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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报应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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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千心魔拼凑的梦中无患塔时间混乱无序,支离破碎。

时历日期接连不断跳跃,眨眼飞逝,祈清和默默计算时间,她来此地明明不过一周有余,时历显示,却已过五年。

字面意义上的一日三秋。

来找祈清和治伤的小孩儿越来越少,她知道,有些人倒在互相厮杀的血泊里,有些人死在试验台上,再也不会醒来。

“七姐姐,我和朋友们,有一个小小的计划。”

沈北歌倚在祈清和膝边,小小声嘀咕。

“我们想离开这里。”

沈北歌小手挨着祈清和的手,扬起目光,又抿唇,踯躅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认真问道。

“七姐姐,我们能带你一起走吗?”

书案上油灯昏暗,浑浊,明灭不定,却照亮了小姑娘清亮笃定的眸光,心跳得忐忑,在一方静谧里格外分明。

祈清和沉默,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可是,对上那双含着期冀眼睛,却什么也开不了口。

可小姑娘还在等她的回答,良久,她咬着喑哑的声音,阖了眸,缓缓点头。

“好。”

她应下。

出逃那天起了大雾。

无患塔巡防很严,除轮值换班的修士外,还铺设了数十道复杂禁闭阵法,一道道法器锁着,一层层禁制封着,几十个还活着的小朋友聚在一起筹划,小心翼翼又信誓旦旦。

逃离无患塔,从入泽湾离开辛夷坞,是离开瀛洲最为隐蔽的法子,每一个人把行动路线都背了千百遍,烂熟于心。

他们已在生死间挣扎了太久。

寅时。

巡防的修士走过石阶,那个总爱闹别扭的小男孩儿灵巧攀上塔内木梁,半柱香不到,修改了时历上的刻度,让看守的轮值换班,多出半个时辰的空白。

又一队修士走过来,祈清和走黑暗中闪出来,用来治病的柳叶铁刀刀背精准劈向领队人的人迎穴,对方没有防备,连灵力都没来得及动用,身体就软绵绵倒了下去。

她转身,凌空一翻,又擒住几个人颈部,指尖点穴,处理得干净利落。

放倒人,几个一直跟着她的小家伙也跑出来,从修士身上翻出一切能带走的东西,取下身份令牌,又把人拖进阴影里藏好。

“那,那个……”

那个小男儿满脸通红,忸怩着想说什么,终是没好意思开口。

寅时一刻。

沈北歌正在修改数十道阵法的阵眼,繁琐复杂的花纹让人头晕目眩,冷汗顺着额间淌下来,她姐姐是阵修,从小耳闻目染,她也会绘阵。

进了塔,为了活下来,她不得不拼命学习。

修改的效果是临时的,这样才不会被察觉,沈北歌长呼一口气,拉着同伴往上逃,与祈清和他们汇合,众人来到一处提前规划好的逃跑路线处,开始一层一层往上逃。

寅时二刻。

小孩儿们用令牌通过阵法检查,用巡防修士随身物品解开了数十个法器的禁锢,逃至无患塔一层时,半个时辰的空白结束,裴家察觉到异常,下了封锁与杀令。

“快走!”不知是谁的声音响起。

偪仄暗道深处几道咒法呼啸而来,裹挟着杀气肆无忌惮,击溃一切提心吊胆,祈清和持刀借力打力破解咒法,支撑了仅仅不过三息。

刀断了。

所有人都没命逃跑,原定的三条撤离路线因围堵作废,祈清和思忖塔内结构,带着他们躲进一片盲区,走风洞奔出无患塔,躲进荒林山道。

兵荒马乱里,追兵丢了目标。

所有人长呼一口气。

夜间灌莽杳而无际,雾色沉霭,吞噬所有视野,小孩儿们提心吊胆,屏气放轻脚步声,他们心中希望越来越大,逃出去,只要逃出去就能自由。

只要逃出去就不必被关在这里自相残杀,就不必被当作试验体一样每日受尽折磨。

他们可以侥幸活下去。

就在林间雾色越来越淡,快要消散之际,山道里响起陌生脚步声,一步一步,踩得每个人心生绝望。

由远及近,慢条斯理。

不是属于慌乱逃跑者的脚步,而是属于猎者的,宣告着胜利的步伐。

紧接着,强大悬殊的神识威压扑面而来,轻而易举碾压所有人的理智,不少人直接踉跄跪倒,血液冰凉,冷汗涔涔。

这是来自无患蛊场建立者之一,裴家主的压迫。

修道者之间的修为差距,就是这样蛮不讲理,犹隔天堑。

包围圈如捕猎般彻底聚上来,封死所有退路,裴家主一身苍色华贵锦衣,从容不迫站在人群簇拥间,轻蔑又嘲弄。

“小朋友们,天黑了,游戏该结束了,嗯?”

祈清和尽量维持神色镇定,她将小孩儿们护在身后,目光一一扫过去,甚至见到不少出现在沈家剑台上的熟面孔。

“噢。”裴家主讥笑一声,“你就是这些试验引中大名鼎鼎的七大夫?幸会。”

他目光带着戏谑,这些小孩儿忙前忙后,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观察,观察他们究竟能天真到何种地步,就像看一群人推舟于陆,徒劳无功幼稚至极。

祈清和缓缓垂眸,鸦羽长睫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面色凝重,冷声道:“你故意给予他们希望,又亲手扼杀,是为了什么?”

