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正是从少年迈往成年的年纪。

这个年纪的孩子骨架还不算长开，仍旧单薄，但胳膊和腿都已经开始飞速发育，短短一个夏天的时间，手脚就变得又长又细，只要再耐心等待一些时间，孩子的身上就会长出新的血肉，充盈这具尚且年轻的身体。

顾默常年待在霍松身边，霍松对他的变化总是不那么敏锐。

有一天晚上出差回来，梁宫拿着公司的重要文件进了霍家，她跟在霍松的身后迈上二楼的楼梯，帮霍松把东西放进他卧室外面套间的一个小书房里。

临到门口，霍松推门而进，转身却对梁宫说：“默默睡得轻，一点儿声响他都能醒，文件就在这里给我吧。”

梁宫一愣。

她一个女人从千军万马摸爬滚打混到集团高层，走的路比男人还崎岖，舍弃的东西也比男人更多，她能走到今天除了她自身就十分有能力之外，还有那出奇灵敏的第六感。

所以当她得知顾默十七岁还和霍松睡在一起的时候，她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妥。

梁宫笑着说：“我还以为越大的孩子就越喜欢有自己的空间呢，像我哥哥家的孩子，十三四岁动不动就要离家出走，可叛逆呢。”

霍松丝毫不在意，他拿走文件：“大什么大，他还小，从来没出现过什么叛逆期。”

深夜到家，霍宅寂静无声，霍松一心想去看看顾默，根本没在意梁宫的话，也没看见对方那略微迟疑的眼神，直接挥挥手叫梁宫回家。

但很快，他就发现梁宫是对的。

霍松是突然发现顾默不怎么和他说话了。

在书房的时候是这样，饭桌上的时候也是这样，每每霍松开口，回应他的永远都是顾默冷淡的一句“嗯。”

霍松如今三十而立的年纪，身居高位，要什么没有，想做什么做不到，偏偏对顾默束手无策，他只能沉着脸进出集团，叫一众人都战战兢兢。

——好好的一个孩子，忽然闹起了脾气，其中的原因他还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还是他给梁宫打了电话，终于知道了李成毅这件事的始末。

晚上吃饭的时候保姆最后端上了一道补汤，这是顾默每周固定的餐食，里面有专门配比的中药和补品，霍松叫保姆换着花样做，药味淡了不少，吃着也不算腻。

顾默的体质不好，但他从小养得精细，也弥补了不少，这些年来少有病症，但一到季节交替的时候，免疫力总是低，稍微不注意就容易生病。

霍松给他盛了一碗汤，里面有人参、锁阳、肉苁蓉，还有两块小排，量不宜过大，这是补精血的，喝多了容易流鼻血。

顾默不冷不淡接过：“谢谢哥哥。”

霍松看他喝了两口，才不动声色开口：“这段时间在公司怎么样？没累着？”

往常顾默一般回答：都是些得心应手的工作，没什么好累的，哥哥您也要注意身体，别老熬夜出差，有些该让员工分担的就让员工分担，我也能帮您。

现在顾默只低头喝汤，淡漠的眉目隐藏在发丝下，嘴里应一句：“嗯。”

男人的话就好像石头砸进湖里，本该激起水花，没想到水花没有，隔了许久也才只有一点点敷衍的涟漪。

霍松神色不变，他像看不见顾默的冷淡，继续说：“今天的汤叫阿姨找地方专门杀的黑猪肉，多喝点儿。”

顾默一声不吭把汤喝完，把汤碗放下，拿起手帕擦了一下薄唇，才说：“好。”

霍松沉默不语的又给他盛了一碗，在顾默接过的时候，霍松手拿稳了没动。

顾默终于抬起眼，和霍松那双锐利而威严的眼睛对视上了。

少年面容依旧恬静精致，只不过那双如同春水般的眼睛多了分冷淡，黑白分明，直冲冲的看着人的时候活像只对峙的小猫儿。

他这样，霍松如何不心软？

霍松松了手，他叹口气，终于挑明：“李成毅那事儿告诉我不好么，至于生这么大气？”

