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1日，常乐言、林枣阳十一岁，五年级下学期

大清早的，常乐言刚穿好鞋，挎上书包便冲出了门。

“砰砰砰。”林枣阳家的防盗门被敲得哐哐响。

“林枣阳！走啦！”她对着屋内喊。

几位爸爸妈妈的工作时间都不太稳定，林长丰又常年不在家，除了退休在家的冯厚粲，俩家里就没有人能准时准点地接送他们俩的了——但他们也都清楚，总不至于一直麻烦冯厚粲。毕竟她还是个病人，还是待在家里稳当。

于是，俩家人不知不觉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谁有时间谁就负责接送，都没有时间的话，就让他们俩一起走。这样，常英颖和孟赵頫放心，也减少了冯厚粲负担。

这段时间，孟老师一般是指望不上的——他现在在高三当班主任，整天早出晚归的，时间跟俩小学生根本对不上。杨春梅今天有早班，天还没亮就出了门；刚好，常英颖今天要去外地出差，中午离城，就由她带他们去上学。

要是问常乐言，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事情就变成这样了——只要碰到上学，她就必须得和林枣阳起得一样早，每天要控制穿衣服、刷牙、吃早饭的时间。到要出门的时候，不是你催我就是我催你的，可烦了。

他们还要一块儿去学校，一起回来，回家后又要到冯厚粲家去补课。简直跟两块橡皮糖一样，都黏在一起了，分也分不开！

即便常乐言不喜欢一个人待着，每天这样，她也会偶尔觉得有点受不了——这些都是什么事儿呐！

反倒是林枣阳，好像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节奏，不再像原来那样嘴上不说，心里却默默抗拒了。

当然，总体上来看，常乐言对这样的生活还挺满意的。

比如今天。

门开了，林枣阳背着书包从里面走了出来。

常乐言今天看着格外兴奋：“林枣阳，你准备好没！”

林枣阳从来不给她看他的表演，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悄咪咪地准备，搞得她好奇得心痒痒。

林枣阳只是点了点头，直接往楼下走去。

常乐言紧紧跟着他下楼。

“你到时候就这样穿吗？”

“你会化妆吗？”

“你到底要表演什么嘛！”

可真会憋！

常乐言想着，嘴上一直问个不停。

林枣阳只回了短短一句话：“到时候就知道了。”

常乐言更不爽了。

“为什么嘛，你现在不能告诉我吗，都到今天了欸，离表演只有几个小时了，先悄悄说给我听一下嘛。”

“林枣阳——”常乐言死皮赖脸的继续问个不停。

“你不说我没办法好好表演欸。”常乐言的班级出了一个团体的舞蹈表演，她也报名了。

林枣阳又不说话了。

其实，林枣阳也并非有意不告诉她。

就是因为太熟悉了，在她面前表演的话，他总觉得别扭。

上车后，常乐言总算停歇了会儿。

她打开书包，一副迫不及待要跟他分享的样子。

“书，水杯，零食，演出服，手机……”她正一一细数着，一不小心，将压在最底下的那个东西露了个角出来。常乐言条件反射地扑上去遮住，偷偷瞄了林枣阳一眼。

见林枣阳只是朝她看了看，没有多问。常乐言讪讪地笑了笑，然后默默将书包立了起来，拉上拉链。

尽管距离现场表演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只要一想到接下来要在全校人面前单独表演，林枣阳就会紧张到咽口水。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发现了常乐言的异常，他似乎也没办法顾及了。

好吧，或许以上更多的是林枣阳的自我安慰。

实际情况是，不管常乐言做什么他都管不住，除了随她去外，他也没别的办法了。

没安静多久，常乐言先忍不住了。

她神秘兮兮地凑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说：“林枣阳，到时候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林枣阳的眼神里除了疑惑和不解，还充满了怀疑与深深的不确定——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常乐言“唰”的一下，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来。

“给你的——！”常乐言说着，费劲地将满满当当的袋子从书包里拽出来，然后放到了他的腿上。

“你一份，我一份，完美！”她拍一拍怀里的书包，笑容灿烂。

一包……零食？

“谢谢……”林枣阳有些不知所措。

他什么也没给常乐言准备……

刚这样想着，林枣阳忽然记起，早上他还在被窝里熟睡时，妈妈好像进来跟他说了几句话的。

他昨晚为了练习熬了会夜，一整个晚上睡得又重又沉，只迷迷糊糊地听了个大概，等醒来之后，就什么也记不住了。

妈妈说了什么来着？

“我给你们……你记得……”

林枣阳将身后的书包拿到面前，拉开拉链往里掏了掏。

果然，有两盒切得整整齐齐、包装齐整的水果。

林枣阳莫名松了口气。

他拿出一盒递给常乐言：“给。”

“哇，水果！谢谢你！”常乐言双手接过来，又添一句，“也谢谢杨姨。”眼睛笑眯眯的。

“妈妈你看，杨姨都给我准备了水果，你就只知道给我钱！”常乐言鼓着腮帮子向驾驶座上的人控诉。常英颖花钱不讨好，难得开了口：“欸，你可别诽谤人啊。你那包里的零食不是我给你准备的吗？”

“不一样！”

“你都不懂我，我想吃健康的、有营养的。”说完，她转头看向林枣阳：“哎，要是杨姨也是我妈妈就好了。”

