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1点。

早上5点多就要收拾出货的夏刚和陈倩早睡了，只有夏彧依旧在小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他下床出门去厕所，就看见家门被打开。

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的两个姐姐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满身是伤的女孩，这个冲击力没把夏彧吓得喊出声。

“嘘！”夏招娣赶紧捂住他，看了看夏刚的房门，“怎么还没睡？”

夏彧瞪着旁边脸上来挂着污血的女孩，比自己高了半个头，也壮些，借着家里昏暗的夜灯把一身血渍的脸照的更加凶厉。

“没……出来上厕所。”他回答，始终心有余悸的瞟着旁边这个女孩。

后者似乎被他看的不耐烦了，往旁边二手皮沙发上一坐：“你弟弟？”她笑了，语气讥讽，“看来你爸妈真他妈是把他保护的很好。”

同样不过12岁的年纪，涉世未深的夏彧没听懂她的话，但是出入风月场所的夏招娣和夏悦娣可以。“他是上个月才搬回来的，”夏招娣说，招呼着夏悦娣去洗澡，“之前被别人家收养。”

洛菊想了想，“你爸是夏刚，就是丰乐菜场里面卖菜的老头儿？”她碰到自己胳膊上的伤，嘶了一声，“我记得他不是有个儿子么，不是他，比他再大点。”

“我大弟弟，死了，去年溺水死的。”夏招娣平静的说，一面取出家里的药箱子，“他超生的养不起，扔给福利院了。”

洛菊又打量了两眼旁边拘谨的站着的男孩：“他养父母对他倒是挺好。”她看着夏招娣就要给自己上药，制止道，“你把护路费转我，然后去洗澡，剩下的别管。”

夏招娣还想说什么，在看见她吊着的脸之后又蔫儿了。

20块钱的到账，洛菊起身就要离开，却被叫住：“等下——”

她回头，看见夜灯下那个白净温巧的男孩，开口都是那么礼貌，“你……你的伤，太重了，”夏彧说，克制住生理害怕，“我帮你清理一下——”

“不用。”洛菊打断他，转头又要走，就被男孩一把拉住手腕。

手心温暖的温度传来，把皮肤冰凉的洛菊似乎烫了一下。“不行，”夏彧也不知道哪里还得勇气，“你的伤口太严重了，要是不处理这么热的天会发炎感染的！”

洛菊缓缓转过头，就这么压迫的盯着他几秒。感受到男孩手心细密的汗，她叹了口气：“我不付药费。”

茶几小灯被打开，男孩拿着棉签仔细的沾掉洛菊身上的血，后者很大咧的脱掉上衣，露出斑斑点点的疤痕、只穿着内衣的皮肤，尤其是肚脐旁边一刀很深的口子，连缝合的针线都历历在目。

夏彧一下子条件反射的捂了眼。

“……？”洛菊觉得有些好笑，“怎么，这么单纯啊？”

“不是，”夏彧一面清理着，眼睛却不敢往她身上看，一个劲儿的乱飘，“我妈妈跟我说——我养母，男孩子不可以随便看女孩子的身体。”

洛菊觉得他很好玩，逗道：“那要是看了怎么办？”

夏彧也很呆萌的回答：“看了就要负责任，男子汉大丈夫要勇于担责。”

洛菊笑了，这回是真心被他逗笑了，连肩膀都是一抖一抖的。夏彧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但是第六感告诉自己这个女孩不好惹，还是少说话为妙。

洛菊笑累了：“你之前住在哪儿？”

夏彧：“啊，碧津小区……在望岗区的。”

女孩没再说话，不动声色的看着夏彧很认真的把身上每一处伤口清理干净，甚至把肩头那一刀最深的伤拿纱布包起来。“你不去医院？”他担心的说，“你肩上的伤太重了——”

“去个屁。”洛菊摸出口袋里那支烟，叼在嘴里，看了一眼他，没有点燃，“反正过两月自己就好了，管它呢。”

说罢她起身，“我走了，你姐姐要是看见我还在你家等会要吓死。”她说，看着男孩懵懂天真的眼神，笑了，“毕竟我不是什么好人。”

夏彧也觉得，但是良好的家教让他对待所有人都是谦谦君子礼，以至于他还贴心的给人端了杯水：“那个……”

门口的洛菊转头，无奈的看着他：“又怎么了我的小祖宗？”

“不要抽烟，对身体不好。”夏彧见她没有要发飙的样子，赶紧说，“还有不要打架，受伤很疼的——就这样，再见！”

洛菊一愣，倒是被关在门外，缓了好几秒。末了她回了神，一手插兜，嘴里叼着没点的烟，一步步走下楼梯道。

午夜，这片城中村里毫无生气，阴森而压抑的蜂窝式老房子像租在这里每天去嘉禾和望岗区市中心打工的一样死寂。

黑暗中闪过一缕火光，接着白烟四散。洛菊轻呼烟雾，从夏彧家的单元楼里走出来，向西拐两个楼栋，不过百米距离的另一个老破小。

就是她爸妈的房子。

洛明一生好赌，把自己老子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业赌没了，自己的工作赌丢了，甚至到最后，把自己亲女儿赌死了。

