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摧柳枝，粒粒如算珠落池中，泛起阵阵涟漪。
程禧乐接过一滴雨水，雨水顺着指尖滑过指缝，冰凉入心。她很肯定地道:“朝花节那晚，推我的人是你。”
身后之人徐徐移步到她身旁，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也面带愁容:“我只是想救她，林时序，她和你很相似……我想你也一定会救她。”
程禧乐瞟了一眼温执瑞，转而看向自己的手心，仿佛那里就有一切的答案。
温执瑞说的没错，萧幺的经历和她的确相似。她的皇姐萧意本也是一枚棋子。
仁安桥湖中法阵每隔七百一十五年便需要一次祭祀。
世传萧意天生无念力，实则不然，在萧意三岁之时，萧丰本打算用她来祭祀，可阴差阳错祭祀失败，萧意活了下来，却失去念力。
而这转眼间七百一十五年过去了，萧幺被选为祭祀人选。
第一次她误打误撞救了萧幺，萧丰本想借她之手让萧幺完成献祭，可为何后来又改变主意了……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就是萧幺发现了此事，也不知何事让萧幺动了决死之心，心甘情愿献祭。
不过……还有个地方还是不对，萧幺昨日说的话真里掺假，假里掺真。她说玄枵其实依旧在湖底封印之中，可公主府那少年却说玄枵已被转移……
所以……萧幺口中的玄枵或许与少年口中的玄枵不是同一个东西。
那晚之后，众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此事，萧丰也同意她去轮世城，不过最后入那轮世城之人是温执瑞，她在门外守着。
温执瑞也算争气，不过三四天时间便从轮世城回到梦境世界。
可惜轮世城小心眼，给的萦回草十分有限。入梦阁也只能每家每户分发两三根。
温执瑞返回梦境世界的第二日，程禧乐推开温执瑞的房门却不见他踪影，正想转身去寻却听到一声稚嫩而清脆的音色:“还请程姑娘留步。”
她一脸茫然地回过神，眼前的少年一袭正青锦衣，如从青瓷舀出的一碗清水，洒在丝绸上。
只可惜坐在轮椅上。
程禧乐狐疑道:“你是？”
少年举目看向她，苍白着一张略显病态的脸:“萧润瑾。”
这名字程禧乐倒是听温执瑞提起过，不过一时想不起来他到底是何人，但是姓萧，定是皇室贵族之人。
程禧乐对皇室之人都不感冒，因此也不愿与他虚与委蛇:“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萧润瑾低眉浅笑道:“在下只是想提醒一下程姑娘，有位叫姜闻的男子曾来过京都见过陛下。”
直到这时程禧乐才注意到少年身后的另一位比他稍大一两岁的少年。
那少年正是昨晚在公主府提醒她有陷阱的少年，看来也是轮椅上的小公子的手笔。
程禧乐本想不通为何萧丰非要封印玄枵，不愿借入梦阁之力除灭玄枵。
少年的话倒是解了她的困惑，姜闻本是同尘派，主张将邪念化为己用，而萧丰定是有这方面的想法，这才有了献祭……
程禧乐回到入梦阁便知晓白安被捕之事，她又联想想起几年前的一次入梦任务，一个姓白的少年，白百日。
无意间的惦念，却发现了隐藏于角落的秘密。
这是她重生以来再一次动了杀心，看着双眼放空，瘫倒在血泊之中的姜闻，她禁不住恶心地皱皱鼻子。
这么多天过去了，她终于肯回赵媛一个电话，还未等她开口，对方却破口大骂道:“你这么多天去哪鬼混了？电话也不接，我收到萦回草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不接电话这两三天，你那小叔叔派人把你房内的琉璃瓶取走了。”
程禧乐沉下脸，冷冷道:“我知道了。”
她找到林珏第一时间便揍了他一顿，出奇地竟是对方也不反抗。
程禧乐半跪半坐在他身上，按住他的头强迫与自己对视，声音却很轻:“林珏，你喜欢我吗……”
他说:“喜欢。”
程禧乐颤着身子靠近他的耳畔:“你骗人。”
林珏轻抚过她散落的碎发，掠到耳根后，又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耳垂，语调温和:“哪个不长眼的又对你胡说什么了？又来我这发疯？”
程禧乐无情地撇开他的手，冷冷道:“你徒弟。”
林珏瞟了一眼她，学着她微微偏脑袋，含笑道:“我徒弟这么多，你指的是哪一个？”
程禧乐佯装没听懂林珏问的话，反问道:“林珏，你恨过我吗？”
