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嗯？”戚昀猛地睁开眼，看清所处环境，意识回笼，“哦，谢谢。”
“拿好东西啊，别落车上了。”
顺着提醒看向座椅。随身物品……也不过抓在手里一台手机。
天色将亮未亮，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下了车，握上恰好伸过来的胳膊，身后车门轻轻合上。
戚昀站稳，却没说话。定了两秒稍稍抬眼，把密布的红血丝和半圈乌青摆给沈云钊看。
不只是眼里的疲惫，还有大衣里头来不及换下的单薄睡衣。
轻声叹口气，沈云钊另一只手也搭上来，松松揉着戚昀后脑勺。
晨曦渐露，倦鸟归巢。戚昀闭上眼，卸力靠在人肩头。
……
门开，啪嗒一声客厅灯亮。
“别吵醒叔叔阿姨。”戚昀忙把灯关上，往里头瞧一眼，弯腰换鞋，“留个小灯就够了。”
“嗯。”沈云钊把自己的大衣从戚昀身上取下来，“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有点饿，但更困。”戚昀笑笑，“不吃了吧。”
“那我等会儿热杯牛奶，喝了再睡。”沈云钊领着人上楼梯，“客卧来不及收拾，你直接睡我屋可以吧？四件套昨天刚换过的。哦，你要是介意我，我就……起床不睡了。”
脚步一顿，戚昀抬头瞅他，慢吞吞地说：“不介意。”
按着上次的参观路线，往右一拐，就是房间。暖黄色灯光洒在深蓝床铺，褶皱窝出一个刚躺过不久的痕迹。
“我估摸着你从医院出来要个洗澡，浴巾和睡衣搭在里头架子上，其他你看还缺什么。”沈云钊把人手机摸过来，帮忙充上电，“吹风机在镜子背后储物柜，然后……暖风和抽气开关挨着，你注意别开错了。”
“好。”
“那我下楼拿牛奶，你先别刷牙。”
五分钟后，浴室门被敲响。
“你领导电话。”
水声暂停，伸出来湿漉漉一只手。
“喂，王老师……对，抢救过来了，现在人还没醒……家长没回电，所有消息我都文字同步过去了……嗯，是按流程处理的，都有留痕，我知道……”
倚门边站了两分钟，沈云钊没等到手机再递出来，返回衣柜硬找同款另一个枕套。
吹风机呼呼转，不一会儿，戚昀跟过来。
“牛奶在床头……我睡左边昂，习惯了。”
“哦。”戚昀慢慢喝着，不经意地问：“你上哪儿睡习惯的？”
“小时候在村里和堂哥堂弟躺一块儿，我睡右边被踢下床，可委屈，就由此记恨上了。”
“哦。”戚昀勉强接受这个解释，又提要求，“我要高的那个枕头。”
“啊？”沈云钊刚摆好位置，弓着腰回头，“这我平时用的。”
“我不能用？”
“能用能用……高枕无忧，好寓意，给你。”
“嗯。那个……叔叔阿姨一般几点起床啊？”
“七点多？反正比我早。”枕头调换了位置，沈云钊后知后觉补充，“他们不会随意进我房间的，平时都懒得爬楼梯上来。你放心睡，没事儿。”
“嗯，但我也睡不了多久。再有俩小时，家长电话该过来了。”
“啊？不是……这种大事，家长现在还不知道？”
“有联系社区民警帮忙去找，但学生档案填的住址没人在，大概是回老家过年了。”
“那昨晚手术签字……”
“嗯，我们导员就是这样的。”牛奶饮尽，戚昀舔舔嘴唇。手机一震，点开看到是领导在群里回复已知悉。
对上沈云钊询问目光，戚昀自嘲：“压力转移给领导了。”
“好了，漱个口就抓紧睡吧。”沈云钊接过杯子，把人往洗手台拱，“导员不是万能的，该领导的责任领导扛，该家长的义务家长担，该学生的苦难学生熬。你做到这儿已经很好啦，别想太多。”
“嗯。”戚昀在镜子里瞧他，“今晚谢谢啊。”
“谢什么……你家是我的校内据点，我家就是你的校外据点，礼尚往来理所应当。”
收拾妥当，隔着点距离躺下。沈云钊把灯关掉，又往戚昀那儿拍拍：“不准胡思乱想，有话睡醒再聊，晚——”
凑近一瞧，睡着了已经。
不出所料，早八点半电话铃响。
“喂？”拔掉床头充电线，戚昀即刻坐起身。
“哎哎，老师好，是戚老师吧？那个你说我儿子他怎么了？！这一直好好待在学校里，怎么突然生病做手术了？！我打他电话没人接，你们在一起吗？你快让他接一下。”
一连几个问题把人砸懵。戚昀晃晃脑袋，说：“他在医院。目前情况就是我短信里说的那样，抢救过来了但还不稳定，在重症监护室。你们买最早的票过来，医院很多事情需要你们处理。”
