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25日，大年初一

“我啊——”陈黎将尾音拖得很长，像是在思考，又好像陷入了回忆。

“我的‘黎’字，是黎明的黎。”她说，“如果一定要有一个解释的话，就当是‘新生’吧。”她朝他们微微一笑。

“新生……”常乐言沉吟道。

听到陈黎的解释，常乐言感觉有点儿奇怪，但具体怪异在哪儿她又说不上来。

她没有多想。

“庆祝陈黎姐的出生吗？这个听起来也很好啊。”林枣阳也在一旁说，没有注意到两人微妙的情绪。

“就说我爸妈是从田地里长起来的吧，取名都比较朴素，都是他们熟悉的东西。”

“要说“黎明”这种书面化的词语，他们可能都想不到……”

有什么东西从林枣阳脑海里划过，他没能抓住。

陈黎但笑不语，一低头，才发现怀里的孩子已经睡着了。

小婴儿在陈黎怀里一直都很安静。

不知是不是他们聊天的声音有催眠的功效，聊着聊着，他竟就这样睡过去了。

“那我先带他回房……”陈黎压着嗓音说。

“嗯。”常乐言扶她起身。

孟赵頫正好收拾完房间出来，见陈黎抱着小孩子回来，又没能歇息，重新跟了进去。

常乐言和林枣阳目送他们离开客厅，直到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两人才从方才的聊天中回过神来。

——

人是在一次次的接触中熟悉彼此的。

经过这次聊天，他们好像都更熟悉对方一点了——他和她，还有她和陈黎姐。

林枣阳看向常乐言。

方才他忽然意识到，和刚来时相比，常乐言似乎没有那么拘谨了。

那种恭恭敬敬拒人之外的客气，也在一点点地消失。

不知陈黎姐的感受是不是比他更深些。

“继续看会电视？”

“有想看的吗？”林枣阳拿起平板同她说。

常乐言摇摇头，“不用”，她举了举手机，“我看一下新闻。”

林枣阳欲言又止。

但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说，随意选了个频道当背景音。

“那，我也去看资料了。”林枣阳同她交代。

直到常乐言回头，林枣阳才倏地一顿。

「交代」。

林枣阳心里闪过一丝微妙，兀地笑了。

重新观察眼前的场景，他感受到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就像现在这样。在特别的时间，只有他们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待在一起，做着各自的事情，互不打扰却又相互知晓。

这样一个无比熟悉却又明显从未发生过的画面，似乎只在梦里出现过。

林枣阳沉思片刻，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平板上——艺考机构的老师给他发了不少资料，也有程子杭给他的，总之，数量还挺可观的。他想着能趁这几天在家休息，把这些平常来不及看的东西看完。

虽然嘴上总说着回家后要好好休息，但偶尔想到即将逼近的考试，他还是没办法完全放松。

没想到，回来之后，他当真一天比一天过得悠闲。

再这样松散下去，他担心他连最基本的紧迫感也没有了，要想再回到原来那种高强度的学习状态可能会更难。

考试在二月，掰着指头数一数，已经没多少时间了。不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变数，现在有时间的话就多积累一点吧。

林枣阳想。

或许现在心情好，他还能多学一些……

——

林枣阳胡思乱想的间隙，常乐言已经打开了新闻软件。

自从得知汉城封城之后，为了及时收到消息，她下载了很多新闻类的APP，又因为用不惯而不停地删除……

要说不焦虑，那一定是骗人的。

眼前的环境就像一个小小的避风港，让她能够短暂地忘记一些东西。但事实上，很多事情依然摆在那里，逃不掉也过不去。

只要新的一天开启，她就不会停止对汉城那边的人的担忧。马上就是二十六号了，不知道之后常英颖会怎么跟她爸爸说她的事。加上这边疫情也在变严重，他们家里还有小孩，他们能否安心出门都是一件问题。

还有上官老师的事……如果现在就要开始咨询，万一被林枣阳给撞见了，她是否该告诉他？

事到如今，不到两百天的高考反倒成了她最不担心的事情。

各种好的坏的、真假参半的新闻刷得她头晕眼花，不过,她也找到了某些让她安心的关键信息——至少现在常英颖他们还是安全无恙的。常乐言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停下来，继续搜索着什么。

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她在汉城的官方号上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依照那个捐款渠道，她将之前准备好的钱一并打了进去。

在这个平台里，她也关注了LECAN的官方账号，她这才发现，就在这个捐助渠道刚刚出来时，LECAN也主动捐了一些。

LECAN不算什么大企业，作为从汉城本地成长起来的小品牌，她现在一定在面临一些常乐言难以想象的挑战。

作为需要帮助的一方，现在反倒站出来去帮助别人，连常乐言都知道这样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声明很简单，只有小小的一则，配着一张捐款成功的图片。

即便是官号，发布后的点赞和转发量也依旧寥寥无几，可常英颖似乎毫不在意似的，就将它赤条条地放在那儿，不管也不问。

常乐言却反复将那串文字读了许多遍。

好像多看一次，内心的勇气和力量就更多一层。

说实话，常乐言一直认为常英颖和冯厚粲截然不同。

单就性格来看，她俩就有着天壤之别。除了“母女”二字，你几乎很难从她们身上找到相关联的痕迹。冯厚粲总是一副泰然的样子，对什么事情都平常心对待；常英颖不一样，她永远坚定、目标清晰，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她们是两个极端。