而熊萍和陈倩一样，都是城中村无数没有文化的家庭主妇的缩影，只不过陈倩是这一类人里备受羡慕的“上乘人士”了。

房门被打开，这个房子比夏彧那个更脏，更乱，更破败。身怀六甲的熊萍已经睡了，客厅里洛浩辰还在打游戏，最新的主机卡崭新的与这个家格格不入。

“回来了？”洛浩辰叼着烟，目不转睛的说，“刚刚耀哥还给我打电话，以为你死在外边了呢。”

洛菊走过去，半个身子挡住了他的屏幕，俯身拿起茶几上的水：“你倒是盼着我死了好。”

“妈的，起开——草！”大屏幕上显示着“game over”的字样，男孩气的把手柄一摔，一连骂出一串脏话，“是啊，你他妈最好被人砍死，跟洛梅一样欠日的婊子！”

洛梅，洛浩辰的已故的妹妹，洛菊的已故的姐姐，不到一年前被自己亲爹送去给人当赌注的孩子。

洛菊脸色似乎有些奇怪，说不上是恶狠或是生气，他瞥了一眼屋里睡得正香的熊萍和没有回来迹象的夏刚，一把揪住洛浩辰的领子：“你再说一遍。”

辍学宅家宅网吧的洛浩辰一身软肉，虽然胖但是没点儿抗打的地方，被常年混迹灰圈的洛菊轻易拿捏。“你你你你你想干嘛？！”他吓得不轻，“我告诉你你敢打我爸肯定——”

“洛浩辰，”洛菊就这这个自上而下的姿势盯着他，一双睡凤眼眼尾上翘显得狎旎，“我告诉你，你丫的在敢在我面前对姐姐满嘴跑屎，我就把你的牙全拔了，你看我敢不敢。”

今晚上这么大的活动量，她真的有些累，没有兴致跟洛浩辰较真儿。随手一甩，男孩跌摔在凳子上，撞得直哎呦。洛菊光明正大的从他的零食袋里拿吃的，后者权当没看见。

“哦对了，”在她炫完两包干脆面之后，洛菊打算回房睡觉，忽然想到什么，“洛浩辰，你他妈还是念着我死不了吧。”

“我要是死了，一是没有人给你以后吸血，二是没有人给你挡刀。”

*

夏彧从夏招娣口中得知了洛菊，是那晚救了她俩姐妹的“帮手”。

顺便，夏招娣和夏悦娣给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简短的介绍了不少活在他们这个圈子和阶级的人的“常事”。

夏家两姐妹感觉这个孩子被吓到了，安慰的笑笑，以后他有两个姐姐给他顶着的，不要害怕。

12年形成的观念受到了冲击：为什么男孩子非但不能保护女孩子，还要理所当然的从她们身上吸血？

12岁依旧懵懂且天真的夏彧只树立了一个坚定的念头：无论如何，未来，他不会烂在这里。

夏彧和洛菊的第二次见面是在小升初，7月初的考场上。

命运很巧合，他俩被排到一个考场，夏彧正好坐在她的左边，洛菊的位置靠窗后排。夏彧答完卷子，偷偷仔细观察着这个白卷睡觉的女孩：

五官端正，皮肤亚黄，凛眉浩目，睡凤眼内双眼皮，嘴角自然向下，天生苦感；闭着眼的时候还能稍微削弱些她过于凶狠的五官的气势，但是生的又极好看，高眉骨鼻梁薄唇，清晰的下颌如同刀削般凛厉。

这样的脸，单让人看着只会觉得不好惹到不敢细看，自然无法品尝独特的风姿。

第一个上午考完后，夏彧出了考场叫住她：“我看见你了。”

睡了一个上午的洛菊眨了眨眼：“……你在哪儿？”

“你的左边。”夏彧背着书包，穿着规矩的校服，白皙而干净的脸蛋一眼看上去就很干净，甚至与包括洛菊在内的别人都不在一个世界。“你……一个上午两场考试都没有动笔。”

洛菊看着他，眼神直白，像是穿过他看见了什么影子。“是啊，”她一笑，痞痞的，“我又不学习，等着包分配初中喽。”

九年义务教育，小升初的考试不过是个流程，当然也是为了平均每个初中的生源水平，几乎每所初中良莠不齐。夏彧会想起之前夏招娣跟自己说的，问她：“你有打算的学校吗？”

洛菊今天考试甚至没有穿校服，廉价水印衫加西海岸牛仔裤，脚上蹬着人字拖，手腕上不变的佛链，跟矮了小半头的夏彧走在一起，像是不良姐姐带着乖巧弟弟。

“噗，”她笑了，“你他妈在说什么屁话？”

“其实有个冷知识，你最后这个学期转学到四小六年级的这个班里，和我是同学。”对上夏彧吃惊的目光，洛菊眼底带着讽刺的笑，“知道为什么不知道吗，因为我都不去学校。”

“所以，好学生，”洛菊抬手搭上他的肩膀，笑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命好——不管是生生父母还是养父母。”

“所以少他妈拿你那圣母情结过来感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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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