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昭很难理解眼前这个人。
他还没答应，秦赫奕却已经在期待。秦赫奕跑到操场围栏外，挂在杆上，叫他的名字。
有人陆陆续续往操场来。
梁昭起身往跑道上去，走了两步又回头，秦赫奕看着他笑。
梁昭想说再不走要迟到了，张了张嘴没说出口。
秦赫奕朝他摇手：“等我。”
声音不大，没在人群中掀起波澜，但是有人往他们这里张望。
梁昭微微一点头，转身走了，不知秦赫奕有没有看到他的回应。
他第一次与人相约一起吃饭，还是隔壁班的同学。
有些人看到了，似乎也觉得新奇，但他没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只是希望秦赫奕找他的时候不要闹出太大动静，不要在人群中呼喊他的名字，他不想被太多人关注。
二十分钟自由活动时间，他站在秦赫奕离开的那个栏杆位置发呆。自上次老师把他带下来的书本没收他就没办法在这个时间段复习。
他只好发呆。
老师没有让他去和操场上的同学一起打球，他还有发呆的自由。
体育老师被他们班主任特别关照，不要勉强梁昭参加团队活动。
梁昭被友好地孤立了，他在这所学校受到的优待让他显得很特别。
他不会责怪班主任的好意，可能是体育老师理解有些偏差。他确实不怎么想打篮球，至少上排球课的时候给他安排一个搭档吧。
两个人算团队吗？
可能算。
老师偶尔会和他组队，像是给他开小灶。大多数时间他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抱着球发呆，一个人站着发呆，看会书还被老师收走了。
梁昭原以为这种情况会持续到他高三毕业，交朋友并非他擅长。
就像他带着秦赫奕送他的围巾，给秦赫奕买了早饭，但人家根本不知道。梁昭自知在这方面做得有些失败，相较之下，秦赫奕就比他会很多。
秦赫奕有很多朋友，自然知道怎么交朋友。他连个排球搭档都没有。
好在把笔记本送出去了。秦赫奕可能不需要，但他确信秦赫奕认真看过他的笔记后，会有所提高的。
不知道秦赫奕会不会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地方，他之前做笔记是给自己看，没想过会给别人。
等一会见到秦赫奕，问问好了。
习惯独来独往，骤然有了要等待的人，梁昭觉得有点不适应。
和早上的等待不同，这回是说好了，他回味着秦赫奕那一声“等我”，原来说好的等待会让人觉得每一分钟都被拉长。
梁昭开始计划中午吃些什么，第一次和秦赫奕一起吃饭就多打一碗肉吧，再加一条烤鱼好了。
要不要加一份汤呢？秦赫奕应该不喜欢喝免费的海带汤，还是先问问，如果他想的话也可以加。
还好平时吃得少，卡里剩余很多，足够秦赫奕吃了，浪费一点也没关系。
下课铃响，同学们在老师的哨声中集合、解散，三三两两结伴往食堂的方向去。
低年级的有阿姨送餐到教室门口，还是有许多学生因送来的菜不符合口味而去食堂自助。
食堂二楼有小炒，大厨的手艺很好，听说从前是开酒楼的，被校长骗到学校里烧菜。
学校里总是飘荡着各种各样的传言，没人在意真假。
梁昭有一点在意，他还没去二楼吃过。他打算毕业那天去，到时就知道是不是真的像传说的那样好吃。
听到有个女生在说一会买瓶可乐上二楼吃饭，她的同伴们接二连三地附和，她的朋友真多，梁昭想，他也可以给秦赫奕买可乐喝。
只是，他的新朋友怎么还没来呢？秦赫奕是不是忘记了……
天空落下几滴雨，操场上的同学陆续转移去室内打篮球。
秦赫奕还没有来。
梁昭站在原地徘徊。可能秦赫奕只是那么一说，他也没有明确答应秦赫奕会等他。
秦赫奕应该和自己班的同学坐在食堂吃饭了，大概率是在二楼。因为他其实很少在一楼食堂看到秦赫奕。
等待落空的感觉不舒服，他以为装作若无其事就没事，有一点难过。
下次还是不要对这种事情抱有期待好了，但是秦赫奕做的三明治还挺好吃的，还是不要生他的气了。
梁昭默默往食堂去。
“下次不会答应秦赫奕了，这次先原谅他好了。”
“只是因为我不擅长交朋友，秦赫奕也没做错什么。”
“算了，还是不要生秦赫奕的气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梁昭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秦赫奕：“你别说了。”
“怎么啦，把你心里话说出来了？”秦赫奕上前给他打伞，“老师找我说事儿，晚了点，我错了。”
“……没错。”梁昭诧异于秦赫奕一字不差地说出了他的心声，因秦赫奕主动道歉而感到自责，“你没错，不用和我道歉的。”
“你刚才没等到我有没有在想我可能是跟你说着玩的？”
“嗯。”
“那你刚才看到我就应该很生气地问我为什么下课这么久了还没来。”
梁昭看他一眼：“我不会的。”
秦赫奕的言行是出自真心又或是真心骗他，这样的问话都没有具体的意义。