林珏眉心微动，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恨过，但你和她不一样，你虽和她为一体，但不是她……”
不等他说完，程禧乐闻言轻笑道:“林珏，我们玩个游戏吧，叫坦白局，结束之后，我们就把对方忘了吧。”
她使力念力，一把泛白光的淡黄叶片便幻化在她手心之中。她知道林珏定是认识此物。
菩提叶，斩情思，断所念。
她解释道:“我找神佑要的。”
话音一落，她忙避开林珏的眼，生怕下一秒就要收回上句话，只听到林珏道:“好。”
程禧乐一时哽咽，干咽口水，扯扯嘴角挤出笑意:“我……问你，你……”
林珏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动作格外小心翼翼，眼底却是冷漠:“我从未喜欢过白禧，利用过你，你的确是我杀母仇人的分灵，你身上有我的气息是因为我将我的念力灌入你的灵骨之中。”
他丝毫没有犹豫，字字诛心:“上一世也包括这一世，我的确一直在利用你。”
“程禧乐，你说的没错，我从未喜欢过你。就连你此次回到入梦阁也是在我的计划之内。”
“入梦阁所有事都在我预料之中与掌控之中，你以为这小小邪念真拿我们京渊无法？”
“我们是观察者，而你只是一个实验品，程禧乐，不要自作多情了，观察者怎么会爱上一个实验品。”
程禧乐攥紧手指，指甲深深刺入手心中，泪水划过脸颊。
耳边又响起林珏那温柔的嗓音:“为什么喜欢我？”
程禧乐抹掉眼角的泪水，抽泣几下低语道:“可你不喜欢我。”
屋内出奇地静，只听得到她微弱的喘息声。她攥紧手指正等着林珏的答话，却被拥入一股清香之中，林珏把下巴搭在她肩上，声音带丝疲倦:“是你不信任我。”
程禧乐小心翼翼侧脸挨近林珏，又明目张胆地蹭了几下:“你身边有那么多人，又不缺我一个。我怎么敢信你的话……”
林珏轻叹一口气:“真后悔没把你放在身边养大。”
她闷闷道:“你和程浦半斤八两，都不会养孩子。”
听到这，林珏似乎被她的话逗笑了:“怀冬我不是养得挺好的？”
程禧乐挑眉道:“是么？”
也不知何事触到林珏的心，他敛起疲惫，忽而严肃道:“你这几天留在我身边……别靠近怀冬。”
她不解道:“她只是喜欢你而已，我没那么小气因为这个去找她麻烦。”
林珏推开她身，与她对视:“我是怕你吃她给的药。”
程禧乐紧紧盯着那双明眸，仿佛有一潭清湖，令人心安。她狐疑道:“药？什么药？”
他轻启双唇，声音格外轻，如云雾般抚过她心尖:“可以让你与玄枵接溶。”
对于林怀冬的行为她倒是可以理解。不过林珏也说的没错，她的确会吃下林怀冬所给的药。
她不在乎任何人，除了林珏。在这世上，除了林珏，她无法找到第二个活下去的理由。因此没有林珏的照拂下，她肆意妄为，她刚愎自用，她随心所欲。
她问:“所以为什么不让我见长公主？”
林珏含笑道:“你这脑袋整日胡思乱想，我还以为你知道。林怀冬手中的药就是萧意给的，她失去念力，又不受宠，自然要做些事博她父皇高兴。”
她继续追问:“那萧幺为什么会知道献祭之事。”
林珏忽然凑到她耳畔，柔柔道:“小兔子，你知道我这叫什么行为么？”
程禧乐笑盈盈道:“透剧。”
她偏偏脑袋故作思考:“那我换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回京渊。”
林珏道:“因为萧幺和你一样。”
程禧乐不服气地撇开停留在他身的视线。林珏回答的分明是她上一个所问的问题。
果然关于任何别离之事，林珏是闭口不言，避又避之。
不过真是奇了怪了，温执瑞说萧幺和自己一样，林珏也这么说。
程禧乐微微蹩眉，豁然开朗懂了:“痴情种。”
林珏笑道:“聪明。”
谈话至此，程禧乐动用念力为林珏化去身上的伤口。她心疼又愧疚，不该动一时之气，而对眼前人的这份怜爱又只能自己受。
她又想继续说些什么，这几年来与林珏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
几乎每次都以争吵结尾。
林珏，爱我的人，我爱的人，陪我的人，我都希望是你。
不过这句话她或许永远不会宣之于口，她不敢奢望太多，现下足矣。
一阵熟悉的声音打断她的苦思冥想:“小珏叔叔。”
程禧乐扭头看向林珏，一副醋精的模样道:“呀呀呀，又一个痴情种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