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翠鸟的生命能有多久？

谢流光他们这样品种的翠鸟可以活成百上千年，但更多的翠鸟只拥有短短两个冬夏。

戚韫笛蹲下身，忽然发现谢焉比起刚见到那天，其实容貌有着细微的变化。

他的脸变得更加硬朗，个子也抽条高了些，在这样极致的折磨里，他依然在坚韧的生根发芽。

这一切不同都让戚韫笛感到了痛苦。

因为这意味着谢焉还未成年。

在谢流光未成年的时候，他也几乎是每天都会有新的变化，戚韫笛最喜欢将他拉过来，用石墨炭作笔，比较着他的身高画下一道道横线，再去对比他的身高和前一天有多大的差距，谢流光总是不大乐意挎着脸，但动作还是听话的。

在山崖狭小的洞穴之上，这样简单又琐碎的事情会为她带来许多的快乐，谢流光也曾因此拥有过完整的少年时代。

但谢焉的长大，却伴随着鲜血淋漓的沉痛代价。

戚韫笛伸手，合上了谢焉死不瞑目的眼睛，抬头问：“死亡现场就是这里吗？”

谢流光闭目，伸出沾满谢焉鲜血的手指：“在右侧。”

顺着谢流光的手势看过去，戚韫笛看到了密密麻麻摆成一排的房间，狭窄拥挤，一间房挨着一间房，一层楼挤着一层楼。因为几乎没有光线的摄入，将每个格子间都衬托得像是麻雀的肺腑，压抑而冰冷。

关押谢流光和谢焉的两间房紧密相邻，如谢流光所说那样，其中一间整洁，另一间却有倒着个不知生死的男人，看服装应该是这伙绑架犯的同伙。

墙上溅起的血迹很新，头部被撞击后在墙壁上留下一道血痕。

刚才她仔细看了谢焉的尸体，致命伤应该是脑袋被石头砸到的那处，而用石头想砸死一个人很不趁手，而且更多时候发生在临时起意的激情犯罪时刻。

有可能最开始这群人没想杀他，但是两人突然起了争执下动了杀心。

来的路上，她问过司机，这里已经荒废了十几年，非常隐蔽，但又确实是个适合杀人藏尸的地方，对方很有可能是对镇子很熟悉的人。

警笛声响起的时候，戚韫笛松了口气，看来刚才的司机已经如约帮忙报警。

她已经对这里有了大概的分析，这些人手段太像纯粹的人类，与后世猎人的手法不大相同。他们更莽撞也更急躁，甚至留下了尾巴。

也许是他们更年轻，也许是因为肆无忌惮胆大妄为……

但相信再过一段时间，猎人的线索就会浮出水面。

警察来的很快，后面的时间两人都在配合警方，在这个时代现有的刑侦勘查技术还十分落后，谢流光和戚韫笛作为受害人及其家属也被带去录了口供。

戚韫笛用害怕的语气透露出自己的部分猜测，努力跟着警方的流程提供线索。

几日之后，两人自由了。

回到破庙的第一晚，三人去两人归。

往日谢焉在的时候，他总是最喜欢挑起各种话题的人。似乎习惯了喧闹，戚韫笛几乎忘了，在谢焉没有来的时候，她和谢流光的气氛也总是沉寂的。

戚韫笛动作有些生疏的开始生起火，因为天气太过潮湿，她用五号电池和口香糖搓了许久才有了零星的火花。

细微的光茫之下，谢流光转过头，脖子因为僵硬发出了阴森的声音。

“他们都还活着，对吗？”

“你为什么要报警？你难道不能自己处理掉那些人吗？”

“他们不会死，对不对？”

“谢焉只是个乞丐，他的命便宜，对不对？”

谢流光一字一顿地问着。

戚韫笛却无法向他解释这一切。

为什么杀人可以不偿命？为什么不能以暴止暴。

谢流光只是只本不该遵守人类世界规则的小翠鸟。

可他要在人类的世界生存，她就必须回答这些问题。

戚韫笛郑重道：“谢流光，既然来到了人类的世界，那你就要遵守人类的方式。”

察觉到谢流光有些出神，戚韫笛顿了顿：“我相信谢焉来到这里的时候，一定也是遵守规则的，不然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去乞讨的，对吗？你知道的，如果只是想要食物，他可以达到目的的方式太多了。”

“也许对你们来说，真相并不比复仇困难，但人类就是这种即使多么困难，也要寻找真相的生物。我们人有一句古话，叫做冤冤相报何时了。”

“你可以杀了他们，但你们会引起人类的恐惧，而恐惧可以驱使一切的邪恶。你可以杀掉两个人，能杀掉全部人吗？

——在这个过程中，你又能保证自己不会被杀掉吗？”

戚韫笛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慎重的思考。

但她也不经开始怀疑，人类与比他更强大的生物真的能友好共存吗？

沉默与尴尬笼罩在两人中，直到谢流光睁着黑漆漆的眼睛，抬眼看向戚韫笛问。

“我可以相信你吗？”

