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四用，看台上张可蓉发挥，看旁边老沈脸色，兼顾四人群抖机灵，另外切一个私聊窗口给戚昀。
[不妙。]
戚昀捏着喝了大半的2元矿泉水，回头找观众区的沈云钊：[怎？]
沈云钊：[老沈今天确实是来看未来儿媳比赛的，但对象大概率出了差错。]
戚昀一愣，目光缓缓投向台上正和学生抱头痛哭，说着“老师懂你，老师也经历过爱情背叛”的张可蓉。
[……？]
沈云钊：[容我再做试探。]
“爱情背叛？”老沈嘀嘀咕咕，率先发难，“你们年轻人怎么定义爱情背叛？”
“啊？”这问题不亚于小半年前的傅里叶级数，沈云钊下意识坐直，犹豫着答道，“不忠诚就是背叛。”
老沈久久等不到后文，拧起半边眉毛
“就……”沈云钊挠挠鬓角，“在一段亲密关系中，辜负了伴侣的信任和期望，对伴侣造成身心伤害，就是背叛？”
老沈并不满意：“文绉绉的，你在演讲吗？”
“哦。”沈云钊想了想，“简单点说，出轨、欺骗、利用、不尊重，就是背叛。”
“嗯。”老沈点点头，眉毛却并未松开。
气氛实在是太怪异了，沈云钊弱弱问：“……怎？”
“你们年轻人……”老沈憋了半晌，又搓眉毛又摸鼻子，“这个出轨……是不是，嗯，也有不是背叛的……可能性？”
说的这是什么话？沈云钊想着想着，“年轻人”这个定义代表多元，再看老沈平静面容下极力克制的细微颤抖，忽然一惊，小心翼翼开口：“你是想问……非一对一的……开放的……关系？”
沈大明保持沉默。
“你怎么忽然问这个？”沈云钊一颗心忽上忽下，搞不明白，好像又有点头绪，噎了又噎，试探道，“那，你怎么看……？”
问题原封不动被老沈抛回来：“我想先听听你怎么看。”
“你等等啊，我回个消息。”遇事不慌，先行逃避，沈云钊假笑两声，划开手机求助伴侣，“张可蓉最近在相亲？不止一个？”
“嗯，正处于快速筛选阶段。”戚昀答完，再一想，明白了，能对上了。什么“叔问你点事儿”、“做朋友可以谈对象不行”、“帮叔劝劝”……难为老沈憋这么久，真是好大的冲击，好大的委屈。
“固定证据，报警，告他。”台上的张可蓉握着女生的手，说，“面对黄谣，自证反而容易陷进下一个陷阱。所以不要急于自证，要抓紧时间取证。网络发言都是实名制的，咱不上头、不冲动，主打一个正规途径、合法合规。”
女生松下紧绷的一股劲儿，忽而大哭。张可蓉有一瞬慌神，拍着女生的背轻声说：“维权确实是需要成本，但不要过分高估成本而畏手畏脚，你往前一步，他们就后退一步。反抗是态度，进攻是防卫，不要保持沉默，不要认输。”
听了这番话，老沈神色怪异，沈云钊若有所思。戚昀隔着几排座位看过来，朝沈云钊挥了挥手机。
“我和张老师……就是朋友。”沈云钊看了消息，听了发言，也不该再保持沉默，艰难道，“我对象……另有其人，爸，你误会了。”
“哼。另有其人？我看是另有隐情……”顺着台上剧情，沈大明自省自己是否在造黄谣。但儿子这副表情明显藏着事儿，谈个对象谈得遮遮掩掩扑朔迷离，有必要吗？
于是撇开头，左看右看，远远地朝戚昀挥手。暗自感叹，还是戚老师好，靠谱又实诚。
张可蓉比赛结束下台，同样手握半瓶矿泉水，在戚昀隔壁座位瘫倒。五分钟后，僵硬转头看向沈家父子，尴尬笑了一笑，再回头，把剩下半瓶水喝完了。
沈云钊在群里连刷十个[双手合十.jpg]。
“等会儿一起吃个便饭吧。”沈大明发话，“就你，和你朋友，张老师和戚老师。”
“啊？！”沈云钊大慌。
“怎么？你又说不是你对象。”沈大明逻辑清晰，“一会儿结束就饭点了，你们不吃饭？多带我一个老头子不行？我和两位老师先前在保卫处都见过，都有合作，也算老熟人。”
“行……行哈。”沈云钊低头传信儿，苦笑着说，“我和张老师……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哎哟……”
比赛结束，舒善文得知自己被排除在饭局之外，相当不满。耐心听了沈云钊解释，留下一串嘎嘎嘎，就想溜去夏荷抢饭。张可蓉猛地揪住舒善文自行车后座，强行把人扣下。
大奔从地库驶出，停在图书馆侧门。车窗一降，副驾驶空着，老沈坐在后排，五人面面相觑。
老沈不理解。约了两人，来了三人，多出来那个是男的，也不可能是“另有其人”之人……究竟怎么回事？
戚昀也很难办。坐哪？自己硬着头皮坐副驾，后座三人都尴尬；让张可蓉坐副驾，张可蓉紧急闪退半米远；让老沈坐副驾，太刻意也太折腾……沈云钊你搞什么东西？上车时候就不能安排好？！
僵持着，舒善文抗起朋友大旗，憋笑拉开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回过头礼貌打招呼：“叔叔好啊。”
警报解除。戚昀也上车，夹在沈大明和张可蓉中间，对上后视镜投来的讨好目光，保持微笑。
