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张新华办公室后，子理也没有回班，她要先去校医院处理伤口。

她可能刚才情绪太激烈了，现在头盖骨里面混混沌沌的。

到了校医院，拨开门帘，闻到清冽的草药味，她心里才舒服了些，抬眼看见洁白的房间里面，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校医。

她检查了子理的额头之后，询问了几句，子理说只是有些恶心想吐，校医建议子理去医院拍个片子。子理摇了摇头。

校医叹了口气，拿出药箱，给她处理伤口，她乖乖地不喊疼，也不躲，医生再三嘱咐她要是头更晕了，一定要去医院看看。

“我能不能在这里休息一下？”她问。

校医将手里的处方单塞到她手里，说她这样本就是要留观的，随即起身带她到休息室，又给她接了杯热水放在床头。

吃了药，子理就休息了。

半梦半醒间，校医院门口来了一个背着书包的女生，说是子理的朋友。

老校医赶紧请她进来，跟她说了子理的情况。

说得很吓人。

片刻后，苏鹧提着小药箱，轻手轻脚地进了病房。

她在子理床边站了会儿，将药箱放在洁白的病床上，打开锁扣，又轻手轻脚地抬起子理压在被子上的手臂，似乎要解开子理的衣服。

子理警惕地抓住来人的手，问道是谁。

苏鹧淡定地说：“别紧张，我是来给你处理伤口的助理。”

不是已经检查完了么？子理烧得晕乎乎的，看她白大褂、蓝口罩，动作又很轻，便没再阻拦。

既然人已醒来，苏鹧也不含糊地命令起来：“来，伸手。自己把衣领按着，肩膀漏出来。”

子理怔住了，听这口气确实像个医生，完全打消了心里了疑虑，也就乖乖配合了。

“真是笨蛋。这么容易就相信陌生人。”

可从没照顾过人的苏鹧，棉签轻轻一按，床上的人就嘤嘤起来。

苏鹧嘴上暗道真伺候，心思则贯注在手上的动作，凑近她，大气也不出了。

口罩碍事，她随手扯过丢掉。

这一来，气流老鼠尾巴似的扫在肩膀上，不舒服，子理动了动肩。苏鹧忽然愣了神，就像看见博物馆里瓷白的娃娃长腿跑了一样新奇。

手里的棉签不受控制地划过瓷娃娃的腋窝。

子理夹紧了手臂，睁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迷离地乱看了一通，“……是好了吗？”她问。

“没有，还有一点了。”苏鹧忍住笑，说了抱歉。

子理听到后又合上眼，将肩膀的衣服压了压，“奥”。没有一丝丝防备。

苏鹧留心检查了一下，子理左肩共4个“一”字伤口，泛红微肿，血流过了，边缘只剩些暗红印记。应该是刺下去的时候，转换了力道的方向，皮外伤，没戳到骨头。

是又叫她疼，又不会伤太重。

“这小子怎么还跟以前一样。”

上下检查了一下，再没有其他的伤口，苏鹧不老实起来，棉签丢掉，手指在子理肩上轻轻摩挲，捏捏揉揉，好滑好Q弹。

这医药费，苏鹧收得心安理得。

上完药，子理也觉得清清凉凉的，舒服很多。

她在睡梦里想，还是校医院划算，只花了十几块，就能体验到这种温暖的服务，世上还是好人多。

暗暗地坚定了她想逃开这里的想法。

等子理醒来已经天黑了，她不知道小护士是什么时候走的，枕头旁边有一支软膏，和一张字条：“消炎祛疤，全身可涂。”

她摸了摸额头，现在除了浑身没有力气，烧倒退了。

她下床拿着软膏出门去道谢，到了门口，却没有见着老校医。

她独自一人，走在黑黑的校园里。

秋末初冬的晚上，云雾缭绕的，有点让人害怕。

她走着走着，忽然抬手，赏了路边的芭蕉树叶一巴掌。

不干脆的——“啪”，扇形树影在青石板上摇晃，她定了定，转着眼珠看了看周围。一阵风兜进她的校服，沿着腿上窜，碎发和裂开的芭蕉扇叶一起打转。

背后有人？

子理头也不敢回。

先是快走，之后小跑，最后又大步奔起来。直到看见教学楼的光亮，她气喘吁吁地蹲在路灯下。

子理说不上来折腾这么一下是为了什么，她啪嗒啪嗒掉眼泪。

大树和路灯都不会说话，它们只默默地陪着子理，翕忽光影将她拥抱。

哭了很久。

她将鼻涕眼泪统统蹭到了手背，然后风干了手背，皱皱巴巴。

她突然抬起头来冷静地说：“是不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意义的是我……真的没有意义，少我一个，也不会有人发现。”

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教学楼走去。

路过路口旁凸面镜，子理不自觉地看了一样。

大大的眼睛真像青蛙。

青蛙。噗。冰冷的铁镜里，笑容一闪而过。

她愣住了，重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下巴用力，推起嘴角，“对，就这样。这样，好看。”

又哭又笑的，心情好了不少。

她走到教学楼下，晚自习已经开始了。不想看见同学，也不想被同学看见，干脆直接掉头回了家。

书包就不拿了，当是给自己放一天假吧。

在路上，子理摸了摸额角的纱布，又想像上次一样，瞒过周姨。

若有所思的踌躇样子，看上去像既不情愿，又有些期待。

到了家，周姨远远看见她头上的棉纱，跑到近前问怎么回事。

子理笑了笑说：“……没看清路，被绊倒，撞上了桌子，已经去校医院包扎好了，没事了。”

周姨垫脚，又凑近看，“你这孩子。这几天伤口别碰水，脸上留疤就不好了。你先去洗个手，别碰伤口啊，阿姨给你热饭。”

子理看着周姨的背影。

在门口呆站了一会儿。

大概是心里有点堵堵的。

片刻后，她勾起嘴角，抬脚向饭桌走去。

饭很好吃，但胃口不好，没吃几口，子理就收拾了碗筷，回了房。

周姨叫住她，又问了一嘴有没有不舒服，子理笑着摇了摇头，说想早点休息，明天早上再起来写作业。

书包都没带，写什么作业，借口罢了。

周姨嗑着瓜子，“哎”了一声，叫她好好休息，身体要紧。

等子理进了房，刚熄灯，周姨敲门进来偷偷问道：“小小今天回来也不对劲，刚刚在房间偷偷哭，是不是学校发生了什么事？”

子理被房门外的亮光刺这眼，眉头凑到了一起，“可能是刚考完试了，小小压力大。”

周姨砸吧砸吧嘴，觉得不是这个原因，还想再问，可子理已经躺下，她伸手把全开的窗户拨拉合上。又摸了一下子理的额头，确实没烧，悄悄关灯出去了。

子理闭着眼睛划过泪。

妈妈，都是这样的明察秋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