常英颖对着后视镜看着她笑：“你想得美。”

迎面就是常乐言的笑颜。林枣阳只是多看了一眼，便莫名其妙地扭开了头。

见他一直望着窗外不曾回头。常乐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摸不着头脑。

——

上午是学校布置场地的时间，每个班都在自己的教室里做着准备——该换衣服的换衣服，该化妆的化妆。

学校四处涌动着期待和兴奋。

准备中途，林枣阳去了趟厕所，恰好在班级门口碰见了路过的常乐言——她穿着闪闪发光的舞裙和漂亮的裤袜，带着脸上刚化好的妆，跟个花仙子似的。

她和同学手挽手一起朝他走了过来，手上似乎还拿了些什么东西。

林枣阳陡然看见她，还愣了一愣——他还是第一次见常乐言化妆穿舞裙。

常乐言的表现倒有些反常。

见到他走出现在教室门口，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和他打招呼，反而慌张地背过手。

林枣阳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过了几秒之后，常乐言才僵硬举起手：“林枣阳。”

林枣阳也回应了声。

交接成功。

女生偷笑着看了林枣阳一眼，一个人跑开了。

林枣阳越发感到奇怪。他正回头要问问常乐言，陡然对上她的视线，却不知怎的有些脸红。

林枣阳别过眼，直到看不清常乐言的脸，才问道：“你刚刚是不是藏了什么？”

常乐言没有说是或不是，就回了一句话：“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说完，她也不等林枣阳的回复，立即和他告别：“拜拜，过会儿见！”

她朝他挥手，裙摆也随着她的动作一起一伏。

……

“接下来，有请五年级三班的林枣阳同学为我们带来歌舞表演！”

林枣阳还在候场区紧张地听老师最后的叮嘱。突然，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个声音正大声地呼喊他的名字：“林枣阳！林枣阳！林枣阳！”

林枣阳猛然朝声源处望去。

“快，快和我一起喊！”常乐言踢了踢小胖同学的凳子，又冲身边的两个朋友喊道。

小胖同学压根就不想加入——这，这，这太丢脸了！

他悄咪咪地瞄一眼常乐言。

一抬头，就看见常乐言威胁似的紧盯着他的那双眼。

小胖同学欲哭无泪。

太恐怖了……

迫于淫威，小胖同学终于提起屁股离开了小板凳。

“林枣阳加油？”

方小胖试探性地喊了声，就差没有用气音了。

“方小胖，声音大一点啦！”常乐言不满意地喊。

说完，又将手里的东西举高了些，将声音对准舞台：“林枣阳——林枣阳——”

林枣阳拿着麦往台上走，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小板凳上疯狂挥舞着的常乐言。

他都担心她会不会小心摔下来。

她好像完全不懂得害臊，也不知道难为情。

小林枣阳想。

然而，稍微长大一些之后，林枣阳回想起这个片段，反而觉得异常感动——当所有人都乖乖听着老师的话，一心一意坐在小板凳上看着节目时，就只有她，什么也不怕似的，敢一个人踩上板凳，顶着这么多人的目光，大声呼喊一个人的姓名。

常乐言高高举起手中的应援牌——虽然十分之简陋——用力地挥舞着塑料手拍，吸引了场下所有人的目光。

方进心一横，闭着眼睛拼命喊了起来。

连方进都豁出去了。

另外两个女生对视一眼，也不再犹豫。

三个人的加入，让这个小小角落的呼喊声变得大了些。

小伍老师好不容易摆弄好手里摄像机，看到他们四个这样，不禁将镜头对准了他们。

林枣阳的班主任也远远瞧见了他们的激动模样，忍俊不禁地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同学们，大家一起来给枣阳加油好吗？”说着，她鼓着掌打起拍子：“林枣阳，林枣阳……”

三班几个男生早就蠢蠢欲动了。小安老师一声令下，他们立刻就蹦了起来，一边呼喊着，一边冲林枣阳拼命摇晃拍手器。

一时间，礼堂里掌声迭起。

三班的同学逐渐跟上小安老师的节奏，一边打节拍，一边为林枣阳呐喊助威：“林枣阳！林枣阳！林枣阳！”

原本只有一个人的声音逐渐扩大，从一个小小的角落蔓延至整个礼堂，甚至别的班有按捺不住的同学，也情不自禁跟着喊了起来，惹得其他年级的学生们频频回头，越发好奇这林枣阳是何方神圣。

林枣阳就这样，伴着众人的掌声和越来越响亮的呼喊声，一步一步走到了舞台中央。

他听见常乐言的声音逐渐淹没在人群里，不再那么清晰。但她踩在矮凳上、高举手牌的身影，从开场到结束，从未消失过。

长大后，林枣阳回想起这个六一，挤着时间排练出的舞蹈、不协调的肢体动作、脑袋短路后胡编乱造的歌词……这一切的一切，分明既丢脸又好笑。可他就是清楚地记住了每一个画面和细节——她穿演出服的模样、她灵动地起舞、她站在矮凳上为他加油……

还有，来自台下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第一次在舞台上被人呼喊姓名。

——第一次站上了真正意义上的舞台。

以及，他的第一位粉丝。

如果有人要问，他是什么时候决定要将这条路走下去的？

他一定会回答：就是这一天。

当你听过如雷般的呐喊，就永远不会止步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