一路沉默。车子停在一家江浙菜馆，稍显高端，颇有见家长的意味。包厢大圆桌落座，四台手机叮叮咚咚响起。
---下班吃饭（4）---
戚昀：[朋友聚餐搞这样？]
张可蓉：[太隆重了，真是太隆重了，我和我前任互相见家长都没那么隆重。你俩要出柜的话，提前给个信儿，我就先走了哈，别伤及无辜。]
沈云钊：[刚儿车上我问吃什么，你们都行都行，这会开始挑毛病是吧？给你们惯的。]
戚昀：[沈叔说吃个便饭啊，我以为你会带我们去吃小炒。]
舒善文：[好！这家好！一会儿谁付钱，不用我这小喽啰AA吧？我能往贵的点么？]
沈云钊：[……]
舒善文：[不是，我实在不理解，你们慌什么？就朋友聚餐，闲聊问问张老师相亲进展，叔叔一听就知道是误会，不就妥了？]
张可蓉：[对哦，旁观者清！你俩心虚，但我紧张什么啊？相个亲招谁惹谁了？！你，沈云钊，立即向我道歉！]
沈云钊：[鞠躬.jpg]
戚昀：[鞠躬.jpg]
张可蓉：[罢了，你俩留着给沈叔鞠吧，愿暴风雨来得不关我事。]
“当老师确实辛苦，周末还这么忙。”一片震动声中，沈大明优雅品茶，耐心等待几位商量对策。
“还行吧。”沈云钊放下手机，介绍道，“舒善文，这位不是老师，是博士生，戚昀的同学，我们经常一块儿打球吃饭。”
“哦……你好你好。”沈大明有些摸不清情况了，难道这顿真是朋友聚餐？一时冲动，搅了年轻人的局，还怪不好意思的。
短暂沉默中，张可蓉接棒扛大旗：“沈叔，比赛好看不？今天我和戚老师表现还好吧？”
“挺好，挺好。”沈大明摸摸后脑勺，闲聊起来，“给我很多启发。学生演得真好，有一些你都很难说是演的，看着吧，在台上疯疯癫癫，你会觉得……正常人哪有这样的？可是现实中的压力啊、焦虑啊、迷茫啊，样样不比台上的少……唉，戏剧源于生活，不容易呐。”
“嗯。”沈云钊接话，“甚至说，台上的问题还算是简化的、抽象的。到了台下，往往是各种困难交杂在一起，牵一发动全身，更残酷得多。”
戚昀和张可蓉对视一眼。是了，学生在台上疯疯癫癫，是借着机会刻意“为难”导员，是戏精们出风头飙戏，但更是共通的情感和共同的困惑。台上人，也是台下人。围绕人际矛盾、情感危机、竞争压力、未来发展等等议题的“发疯”，看似借题发挥，却都是有迹可循。
“沈叔，大教育家。”隔大半圈桌子，张可蓉比了个大拇指。
教育成果沈云钊举起茶杯，替父回应：“过奖哦。”
沈大明也喝茶，喝着喝着，发觉不对劲。这排座儿……沈云钊和张老师之间，隔了个戚昀，儿子帮人戚老师倒茶就算了，怎么餐巾碗筷也帮着摆。
“咳。”左看右看，沈云钊开口，“舒善文，你上次说家里催你相亲，有什么进展啊？”
舒善文：……？
“哎哟快别说了！”张可蓉接话，“我最近相亲快相吐了！上周和一位研究人类考古学的老师吃饭，给我讲了俩小时尼安德特人、丹尼索瓦人和什么直立人。搞得我满脑子都是那张从古猿到现代人逐渐起立的人科动物演进图，哦，然后他跟我说这张图是错的！”
沈大明一愣，快速处理话里传递的信息，随即彻底解除对张可蓉的怀疑。
几个年轻人眼神转一圈，也缓下劲儿来，听到老沈问：“那张图我学过啊，有什么问题？”
“那图误导，”沈云钊解释说，“给人感觉灵长动物的演化方向和结果毫无例外都是智人，并且人类演化也不是直进式的，应该是分支式的，分支中有基因交流，也有物种斗争。”
沈大明听不懂他说什么。戚昀接着解释：“就是，图里几个代表性物种排成一条线，但实际上，前面的并不一定是后面的祖先，各自演化各自的。其中的物种比如尼安德特人，曾和智人有过杂交，但现在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里，没有留下后代。”
“哦。”沈大明点点头，“还是跟你们聊天舒服。哎，张老师，这男的是上回门口见着那个？”
“不是，那个更不行。”张可蓉喝了口茶，“那位体育教学部的，跟我吹他羽毛球有多厉害，本该进省队国家队，然后我随便接话说我几个朋友羽毛球也很厉害，哎哟，你猜他怎么说——业余的，跟他没法比。”
“不行不行，你相的这都什么人。”沈大明听了直摇头，目光无意朝戚昀瞥去，见着那两人头挨着头，对着手机嘀嘀咕咕。
不知怎么，这个氛围，他忽然就想起了大年初一的金屋藏娇。当时两人也是这么头挨着头，分着同一碗菜，看着同一个手机。
线索点点滴滴，忽然串成线。
想起青年公寓楼下的常客大奔，想起阳台谈话时戚昀一瞬间的僵硬，想起“我去找戚老师共同进步”，想起“高学历，高知家庭，人也好，品德好，性格好，特别特别配”，想到……“我对象是导员”。
张可蓉眯着眼，看看沈大明，看看毫无察觉那两人，再幽幽转向舒善文。舒善文僵着嘴角，事已至此，喝被茶压压惊。
“——沈云钊。”
忽然一声点名，全名，让在场五个人停下所有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