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赫奕的检讨书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没有具体到哪件事全是空泛而虚假的致歉。
不像是认错。
秦赫奕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他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争论是非对错。
只要梁昭是对的，是清白的，其他的他都不想管。
秦赫奕一字一句念得真诚，在大礼堂璀璨夺目的射灯笼罩下，他的眼睛里似有水光闪烁。
当梁昭推开礼堂的门，秦赫奕的目光几乎是一瞬间就锁定了他。
梁昭的棉袄看起来很旧了，应该是洗过很多次，有些泛白。
和那天一样，他还是穿了这件。
梁昭站在门口，一时无措，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但他很快恢复了思考能力。其他同学只会以为他来晚了，台上的秦赫奕才是今日唯一的主角。
有人“慕名而来”，他不过是其中之一。
梁昭没有寻位置坐下，而是找了个角落站在阴影里。
他游离在人群之外，却和从前不一样，像天上神仙刚入人世间，懵懵懂懂的，他的注意力落在秦赫奕的脸上。
他心道，秦赫奕怎么了，为什么要哭？
礼堂里只有秦赫奕的声音，他还是觉得吵闹，这里的空气怎么会这样稀薄，他感到难以呼吸。
梁昭想上前去，想把秦赫奕带走。
秦赫奕看到他的时候表情先是惊愕，很快恢复如初，他揉了一下酸涩的眼睛，笑着抱怨道：“谁偷拍我还开闪光灯呢？我眼睛要瞎了。”
梁昭一愣，然后在心里长舒一口气，他怎么会以为秦赫奕哭了。
或许是过度紧张产生了幻觉，秦赫奕刚才说什么？
有人拍了照片。
大概会在校园论坛上看到这张照片吧，他开始期待。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有了保存秦赫奕照片的习惯。
之前看到宋诀在校园论坛上给秦赫奕的照片点赞，他就找回账号，存了几张照片。
这件事秦赫奕是不知道的，秦赫奕不喜欢看这些，也不让他看。
他想不通为什么要保存秦赫奕的照片，现在和秦赫奕相处的时间很多，他们经常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他根本不需要做这种事情。
只好称之为习惯。
和秦赫奕成为朋友之后，他养成了很多习惯。在他看来，秦赫奕是个很会生活的人，与秦赫奕相处，他开始有了生活。
于是他来到这里，他的紧张都有了依据。
秦赫奕遥望他一眼，笑着对台下同学说：“不好看别发啊。”
他在这样庄重严肃的场合说这些，引得唏嘘声一片。
年级主任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并提醒他认真一点。
秦赫奕也帮着一同维持秩序，“都安静点，等我检讨完自己的错误你们再发出声音，别让我罪加一等了好吗？”
秦赫奕的声音像是有安抚的作用，其他声音真的小了。
他看向梁昭，温柔地弯了下眉眼，嘴巴微张，似是说了什么。
梁昭担心秦赫奕，担心到忘了秦赫奕不需要他担心。
此刻，他看懂了秦赫奕无声的台词，于是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秦赫奕，等待秦赫奕的表演结束。
还剩一页纸没读完，秦赫奕把检讨书对折，放在一边。
他想了一下，说：“其实现在的我应该和我的朋友们坐在前往集训的校车上，为什么在这里呢？”
“因为我们学校里有部分老师在面对校园里出现的欺凌同学事件不作为。他们是觉得被欺凌的同学可以自我拯救吗？或许是大人总有那么多的顾虑、考量，在学生需要帮助的时候也想着会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年级主任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秦赫奕，你在说什么！”
秦赫奕压住年级主任的手，防止他关麦。
“让我说完，求你了主任，”秦赫奕恳切道，“行不行啊？老师。”
听到这声“老师”，年级主任的手微僵了一下，默默收回。
秦赫奕看向同学，继续道：“我不怕麻烦，我是说我是学生，所以没有那么多顾虑。”
“我的朋友很厉害，他很聪明，内心也很强大，但是生命好脆弱，我害怕某一天某一时刻某一句话成了最后一根稻草，我的朋友没办法拯救自己只能走向毁灭。”
“我必须帮助他，用我自己的方式，”秦赫奕说，“我站在这里道歉不是因为我错了，也不是后悔了，重来一次我还是会站在这里。”