常乐言甚至一度怀疑，常英颖真的是冯厚粲亲生的吗？

但现在她不这么认为了。

她反倒觉得两人越来越像。

比如这次。

她相信，如果冯厚粲还在世，她也一定会做出和常英颖一样的选择。

常乐言感觉到了某种“传承”。

那些冯厚粲身上她羡艳不已却始终未曾得到的、在幽夜里也能微微发亮的东西，也以某种特殊的形式存在于常英颖，甚至是她的身上了。

还挺让人自豪的。

——

杨春梅和林长丰进门的时候，常乐言已经戴上耳机背起单词，屋里除了电视的声音听不到其他声响。

见他们两个都在低头学习，杨春梅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两个小可怜，过个年都要操心学习的事。

她和林长丰对视一眼，方才林枣阳经纪人的话还在耳边回荡。

见有人过来，常乐言摘下了耳机。

正要打招呼，杨春梅却先开了口：“学习呐？”

她对着两人问，顺便凑到林枣阳旁边坐下。

“嗯。”林枣阳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那个……帆子刚才给我打电话了。”杨春梅支支吾吾地说。

和以前不同。

自从林枣阳换了公司之后，杨春梅就跟他的经纪人交流得比较频繁。

可能两个公司的习惯不一样，也可能是因为他走得比较远，平常训练时又会收手机。一般，杨春梅夫妻俩想了解一下他的情况或者碰到什么紧急的事儿的时候，他们就会主动联系张帆。

张帆自己也是有小孩的人，自然懂得这些家长的心思，也经常主动给他们发点照片和视频过来。一来二去，大家便熟悉了不少——至少比和林枣阳小学初中时的那个经纪人要熟。

张帆姐？

听到经纪人的名字，林枣阳下意识拿出手机。果然，她今天一早就给他发了几则语音——好像还有机构老师的消息。他之前都没看到，也没来得及听。

有什么事情着急到需要找他爸妈的吗？

林枣阳手上按着屏幕将语音转换成文字，头却抬了起来，继续听他们讲。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见林枣阳变得有点紧张，林长丰赶紧在一旁加上一句。

“啊对，没什么大事，她就是跟我们说了一下你这个考试推迟——”

“——什么？”

“你还不知道吗？”杨春梅倒也没想到，“你报名的那几个学校，有一个好像都发通知了，说要把考试推迟。”

常乐言默默听着，打开浏览器搜索那几所学校的公告。

闻言，林枣阳立刻低头看向手机屏幕。只一眼，他便注意到了那四个字——“考期未定”。

林枣阳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他之前有看到延迟考试的新闻，但前几所院校至少还给出了具体月份，这一句“考期未定”，相当于直接将他摆在了重压之下——他需要时刻保持警惕，随时准备好上考场。

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常乐言同为考生，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担忧地看向他。

“你不用着急，”杨春梅及时安慰道，“你们经纪人说了，她和你的老师讨论过的，这个推迟肯定是要到高考之后的。”张帆不仅将他的考试时间告诉了他们俩，也把自己的分析和他们说了一遍。

“你看呐，最先说要往后推的那几所学校全部都定的七月份。这些学校考试时间一直差得不远，难道到这里就会有变化了么？不会的……”杨春梅重复着张帆的话。

林枣阳垂着眼，分析各种可能。

林长丰也在一旁插话：“你放宽心，爸爸妈妈都相信你，你肯定早就准备好了。”

见他不回应，杨春梅又继续说“而且，这个时间长了还有好处的。你想想看，考试推迟了，准备的时间是不是就更多了。到时候再考试不就是——那这叫什么来着？哦对，小菜一碟！”

“对你来说不就是小菜一碟了！”杨春梅又把话给说了一遍，好像重复得越多，话的真实性就越高似的。

林枣阳整个人还是乱的，蹙着眉不说话。

见他这个表情，杨春梅满心懊悔，只恨自己嘴笨，连想说话都表达不清楚。

“嗨哟，我们也不多说了，说了也没啥用。你按你自己的想法来吧。”

“你要是现在想休息，我们就一起在这里歇着。要是没法子安心，想要赶快去学习，我现在就去给你把屋里收拾一下，给你好生学。”杨春梅道。

“言言你要不介意的话，你们一起下去也行，还安静一些。”

“反正你们什么都不用管，想做什么就去做。”

“我们就想说这个。”

杨春梅一口气将这憋了半天的话讲完，心里总算舒畅了。

几个人都不知道林枣阳不作声的这几秒里想了什么，只听见他说了一个字。

“好。”

好？

他们都转头望他。

“没必要这样看着我，”看着他们的表情，林枣阳不禁笑道，“我又没有事。”

“已经延后了，我想再多也没用，就是有点乱……”他从沙发上起身。

“我还是先去学一会儿吧，顺便捋一捋……”说着，他收拾好东西，走出客厅。

“等一下——”常乐言突然叫住了他。

她走到他的旁边，低声问：“要去楼下吗？我陪你？”

林枣阳注视着这双眼，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我们一起。”

她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