他眼中下三白自带阴鸷感，头发不知不觉已经长到了腰部，盯着人时整个人有种鬼魅感。

戚韫笛从他的神色中隐隐可以窥见未来沉郁的影子。

在未来，谢流光也曾这样子看着自己，说我不会相信人类。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曾主动寻死，即使自己会死也要拉着戚韫笛一起。

戚韫笛想到初见，忽然有些痛苦。

现在的谢流光只是有些偏执，可未来的谢刘光不管不顾，一心求死。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自从将他从一只小鸟养大，戚韫笛再也无法将他当作芸芸众生中普通的翠鸟。

他是特殊的那只，被她养大的孩子。

可她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迈向属于他自己的深渊，挚友枉死，全族被灭，茕茕孑立，终身孤苦。

她只能尽可能的让他去思考、去学习、去捕猎，而不要成为猎物。

“我无法告诉你到底应不应该相信人类，人有好坏，甚至是非对错都很难分明，你只能尽量更多去寻找事情的真相。如果这一切对你来说太繁琐，那就听着自己的心，去选择相信或者不相信。”

今天已经说了足够多的话，戚韫笛闭上了眼睛靠在墙边。

“时间已经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谢流光一动不动的僵着躯体坐在那里，脸色惨白，额头上都是冷汗。

自从谢焉出事之后，他就总睡不安稳。

但耳边响起了绵长的呼吸声，在这样的寂静里，谢流光也渐渐睡去了。

梦里，他再一次听到了戚韫笛的声音。

他拍了拍墙壁，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诧异的期待：“她来救我们了，我就知道她一定会来的！”

一墙之隔外，谢焉的声音并没有什么不对，他说：“姐姐好厉害。”

谢流光与有荣焉：“她一个人就能拖住四五个人。”

谢焉也笑了：“是，姐姐平时看起柔柔弱弱的，打架的时候却很吓人。对了，流光，姐姐是不是一直在找非遗夜校？”

谢流光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种时候提起这个话题，但连日的饥饿透支了他的身体，脑供氧不足下他回答：“是。”

谢焉说的小心翼翼：“接下来的话，你一定要记住。上次我偷听到，他们说非遗夜校的入口，其实一直就在镇子中心的那家青旅。”

“青旅？”

谢流光听见自己惊喜的声音，他居然真的在为了能够尽快达成她的夙愿而感到由衷的快乐。

他的身体还坐在原地，灵魂却轻飘飘的，穿过墙壁看到了此时的谢焉。

谢焉狼狈的靠在墙边，整个人被摆成了扭曲的形状，身上有了无数个巨大的血窟窿。

那天破楼里呼啸的风一阵一阵穿过他的身体，几乎要将他的灵魂吹散了。

谢焉整个人就快要摔倒下去，说话的语调却还是明快的：“对，就是我们经常去买鱼吃的王叔家对门，你上次还嫌我抢到了更大的鱼。”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不过要进入夜校，那里只是个通道罢了，现在夜校属于封闭期，如果人类想要进入其中，我听说，需要非人生物的一滴心头血。”

谢流光好奇：“心头血？”

谢焉点头：“对，你应该知道心头血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吧？既然是非人类扎堆的地方，你知不知道姐姐找这个学校到底要做什么呀？”

“不知道。”谢流光说着，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谢流光抿唇：“她说要送我们去上学。”

“我们？”谢焉的声音冷下来。

谢流光误以为他是不喜欢读书，便说道：“不知道那家伙怎么想的，我们明明只是翠鸟，要学什么习？”

对面彻底沉默了下来。

他看到自己松弛的靠到墙壁上。

可下一秒，是脚步声和谢焉促然的尖叫声。

谢流光的灵魂静静的注视着谢焉的身体被凌虐。

他想要扑上去撕烂那个人的手，却像是被几吨重物压着双腿，只能漂浮在空中。

那个人尖叫着，嘴脸丑恶：“你们招来了什么怪物？快让那个疯女人滚！你别装死，你给老子爬起来！”

谢焉又在挨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流光看到真正的自己冲了出去，他的脚步浮虚，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

谢焉见到他闯进来，舌尖舔了舔虎牙骂他为什么来送死，又用身体狠狠的抱住了眼前的壮汉。

即使被控制住，谢流光和谢焉的动作依然是敏捷的，壮汉身高二米多，谢流光从他的腰腹部借力，灵巧的从他的腰翻身向上，用双腿锁住他的脖子，狠狠一个反剪。

谢焉也趁机给那人腹部一拳。

壮汉重重倒下去了。

他们明明配合的那样默契，明明他们已经赢了。

但谢焉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血在他的梦境中肆意蔓延，让他整个意识空间染成红色。

谢流光看到了自己的灵魂，也成为了赤色。

梦境的最后，谢焉从一片黑与红中回头笑着问。

“有同伴的感觉，其实还不错吧？”

谢流光惊醒了。

他喃喃自语：“我知道了，非遗夜校的地址。”

可他并不想告诉戚韫笛。

一旦她也知道，就要离开自己了。

戚韫笛就是这样的人。

随榜更新～以及在想要不要改题目自救哈哈哈，凉的我在炎炎夏日不用吃冰就肚子疼（

引用俗语：冤冤相报何时了；出自俞文豹《唾玉集·常谈出处》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