年级主任终于上前阻止：“说完了吗？”
“当然！没有，”秦赫奕说，“我都站这儿了还是要做检讨的，这都是老师对我的关照，接下来我再把我的检讨书念一念啊，大家听一听。”
“滚，你给我滚下去别念了，”年级主任推搡着他，小声说，“你赶紧给我走吧。”
秦赫奕转头凑着话筒：“亲爱的同学们……”
年级主任拍了一下他后背，“行了你，你还想干嘛？”
“我话还没说完。”
“再说罪加一等。”
秦赫奕说：“那我走了啊？”
“走！”
“你是个好老师，”秦赫奕说，“谢谢您。”
“……”
年级主任看着秦赫奕远去的身影，拉着话筒严肃道：“秦赫奕同学知错不改，希望大家向，不要向他学习。”
秦赫奕向后摇了摇手。
如果梁昭不在，他不会说那些话，大概会把检讨书念完，然后鞠躬下台。
道歉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但没有经历过社会捶打的学生会认为在年级大会上做检讨是很可怕的事。梁昭会想，他道歉是不是意味着他的帮助是错误的，不应该的。
他不希望梁昭听到他的道歉，不想梁昭为此自责。
他一定要那么说。
秦赫奕没有错，也不后悔，重来千千万万次他都会选择救助他的小猫咪。
他想让梁昭知道，想让梁昭别担心。
一起出门的时候，梁昭的眼睛依然牢牢地盯着他。
梁昭知道他不照着检讨书念的原因，于是他说：“秦赫奕，你真的很好。”
秦赫奕拉住他的手腕，往校门口跑：“但是梁昭你，真的很不乖。”
“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那是数学集训啊，你最喜欢数学了，你往我这儿跑。”
“你现在高兴了？”
梁昭没那么想，但他还是小声说：“好吧。”
秦赫奕转头问他：“我很好然后呢，你夸我怎么都没个理由？”
其实梁昭想说的是他很帅。
他在礼堂等秦赫奕的时候不小心听到几位同学嘀嘀咕咕的议论声。
有人说秦赫奕真的很装，没有人觉得吗？
于是有人说，但他很帅。
“秦赫奕就是帅啊，嫉妒别人就说别人装，江飞你切大号说话。”
“你再大声，你上台上去说。”
有人不明所以。
“秦赫奕为什么要道歉？”
“……”
梁昭觉得那个人说的很对。
他第一次对“帅”这个字有了具象的概念，礼堂里耀眼的灯光像是为秦赫奕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明亮温暖的弧光，不知道要多贵的手机才能真真切切地拍出他看到的秦赫奕。
很帅！
梁昭为此想法感到不好意思，他实在没办法对着一个男生说出“我觉得你好帅”。
他不知道那些同学是怎么说出口的，他在心里念着这句话，觉得怪怪的。
换成“我觉得你好”就没那么奇怪了，梁昭一直觉得秦赫奕很好，他有充分的理由。
梁昭说：“你说的那些话不能改变什么，但是万一呢。”
万一呢！
有人不再害怕，有人少了一些顾虑，是不是也有人多了一丝畏惧。
会有越来越多像秦赫奕这样的人，秦赫奕点燃了星星之火。
点火之人并没有这样的自觉。
秦赫奕想说那只是有感而发，不为了什么，不为了别的，当他看到梁昭眼里闪动着希冀的光亮，心里不由得一怔。
他希望梁昭眼里的光亮永远不要熄灭。
秦赫奕很想说，他不想管别人，只想拯救他的小猫咪。
“之后不管猫、狗，小乌龟，只要需要帮助，我都管了。”
“秦赫奕我们学校不是动物园，是同学需要帮助，你不要随便比喻。”
秦赫奕笑道：“那，好吧。”
梁昭看了他一眼，小声问：“秦赫奕，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帅？”
“啊？没有吧？”秦赫奕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觉得了，以前上学那会确实有一段时间比较自恋的，“可能有一点，你不喜欢我这样，我会改的。”
梁昭愣住，心道，不喜欢他哪样？他要改什么？遂小心翼翼地解释：“我听到有同学说，说你很帅。”
“哦——”秦赫奕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个。
梁昭怕自己说得不够明显，“很多人都这么觉得。”
秦赫奕犹疑道：“然后呢？”
梁昭不说话了。
秦赫奕顿悟，“梁昭同学你不要误会我啊，我不会早恋的，学校不提倡，我也没这个想法。”
梁昭诧异地望着他，“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不会……”秦赫奕拉着梁昭站在校门口，两条宽阔的大马路空荡荡。
偶有小轿车疾驰而过。
秦赫奕呆在路边，甚至想抽一根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