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放学，梁昭关好门窗。

秦赫奕蹲在花坛边仰头望着他。

夜幕下，看到一个人影，梁昭向他招了招手。

秦赫奕小心翼翼地跟上。

梁昭问他在玩什么。

秦赫奕轻声说：“我们现在不能明目张胆地来往。”

“可是老师看到了，”梁昭想起白天的对话，“没有说什么。”

“那不能当着我面说啊，谁说人坏话当面说的？”

梁昭小声解释道：“陆老师没有说你不好。”

“哦——”秦赫奕说，“那也不会说我好，我现在悄悄等你就行了。”

梁昭看着他，见他伸手，“没事的我自己拿着。”

他的东西不多，拎着也不重，不应该麻烦秦赫奕。

可是秦赫奕没收手，一直盯着他，盯得他心里毛毛的。

梁昭无奈道：“我可以。”

“你不可以，”秦赫奕语重心长道，“长不高的。”

梁昭只好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的包背走，暗暗道，“那你也会长不高。”

秦赫奕转头问他：“你嘀咕什么呢？在说我的坏话吗？”

梁昭看着眼前的人，相貌俊朗，身型高挑，好像比以前看着高了一点，“你怎么会长高？”

秦赫奕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你是不是有点嫉妒我了？”

梁昭一愣，忙说：“没有”。

“有也没关系，我喜欢你有各种各样的情绪，”秦赫奕温柔地看着他，“真的。”

梁昭神情有些迷茫：“情绪？”

“嗯。”

秦赫奕欲说还休。

直到走出校园，他看到绿化带里伫立着的路灯，昏黄的灯光下有两只小小的蛾子正奋力地挣扎着向最明亮处飞扑。

“梁昭你看，这是情绪。”

“飞蛾扑火吗？”梁昭更迷茫了，“这是一种现象。”

秦赫奕说：“但我感觉到他们的情绪了。”

梁昭问：“你想说什么？”

“我喜欢你有情绪，”秦赫奕看着他说，“今天你没有去参加集训，我以为你会不高兴，失望，可是你没有，好像我比你更情绪化一点。”

“嗯，好像是的，”梁昭想了想，说，“你很想让我去吗？”

秦赫奕伸了个懒腰，“我很想和你一起去呢。”

梁昭安慰道：“我们现在也可以一起学习，没关系的。”

秦赫奕感慨道：“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

他是真想和梁昭住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就更多了，形影不离的。

现在这样也很好，秦赫奕想，如果梁昭真的不开心，他一时半刻都没有什么办法。

变成学生，回到这副年轻的躯壳，他成年之后点亮的技能被削弱了。

但是，他年轻。

秦赫奕看着同样年轻的梁昭，不禁感叹时光仁慈。

长大以后的梁昭和现在的梁昭没有太大区别，干干净净像浸过水的青葱。只是长大后的梁昭更沉默寡言。

秦赫奕说：“梁昭，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都先和我说。”

梁昭看着他的眼睛，或许是因为秦赫奕的目光过于炙热，闪动的光亮像太阳爆裂时漂浮在黑暗宇宙中的细小碎片，他没有犹豫，说了声好。

过后，梁昭才反应过来，疑惑道，“秦赫奕你怎么了？我们是朋友，有事情我会告诉你的，你有事的话也告诉我吧。”

“因为你还没有经历过，有一些事情就是朋友才不愿说，”秦赫奕说，“你未来可能会遇到一些难题，解决不了怎么办呢，我想你记得，告诉秦赫奕，让秦赫奕知道是最优解。”

梁昭茫然地点点头。

“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啊，我都觉得你没听进去，”秦赫奕把包还给梁昭，“到家给我发消息。”

梁昭望着楼上的窗户，眉头微蹙。

秦赫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你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忘记关灯了吗？”

“没有。”

梁昭也在第一时间产生了疑问，随即否定了，他从未在早上开过灯。

他住了那么久都没有开过几次灯。

如果是小偷更不可能开灯作案了，最有可能的是亲戚一家回来了。

梁昭想了一下，说：“没事的，应该是他们回来了。”

秦赫奕问：“就是你说的那个哥哥，他们一家？”

梁昭点头说：“嗯，你先回去吧，我上去了。”

秦赫奕没走两步，喃喃自语：“梁昭的哥哥，以前根本没听过。”