这十七年，他在漫漫黑夜中踽踽独行，杀死了无数可能会杀死他的情绪，其中就包括自作多情。
他不会那样问，或许是秦赫奕曾在他的黑夜里种下一颗太阳。
梁昭看得出秦赫奕此时满怀热忱，他不知道怎样应对才相宜。
不抗拒秦赫奕的接近，答应他一起吃饭的邀请，接受与他是比普通同学跟亲近一点的朋友关系。
但他做不到秦赫要求的。秦赫奕的朋友会这样问吗？
“我迟到了，不管什么原因你都可以怪我，而不是在心里难过，想着秦赫奕也没什么错。”
梁昭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还是点点头。换做别人，他不会思考这些话，秦赫奕不同，他们现在是朋友。
“朋友就是这样的，别人我不知道，秦赫奕就是这样的。你不高兴了，就算我没有错，你也可以怪我。”
秦赫奕能把卑微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实在了不起。
他有一种无畏无惧的自在，没有定理和公式，是梁昭永远学不会的科目。
梁昭终于笑了。
冷白的面容犹若冬日破冰，悄然浮现三分春色，“我没有别的朋友，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样的。”
“这个给你吃，”秦赫奕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梨，塞到梁昭手里，“我们班主任给的。”
“你不吃吗？”
“不吃，”秦赫奕说，“带给你的，饭后吃好了。”
“那一会分你一半吧。”
“不分，”秦赫奕说，“梨不能分的，只能你自己吃。”
梨不能分这话听来像是年岁渐长的长辈会说的，秦赫奕分明与他差不多大。
“不能分梨。”梁昭顺着他的话说。
“嗯。”
那就不分。
走进食堂，秦赫奕收起伞，摆在置物架子上。
“你放在这里，可能会被别人拿走。”
梁昭的伞被人拿走过。
“不会，我瞧了，没有和我同样的伞。”
秦赫奕跨上食堂二楼的阶梯，梁昭拿着梨若有所思。
没有同样的伞，就不会被拿走。
好吧。
秦赫奕歪头看他：“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我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啊。”
梁昭没说话，他只是觉得秦赫奕真的有很多伞。
他们家可能是卖伞的。
“我们来的时候有很多人看到了，没人会拿我们的伞，如果有人胆子大敢惹我，我一定把他找出来。”
“啊？”
“这里有监控，”秦赫奕见他开始思考，笑着指给他看，“我是我们班最乖的学生，不会给我们班主任找事的。”
梁昭一时不知他说的哪句真哪句假，可秦赫奕显然是一眼看穿他的想法。
“先吃饭吧。”梁昭说。
见秦赫奕往上走，梁昭一把抓住秦赫奕的手腕，“秦……”
连名字都没说全就松了手，梁昭站在原地低着头，看起来有些拘谨，秦赫奕总让他意外。
其实上二楼吃饭不是不行，只当把毕业那天要吃的饭挪到今天吃，提前一点而已。两个人的话，他可以多吃点饭，菜就让给秦赫奕吃好了。
“秦赫奕。”梁昭再次叫他。
秦赫奕眉心一跳，想请梁昭吃饭的理由囫囵咽下，说了句：“二楼没位子了。”
“……哦，”梁昭犹疑片刻，“那，要等一等吗？”
如果秦赫奕说等，他会毫不犹豫地和秦赫奕一起上去。
秦赫奕想都没想，转头下楼：“不等，我们就在一楼吃，我没带饭卡你请我吃吧，我饭量很小的，你就请我吃一次吧。”
说时迟那时快，秦赫奕的前桌好兄弟从二楼下来，递出一张饭卡：“刷爸爸的卡。”
“宋诀……”秦赫奕深吸一口气，微微闭眼，“去死。”
听到秦赫奕这么克制地叫自己全名，非常温柔地叫自己去死，宋诀看了看他，又兴致勃勃地打量起梁昭。
“还不快去？”秦赫奕又道。
宋诀收回目光：“知道了。”
秦赫奕见宋诀与其他人一起走远，变回刚才的样子：“好不好啊梁昭？”
“……好啊，”梁昭没想到秦赫奕这么大个人还会像小孩一样撒娇，他说着话眼睛往门口望，“我就是想请你的。”
“那是宋诀，我儿子，”秦赫奕跟在梁昭身后，“他脑子不太好的，喜欢乱说话。”
“……好的。”
到底是谁喜欢乱说话，秦赫奕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队伍不长，很快轮到他们。
梁昭让秦赫奕先行，不在二楼吃饭，就让秦赫奕挑自己喜欢吃的吧。
“青菜、番茄、三鲜豆腐……”秦赫奕直接跳过鱼肉。
纵是梁昭平日也这么点，可今天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吃饭，“你可以点个肉吗？”
“那就加个青椒小炒肉，”秦赫奕笑嘻嘻道，“我们梁昭喜欢吃。”
“啊？”
“啊什么，你不喜欢吗？”
“……”
可以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