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今天晚上，是贺明粲要来。

这就解释了刚才进门时，张姨的局促，和大厅里不同于往日的一些点缀。

戚云见深吸一口气，收起内心的不适。转过身面对贺明粲时，她脸上已经换上了礼貌甜美的微笑打了招呼，完美到滴水不漏。

贺明粲对她略一点头，简单的装束难掩雍容，“今天正好在附近有事，过来看看我亲爱的儿媳和儿子，一起吃顿饭。”

“妈今晚要过来一起吃饭，你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啊？好让我提前准备一下。”戚云见抱住谢聿途的手臂，仰起脸来眼睛看他，佯装埋怨的样子撒娇。

该死的谢聿途，这么重要的要事不说，竟然扯些钥匙之类的闲话。

戚云见按捺住想揍他的冲动，两只胳膊紧紧揽住他，手也无意识地攥住他手臂处的衣料，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块悬浮的木板一样。

她生怕谢聿途下一秒就会一个僵尸跳远，跳到三米开外的地方，跳出五行之外，不在三界之中。然后嘴里义正言辞地念叨着《婚后协议》，并且当着贺明粲的面严令禁止她的肢体接触。

他最好别在贺明粲面前露出什么破绽。

戚云见心里默默祈祷，一双猫猫眼睁大了看着谢聿途。

而谢聿途眼里却没有任何的波澜，只是被抓住的手臂下意识地做出了抽回的动作前摇。

也是，这可是谢聿途啊。他这个人，本身就是个破绽。

于是，戚云见改变了自己的祈祷：他最好别在贺明粲面前露出太多破绽。

好在他并没有直接抽手，而是姿势生硬地任由她亲昵地搂住自己，低声回应道：“你无需操心，这些自然有人会准备的。”

这一切的一切都落在贺明粲眼里，她的眉头十分轻微地动了动。

这个微表情做到了极致的细微，本来应该是没人能察觉的，但戚云见却注意到了这次皱眉。

不知道贺明粲是看出了什么。

戚云见内心忐忑。

贺明粲刚才说的话句句不离“儿媳妇”三个字，显然，她今天是冲着自己来的。

就像上级来视察工作一样。

戚云见胆头再大，也不由得紧张起来。毕竟，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而是关乎着整个戚氏集团的命运。

关乎着爸妈，还有每一个员工，洛安市的无数个家庭。

正在她揣测贺明粲皱眉缘由的时候，后者突然开口说话了——

“看到你们两人感情甚笃，我就放心了。”贺明粲精致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欣慰的笑来，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纹路。

只不过，是假笑，而且是显而易见的假笑。

也许到了贺明粲这个高度的人，已经很久不再需要佯装笑意地迎合别人，所以假笑的技能已经生疏了。

而戚云见自从戚氏集团衰败以来，可谓是将这项技能练得炉火纯青。

于是，她回给贺明粲一个教科书级别的假笑，然后看向谢聿途。

他脸上笑意极淡，但是是货真价实的笑，显然相信了他母亲的话。

有一种情商缺失的美。

——————

贺明粲爱茶，所以谢家的每处房产都会专门布置出一个茶室来。

茶室的装潢陈设古朴幽雅，只在高处开了一扇小窗，皎洁月光透窗而入。

室内清香浮动，茶盏下的火苗摇曳，这些都比不过戚云见惴惴不安的心。

比起她自己的妈妈姚娉婕，贺明粲更像是会生出戚云见这种孩子的母亲来。

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贺明粲是戚云见的Pro Max版。

戚云见身上的气场强大，叫人不敢逼视。而贺明粲年纪阅历、身份地位还要比她长不少，就算她整个人温温柔柔的，也叫人噤若寒蝉。

更何况贺明粲现在还掌握着戚氏集团的命脉，而她交给戚云见的唯一任务，戚云见完成得并不好。

三人坐在茶台前，颇有种公司开会的样子，房间里安静异常，只有茶盏下火苗燃烧的声音。

茶室内本就只有一扇小窗，如此氛围之下更显得气流停滞。

此时唯一一个本该察觉不到气氛的人，此时却也诡异地沉默。

难道谢聿途的情商开天辟地，无端发育了？连他也嗅到了不一样的氛围？

戚云见开始好奇他们两人的母子关系如何，相处模式是什么样的。

她偏过头去看坐在身旁的谢聿途，他的侧脸俊美无俦，眼睫安静地低垂。

戚云见用余光看了一眼轻抿茗茶的贺明粲，索性直接凑到谢聿途跟前，然后发现他膝上放着Ipad。

屏幕上写着：世界斯诺克巡回赛。

……

原来谢聿途并没有福至心灵感受到气氛的异样，只不过是注意力完全在其他的地方。

就在戚云见凑过去看清屏幕的一瞬间，谢聿途霍地站起来，朝贺明粲略一点头：“我去书房放个东西。”