顾默原本把汤拿过来喝，霍松话音落下，他脸色一下子不好了。

这件事告诉霍松有什么用，一次解决了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归根结底，是高层从没把他放在眼里。

更何况他们这样不能说是错，即使顾默住在霍家长在霍家，霍家和他也确实没什么关系。

倘若他真把这件事大张旗鼓的抱怨出来，叫霍松去帮他解决，猜猜外面的人会怎么想？

是觉得他们兄弟情深还是会说他顾默不识好歹，仗着和霍松的情分就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他只能恨在心里，怒在心里，佯装什么事都没发生，顶多在霍松的面前冷淡点儿，然后什么都改变不了。

顾默心里冷冷一笑。

他平静的说：“怎么会呢，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霍松盯着他，深刻的脸像雕琢好的大理石像，冷硬，沉默。

这一刻，餐桌上的气氛冷到极点。

即使他没说，霍松也明白。

男人对这些东西最是敏感，霍松大半辈子都在和名利打交道，他能看不出来顾默已经到了渴望权利地位的年纪吗？

霍氏集团他一手遮天，愿不愿意把嘴里肉漏一点儿出去，全看他的想法。

可是一山不容二虎，他的亲生父亲都没能逃出这句话，至今人还在M国养老，他对父亲都尚且如此，对于顾默，他真的能让对方从自己的口中叼走食物吗？

即使这个人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即使他们的感情非他人所比，可一旦涉及到了最核心的利益，就算是亲缘关系也毫无作用。

更何况霍家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独子，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结局都已不言而喻。

饭桌最终归于沉寂。

顾默的面容宛如皎月，眉目依旧恬静，他端坐在桌子上，即使脸上没什么表情，人精致的也像一幅油画。

他吃下最后一口水果，结束了这顿味同嚼蜡的晚餐。

他的态度冷淡而疏离：“哥哥，我先上楼休息了。”

·

霍宅的主卧采用了最好的隔音材料，即使外面锣鼓喧天里面也不会听见一丝一毫的声音，可这天晚上，在如此静谧的环境里，顾默戴了眼罩和耳塞，他仍旧睡得不是很安稳。

夏天刚过，天气依旧遗留一丝燥热，霍家恒温系统仍旧不遗余力的工作着，但仿佛毫无作用，白天感觉不出来，可一到夜晚，这股燥热从身体深处迸发，蔓延到四肢百骸，犹如星星之火点燃整个草原。

他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他偶尔也有过几次类似的感觉，但都很淡，在这里他始终无法彻底放松下来，他总是下意识的抵抗拒绝，然后这种感觉就像春天的雨一样，很快就结束了。

但今天，这种强烈的甜美而空虚的感觉几乎占满了他的身体，久久无法消退，令他焦躁。

手臂几乎下意识抱着被子，身体不自觉的在寻找一个可以解决问题的方法，可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始终无法消散。

他白皙柔美的脸庞深深陷在被子里，黑色的眼罩盖住了他大半张脸，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头嘴唇露在外面，他的嘴唇染上血色，微微张着，艳丽无比。

顾默希望有人能天降甘霖彻底浇灭他身上燎原的火，因为无法掌控的感觉令他焦躁，恼怒，让他不能自已，可其中伴随着甜蜜和痛苦又令他甘之如饴，沉溺其中，又悄悄希望不要这么快就结束。

这实在是很矛盾的一种感觉。

身上很快就出了汗，总算为他带来了些许凉意，可这并不意味着燥热就此消逝，反而愈演愈烈，令他深陷入冰火两重天。

他崩溃，想叫，半梦半醒间，红润嘴边终于漏出了一点含糊不清的声音。

“嗯……”

