湢室时还顺手把油灯给拿了进去。

脑袋里一团乱麻，叶澜把自己埋进蒸腾的热水里，强迫自己的头脑暂时将这些事抛掷脑后。

出来时桌面已经收拾干净，碗筷整齐摆放在橱柜里。没看见秦铮的身影，她自个回了屋，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外边有阵阵水声。

她听着屋外的动静，不知不觉也进入了梦乡。

隔天叶澜是起的最晚的一个。

秦铮先一步去地里收玉蜀黍了，自家种的虽不多，但收完了还要帮着叶家收，这段时间怕是没时间上山打猎。两个孩子没有出去玩，正在院里费力踮着脚看树杈上放着的簸箩。上头不仅有酸枣糕，还晾着前些日子晒的红薯干。

叶澜扶了梯子，爬上去将簸箩取了下来。

薯干软糯，香甜粘牙。酸枣糕也大获成功，一大片晶莹的果干泛着诱人的光泽。她拿了剪子将酸枣糕剪成大小差不多的小块，给兄妹俩一人拿了几块解解馋，自己也尝了一块，剩下的同薯干一起收好放到阴凉通风的地方。

酸枣糕放的饴糖还是少了些，吃起来酸味居多，但尤其开胃，吃了一块便还想吃下一块，连吃药犯的恶心都压下去不少。

眼看快到了做饭的时辰，她也就没有去地里的打算了，简单收拾一下家务后开始着手准备午饭。叶澜拿着笤帚清扫院子，月姐儿便跟在她身边拿着簸箕。

恰好屋外有一群孩子跑过，叶澜给他们各拿了一把酸枣糕让他们跟其他孩子一块分了吃，玩得别太晚，到了用午饭的时候记得回来。

月姐儿要多跟人沟通交流这话才能早日说得利索，最好的法子是跟同龄人玩。

予哥儿盯着屋外孩子跑走的方向看了一眼，攥着手里的酸枣糕没动弹，叶澜又催了他两声，他这才拉着月姐儿出了门。

回来的时候，兄妹俩身上弄得脏兮兮的，月姐儿还好一些，另一个则是惨不忍睹，脸上也灰扑扑的。予哥儿一言不发，进了门才松开月姐儿的手，见饭菜已经好了，坐到桌旁就要拿筷子。

乡下孩子的乐园可以是任何地方，到了山上是自在撒泼的猴，落到了水里便是灵活的白浪。叶澜并未多责怪，但该有的礼仪不能少，她用筷子头往秦时予的手背上打了一下，“洗手去。”

他仍是不说话，洗干净手，拿了筷子就往嘴里扒饭，一口饭像是铁一样，嚼了好半天才咽下。

叶澜狐疑瞧他一眼，问，“那酸枣糕你可同其他人分了？”

“分了。”

“真的？”

“你爱信不信。”

叶澜还要开口说话，这小子已经把最后一口饭吃了个干净，放下碗筷就翻下凳子，边往里屋跑边嚷嚷，“我今后跟着你们一起去地里，妹妹也去——”

注释【玉蜀黍】玉米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玉蜀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