他停住脚步，目送梁昭上楼，蹲在光秃秃的树干边上喂虫子、逗蚂蚁，等了大约半小时左右，见他们家灯熄了才起身离去。

梁昭回到住处，刚进门就见到亲戚一家。阿姨烫着羊毛卷，穿着白色羽绒服和及膝的长靴。

叔叔正站在窗口抽烟。

“梁昭？”阿姨打量他。

梁昭看着她，愣怔好一会，喊了声“阿姨”。

“我们还以为你已经不住在这里了。”阿姨笑盈盈地上前，扶着他的肩膀，把他往房间里带。

“听阿姨跟你说啊，这个房子我们已经决定卖掉了，你能不能跟学校申请一下住校啊？”

“我……”

“你想想啊住在学校里，学习也比较方便，你现在已经高二了，距离高考……”

“高三了。”

阿姨接着他的话往下说：“高三了，学习压力大，住在学校里会好一点。”

梁昭说：“阿姨我知道了，我先回房间写作业了。”

阿姨听到这话，乐呵呵道：“你写你写，我给你煮个苹果汤啊。”

梁昭看着她欣然而去的身影，握着的拳紧了又松。

他住在这里这么久，不敢乱动别人的东西，桌上的防尘布都没掀开。

他知道自己终有一天要走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到来。

他想过问一个理由，可是他的奶奶已经不在了，没有人会告诉他真正的原因。

有些原因问到了也难堪。

其实他更想知道，他们收了钱为什么不遵守承诺呢？

成年人好像可以随心所欲地违约。

梁昭把钥匙放在桌上，打开柜子把剩余的一些衣物都取下来叠好。

阿姨端着苹果汤进来的时候，梁昭正在找可以装衣服的袋子。

“你在翻什么？”

“袋子，”梁昭直起腰，不知所措道，“装衣服。”

阿姨满脸堆笑：“先喝点汤暖一暖，你这房间没装空调，一会我给你拿个取暖器进来，你开着写作业。”

梁昭说：“阿姨，我明天就……”

“不急的，你再住几天，等人来了搬，”阿姨说，“我去给你拿个大一点的袋子啊。”

梁昭伸手触碰了一下那只盛着苹果汤的白瓷碗，温度有些烫手。

阿姨走了又来，匆匆忙忙地帮他把取暖器装好。

取暖器的开关打开，灯管是有些刺眼的金色，逐渐升温后变成红色。

像太阳。

热气源源不绝地发散出来，梁昭伸手靠近，又慢慢收回。

好温暖。

像秦赫奕。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空荡的房子里感受到人气和温度，但他很快就要离开了。

梁昭打开手机，看到秦赫奕发来的消息。

秦赫奕在十分钟前给他打过电话，手机静音了，他没有听到。

梁昭坐在椅子上，过一会坐到床上，下来走了两圈又坐回椅子上。

他觉得有些焦虑。

如果去参加集训是不是可以拿着成绩让陆老师帮忙申请住校呢？可是他没有去，他让陆老师生气了。

想起陆老师今日的疾言厉色，梁昭心道，这两天还是不要找陆老师吧。

手机上亮着秦赫奕的来电，梁昭接起电话。

“梁昭同学，有没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秦赫奕说。

梁昭犹豫片刻，小声问：“有没有到家呢？”

“还没有，”秦赫奕说，“你刚才停顿了三秒，又转移话题，我合理猜测是发生了什么，对吗？”

“这件事你也没有办法的。”梁昭说。

“梁昭，我今天不是告诉过你吗？”秦赫奕说，“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怎么办呢？”

“告诉秦赫奕，要让秦赫奕知道。”

“嗯，那你说吧。”

“可能没办法和你一起上学了，”梁昭说，“阿姨要把房子卖掉，她想让我尽快搬走。”

秦赫奕的声音愈渐柔和：“听起来好像是一件有点麻烦的事情。”

“我想过两天问一下陆老师，”梁昭说，“如果可以申请到住处。”

秦赫奕循循善诱道：“住在学校里，要和同学住在一起，你想和别人一起住吗？”

梁昭说：“可以的。”

“可以的，听起来有些勉强。”

“等我们考上大学，可以申请住在一起吗？还有宋诀，如果他愿意的话。”

秦赫奕说：“我愿意就好。”

梁昭说：“那就好。”

和别人一起住有些勉强，但是和秦赫奕在一起就好了，只要考上大学就好了。

梁昭说：“我有一点困。”

秦赫奕看了一眼时间：“梁昭，你不开心了。”

梁昭说：“你有没有什么题目不会，我可以和你讲一会。”

“你早点睡觉，明天早上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跟我走。”

“明天？”

“嗯，明天就走。”

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要告诉秦赫奕，让秦赫奕知道。

秦赫奕会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