“哎呀……这怎么搞的……你说的这什么胰腺病，我看不懂啊……还有你发的这个单子，怎么花了这么多钱啊？你给他报了什么项目？这医院医生不会吃回扣吧？”
“病情严重，很严重。”沟通不顺畅，戚昀也着急起来，“这个病会要命的！现在孩子还在医院躺着，怎么治、怎么用药需要你们家长来决定。总之你们人先过来，带上卡带上钱，路上再仔细看看我短信里发的东西，具体情况到时候医生会和你们当面说。”
“哦哦。那他现在还没睡醒吗，不能接个电话？老师你陪着他在医院吗？”
“还没醒，接不了电话。”戚昀推开腿边毛茸茸一个脑袋。
“老师你拍个他现在的照片给我看看吧，我不放心呀！我们先加一个，哦，微信，加个微信。”
“嗯，我微信就是这个号码，您添加一下。”
刚通过申请，视频电话即刻拨过来。
背光幽幽，铃声切切。戚昀眯着眼，转头，和沈云钊面面相觑。
沈云钊食指一划，帮他挂了。
[我现在不在医院。]
很快，30s语音弹过来——
“啊？！他自个儿在医院呐？！ 哎老师，你说他住院了人还没清醒，这这这你们怎么搞的啊？居然把他自己留在医院？！……”
戚昀掐断语音，直接转文字。面无表情看完整段质问以及句间自动语气识别的愤怒红脸。
“搞不清重点吗？”沈云钊僵着脸，“不赶紧找车买票来看儿子，先怪上老师了？”
“唉……”手机直往沈云钊怀里塞，戚昀身子往下一滑，重新躺倒。
发言人接下重任。
[你们家长怎么搞的？出这么大的事一晚上联系不上？]——删掉。
[老师不是医护，也不是护工。]——删掉。
[别耽误时间了，医院的事情一分钟都等不得。]——删掉。
戚昀胡乱扯他一把：“回什么了？”
“呃……”
[孩子还没脱离危险，你们尽快过来，别耽误后续治疗。]——发送。
“这样行不？”
“嗯。”戚昀抓过手机，继续编辑消息，医院地址科室位置主治医生标重点发送。
“还睡么。”沈云钊帮人掖了被角，规规矩矩躺平。
“睡不着。”
“等会儿还要不要去医院？”
“等医院和家长的电话。”戚昀说，“现在这情况，我过去什么也干不了。
“也是。那就……待在我家？”
“嗯。”
“睡不着也再躺躺吧，才八点多。手机……你放心的话就给我拿着，我帮你留意电话，拜年什么的我先帮你接。”
手机递过去，戚昀叹一口气，合上眼皮。
这下领导和家长都联系上了，可家长一时半会到不了，沟通中暴露的不靠谱让戚昀更为疲惫沮丧。
毕竟导员最重要的意义就是“一线”，连接学生学校，直面危机意外，肩负责任重压。何况是眼下生死一线的残酷局面。
“沈云钊。”
“嗯？”
想说的话很多，却又累得说不出口。戚昀只好翻身面向对方，递出些许情绪，又扯紧被子包裹自己。
沉默中，腰腹处缓缓落下一道重量。听见沈云钊声音靠近：“我知道的。没事，来个抱抱，别担心昂。”
……
心里挂念着事儿，睡睡醒醒。摸不着人摸不着手机，也不知道几点。戚昀默默瞪了会儿天花板，起身找沈云钊。
楼梯口能听到些客厅的声响，估摸是春晚重播。戚昀放轻脚步，弯腰却瞧不见情况，不敢贸然下楼。
“——新年第一顿，这么大餐桌不够用，非得端上楼吃？”沈大明嗓门儿中气十足，“哎你这人奇怪了，鸡腿拿两个？怎么着，楼上还有人呐？搞金屋藏娇？”
“我吃两个鸡腿不允许？哦，你家小瑞一来，恨不得整盘鸡肉都夹人碗里，到我这吃俩鸡腿都唧唧歪歪。老沈，区别对待别太明显昂。”
“你这奔三的人了，跟大学生抢肉吃？嘿你小子，大过年的找不痛快呢？”
“嗯嗯嗯嗯大过年的，妈你别骂孩子。”
脚步声稳稳而来，楼梯一转弯，端盘的和偷听的打了个照面。
小客厅对坐，沈云钊不知从哪儿再摸出来一副碗筷。
嚼着米粒，戚昀压着声音问：“那个……咱为什么要……偷偷吃饭？”
清清白白，事出有因，借宿一晚见不得人？
“昂？”沈云钊看看鸡腿，又看看手里的筷子，“对哦。我想着……早上说让你放心睡，就……呃。”
“那我总不能一天都躲在这儿吧。”
“没事，等会儿里应外合。你拎两袋年货溜出去按门铃，然后我迎接，咱演一出上门拜年。”
“可我还穿着你衣服呢？也不能换回我昨晚穿来的那套睡衣吧？”
“问题不大，就穿我的，他们又记不——”
“——云钊，我手机屏幕一闪一闪的，”楼梯拐角，沈大明一身喜庆红毛衣探出头，“你看看怎——？”
“……爸。”
“……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