霍松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惊醒的。

这个强壮的男人身上几乎堆了两床被子，毫无意外的顾默那床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扔到了他身上，一半盖着他的上半身，一半被顾默抱在怀里。

空气中有呢喃不安的声音，很缥缈，若隐若现，如果不是确信卧室里没有猫，否则他会以为是顾默养的那两只发春的猫儿偷偷溜进了卧室。

霍松开了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卧室，等他看清楚眼前的一切的时候他几乎猛地僵住。

被汗水打湿的发丝贴在少年雪白的皮肤上，黑与白的交叠形成了一种强烈而鲜明的对比，黑色的眼罩流畅的遮住了大半张脸，少年仿佛还沉浸在甜美而朦胧的梦境里，迟迟没有醒来。

他一无所知、懵懵懂懂，只有额头和脖子上细细密密的汗珠预示着正在发生什么。

这时候，他人还毫无所知的闷哼一声，上扬的尾调消失在空气里，彻底诱发曼妙的遐想。

霍松犹如当头一棒，整个人陷入了眩晕中，又仿佛被什么人注入了某种针剂，一股腾烧的火焰在瞬间席卷全身！

他瞬间就有了反应，顾默的一切动作都在他眼里无限放慢，在这一刹那间，霍松的神色看起来像一只燃起欲/望的凶狠野兽。

拇指不知不觉中摁上了顾默那艳红的嘴唇，也许少年是渴了，一种湿润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霍松瞳孔一震，他几乎像应激一样匆忙下了床，他甚至连套间外的小书房都没有待，直接到了一楼的书房，穿着单薄的睡衣坐在宽大的书桌前，喝了一大口冷水。

寂静的夜里，他坐在书房一根一根抽着烟。

这个跺跺脚行业内就能震一震的人物，他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不论种族，不论老少，但他从来没想过，他会对同性产生一种无法消融的渴求。

甚至，在看到的一瞬间，他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想的是怎么把人弄到手，让他彻底属于自己。

这太反常了。

身上依旧鼓噪，霍松紧咬着牙，深深吸了口气。

梁宫说得没错，顾默不能再和他一起睡了。

霍松忽然惊觉，他竟然才迟迟意识到顾默其实早该有自己的房间了。

……他是不是对顾默太上心，太关注了点儿？

甚至模糊了所有界限，直到今日，他才觉得不妥。

去年的时候，顾秀秀因为想要资产分割，自己开公司，她和霍老爷子离了婚，当时顾秀秀就提出要顾默来M国生活。

是啊，那是顾秀秀唯一的儿子，她那么疼顾默，每年都有大笔大笔的钱打入顾默的账户，她既然无法回国，自然是要想着把儿子接到自己身边来。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

霍松深深吸了一口烟。

“他身体这么弱，一下子更换环境会不习惯，而且你现在要开新公司，真的有时间去关注他吗？不如让他先留在国内，这里有他熟悉的老师和朋友，都能照顾他。”

如此堂而皇之，就好像他是真的毫无私心，完全为顾默考虑一样。

……他是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吗？

一直到天快亮，霍松才回去，他坐在床头看了半天，然后仔仔细细的把顾默身上打扫干净了。

他太熟悉顾默了，也可能在这个房间里顾默本能的感觉安全，霍松这一番动作，顾默竟然没醒。

他做完这一切就匆匆出门了，留给顾默的只有一个冰冷的被窝。

顾默醒来之后意外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他懒懒的换好衣服下楼吃饭，在饭桌上的时候，霍松的助理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给他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

助理小心翼翼的开口：“二少，霍总给您准备了一个房间，今天就搬过去。”

顾默懒散的神态一散，接着，那双如同春水般的眼睛便冷冷的看向他。

第二件事。

助理擦了一下额头的汗，说：“……霍总说您在公司做得不错，集团总部也缺人，下周您到总部报道，到时候梁宫会接您。”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