戚云见瞥了一眼贺明粲，当机立断也站了起来：“我陪你去。”

谢聿途随意地把Ipad拿在身侧，听到戚云见的话惊诧地挑了一下眉，但也没说什么默许了她的陪同。

贺明粲的到来，让平日里本就寂静的家里更加肃穆。

戚云见一路沉默地陪谢聿途来到书房，犹豫了一瞬后开口叫他：“谢聿途，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谢聿途扬了扬眉，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戚云见平静地说：“今天晚上，我要和你绑定在一块。”

如果和贺明粲单独相处，她势必会问起自己任务的进展。

然后发现：居然是零耶。

被贺明粲单独问话，已经是顶着重重巨大的压力，但戚云见更不愿意的，是直面自己结婚以来的失败。

并且这个任务目前看起来十分无望。

两杯毒药，总要选一杯。

她选择与谢聿途这颗定时炸弹绑在一起。

谢聿途坐在胡桃木的办公桌前凝眉，像是在细细品味戚云见刚才的那句话，“我以为你是要和我商量。”

“听起来更像是在通知。”

“总之，你知道就好。”

带到话就好。

毕竟，谢聿途的思想和行动，是常人根本无法预测的。

回到茶室坐下片刻，谢聿途就又站起身来，戚云见立马条件反射地问道：“你要去哪？我陪你去。”

谢聿途：“洗手间。”

戚云见：“……哦。”

可恶的谢聿途，把她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更可恶的是，他好像把戚云见刚才的话当成了耳旁风，我行我素地强行“解绑”了。

戚云见只能孤立无援地一个人面对未知。

她看向贺明粲浅笑：“让妈见笑了，我在家都习惯黏在他身边了。”

这话确实不假。

谢聿途潜心工作，在家的时间本来就不多，而这些时间里，戚云见都尽力地创造和他相处的机会，兢兢业业。

“所以，进度如何？”贺明粲轻拿杯盏，并没有理会戚云见找补的话。

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戚云见甜甜的笑凝固在脸上。

“不好。”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她就给出了回答。

戚云见自信口才过人，演技出众。但贺明粲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在她面前说谎扯皮，那就太不自量力了，只会让情况更糟。

在这种身经百战的人面前，诚实才是必杀技。

贺明粲脸上的表情有些意外，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却意外地显山露水。

这是戚云见第一次见到她脸上出现如此的大表情。

戚云见抓住她转瞬即逝的表情，她好像并不是意外自己的任务没有进度，而是意外她的坦诚。

贺明粲手上的动作停住，过了半晌才缓慢地开口问：“你如此直截了当地这么说，就不怕我责怪你无能，一怒之下撤回对戚氏集团的那些承诺吗？”

语调中带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不说国内外想和谢家联姻的不在少数，光洛安市本地，也是名门淑女云集，但是我偏偏选中了你。”

“一个落魄家族的千金，几乎没有退路可言，又没什么才华傍身。”

“知道为什么吗？”

贺明粲连番发问，还毫不客气地点出了戚云见的软肋，字字诛心，施压的意味不言而喻。

今晚戚云见一直在避与她的正面交锋，但真到了对峙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像想象中一样畏惧贺明粲。

在回国之后，她也曾无数次地想过，为什么是自己。

那么多家世样貌能力样样出众的女人，谢家为什么偏偏挑中自己？

几乎没有退路可言，她也想过这个答案。

戚氏集团目前的状况完全仰仗谢家，这会让戚云见变得无比被动，很好拿捏。

这一刻，她直视贺明粲莫测的目光，才感觉自己从未如此逼近这个问题的答案。

戚云见突然轻松地笑了，然后给出了坦诚的答案：“当然是因为，我够特别。”

显然，又是一个让贺明粲意想不到的回答，她盯着戚云见眯了眯眼睛，像只要对猎物毙命的猛兽：“看来，是我的眼光出错了。”

“这就是戚总的工作能力吗？”

“既然完不成，那这个任务，你不用再跟进了。”

戚云见脸上自信的表情没有变化，眼睛却霍地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面色不善的女人。

“我看，你和我儿子两人之间没什么感情可言，甚至彼此之间压根不熟。”

“这样的话，离婚也就好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