裴家主颔首,诸多裴家弟子上前,把因修为压迫而跌倒在地的小孩儿们一一挟持住。

“不不不,七大夫误会了,我只是,在做一个试验。”他笑得诡谲。

祈清和蹙眉,心头涌上一阵无力:“什么?”

裴家主现在兴致很好,所以他有了十足的耐心来慢慢解释。

“对象是无患塔中的所有试验体,哦,当然包括七大夫。”

祈清和的手微微攥紧。

裴家主微笑:“当然,七大夫也行医,我非常乐意同你交流经验。”

“最开始沈裴二家合作,研究道骨移植,但经历上千个失败的死亡案例后,我们无奈宣布,这项试验无疾而终,道骨确实是每个修士与生俱来,无可更改。”

在场所有小孩儿面色惨白,甚至有人再止不住眼泪,嚎啕大哭。

裴家主皱了皱眉,神色厌烦,轻轻一挥手,一道死咒打过去,再没了声息,他这才满意地继续道。

“于是我们更改了试验方向,改造无患塔,像养蛊一样养人,强迫这些小孩儿经历杀戮、绝望,想试试看,能不能人为操控修士的悟道突破。”

祈清和来不及阻止他的动作,梦中这具‘七医生’的身体太孱弱了,几乎是肉体凡胎,她半跪下去,指腹轻轻拂过已经死去的小孩双眼,微微叹气。

裴家主笑意更深:“如同民间话本精彩桥段一般,人至绝境,才能逆袭悟道反杀一气呵成,不是吗?”

“一开始活人蛊效果很好,确实有很多修士在关键时刻爆发出强大的求生欲,悟道突破,生存下来。”

接着,裴家主语调间渐渐生出一层浓浓遗憾。

“但后来,这个方法渐渐不起效了。”

祈清和依旧神情冷淡,眉眼如冰,裴家主打量了一番她的面色,恍然大悟似的。

“哦,我忘了七大夫是个普通人,抱歉,让我阐述得再详细一些。”

他想了想,继续道。

“因为悟道的关窍永远在心,修士一生实在太过漫长,过往经历难免形成执念,执念又渐渐演化成‘坎’或者‘劫’。只有修士自己蹚过去这道坎,才能悟道淬体。”

“如果这执念化不开,过不去,便会成为修士的心魔,更甚者,入迷入障,走火入魔。”

“那么,我们能不能人为干涉这些‘劫’呢?”

裴家主得意。

祈清和心头一跳,她面上不显,心中惊骇。

裴家主叹道:“于是我们研制了一种药,它的具体功效是,像镜子一样映出修士的内心执念,人为造一个‘坎’,强迫修士陷入过往,悟道突破。”

有几个被挟制的小孩身上开始不受控制的涌现黑雾,越来越浓,他们哀嚎着打滚,眼睛空洞,实质化的黑气愈来越厚,转瞬吞噬他们,最后化为一团黑状物,肆无忌惮横冲直撞。

裴家主再度示意,只见又有几个裴家弟子上前,以剑布阵,将心魔困于方寸之间。

祈清和瞳孔紧缩。

眼前此景,她最为眼熟不过,这是心魔反噬之状。

裴家主耸肩,无奈道。

“可能是想法比较大胆,药物效果不尽人意,如你所见,重则会造成修士直接入魔死亡,从结果而言,它已经不是药了……而是一种毒。”

言语间,他面上露出几分困惑。

“无患塔的每一个试验品,包括七医生你,都被种了这种毒。但五年过去,迄今为止,这毒迟迟未在你们体内发作,宛如蛰伏,这让我感到好奇。”

裴家主双手一摊,方才困惑荡然无存,甚至因兴奋而双目熠熠。

“于是我明白,单纯的生死已经无法再刺激道心,所以在察觉到你们漏洞百出的出逃计划时,我决定纵容,让它看起来顺利实施。”

“只有给予人希望,再亲手碾碎,才能称得上绝望,对吗?”

裴家主语气轻松,毫无负担,悠闲自若地欣赏这群小孩儿的生死挣扎,默默数过去,死了一个,两个……他就像在看一群蚂蚁搬家过道,有什么用?反正倾覆的大雨终要落下。

修道么,最不缺的就是人命。

沈北歌双眼血红,黑色魔气丝丝缕缕从她周身溢散出来,最后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祈清和垂眸,背着光,看不清她的神色。

裴家主饶有兴致地看向祈清和,他本以为这位爱护病患心怀善意的医者会是最先倒下的那一个,可是祈清和除指尖微微颤抖外,周身并无异常。

他决定继续坦言。

“这种毒有一个名字。”

“它叫——”

“梦回。”

祈清和抬起眸,面色苍白,摇摇欲坠。

至此,她终于理解裴老太君所言的“报应分明”。

「堂主我们得走了——!你不能陷在这个梦里出不来!它要崩塌了!」

小梦的声音从神识中费劲地响起,声音仓皇失措,于是天地瞬间失重,她像一位溺水者被人拖出水面,天光照下来,冷不丁刺了一下她的眼睛。

祈清和惊醒了。

她躺在一个温暖清冽的怀中,那人衣衫间隐隐透着非常干净的气息,像清晨薄雾未散时,冰凉的水汽,扬起眸,便撞见了应知离一向寂静平和的目光里转瞬即逝的惊慌。

有一瞬间,祈清和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将将苏醒,声音一时找不回来,带着几分迟疑。

她惨然一笑:“原来那上千心魔残念,属于上千个无辜小孩儿。”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报应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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