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她不想让自己看见。
韩边脑海里面,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来。
可紧接着,自己也跟着一惊。
不过是偶然入画而已,需要如此紧张吗?
他看着白听云画画的背影,好一会儿,还是转身问农意。
“你说……”
“少爷,我好久没有见过,小姐将人画进画中了。”农意恭恭敬敬低头,玩得不亦乐乎。
成功将韩边带跑偏。
在这种情况下,多和农意说一句话,都是对农意敬业程度的不尊重。
他只能吞下所有的疑惑,自顾自去厨房里面。
管家要准备晚餐了。
至于其他的事情,再说吧。
虽然这件事令他有那么一点点的在意,但是,其实对生活没有什么影响。
只不过偶尔和白听云对上视线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幅画。
韩边脸上挂着一贯的笑容,为白听云水杯里面倒满水,正打算离开,却瞧见她的手机亮起——有邮件。
垃圾短信么?
韩边看了一眼手机,也没有轻举妄动,只是等白听云画完之后,这才轻声提醒。
“刚刚看见,你手机上似乎有邮件。”
“我看看。”白听云将手上的胶质手套取下来,放在固定的架子上,随后拿起手机,面露疑惑。
“一切的真相?”她看着邮件的名称,有些好笑。
“是谁中二病犯了么?”
“或许吧。”
韩边系上围裙,开始收拾屋子。
而白听云已经忙活得差不多,闲着也是闲着,索性盘腿坐在沙发上,打量着这所谓的“真相”邮件,究竟有什么特殊的。
“白小姐,你不用好奇我是谁,也不用在意我为什么给您发这个邮件,我只是一个默默爱慕着您的人,不忍心您被欺骗,付出一腔感情最后还被嘲笑。下面的内容,很可能会颠覆您的认知,但是我想,您如果能够耐心看完的话,一定有很大帮助。”
“……好酸的开头。”白听云的脸皱起来。
明明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对方偏要云里雾里说一大堆,而且这个遣词造句——看起来十分别扭,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中译英再译中。
别扭。
这是白听云对这封邮件的唯一感受。
不过就是这么别扭的开头,还是提起了白听云的兴趣。
她被欺骗?
被谁欺骗?又或者说,被什么欺骗?
白听云陷在沙发里面,辣洋洋坐着,将手机举起来,继续往下看。
“我知道,您这段时间以来,身边跟了一个男人。但是我必须得告诉您,对方并不是什么善茬,他在大学的时候,便玩弄女学生的感情,多次出轨,甚至于伤害了女学生的精神、□□,不负责任,导致多人退学。或许要接受这一切,对您来说很难,但是在附件里面,有对应的资料和证据,您如果想要看清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还请您耐心点开,查阅。”
看完这段话以后,白听云陷入沉默之中。
……谁?
韩边吗?
他玩弄女学生的感情?
白听云犹豫地看了一眼在厨房里面忙碌的人,实在是难以将对方的身份,和文字里面描述的人重合起来。
不过发件人说有证据?
白听云犹豫着,将附件下载下来,随后点开。
照片、资料、截图……聊天记录,一应俱全。
白听云一目十行,将图片里的东西大概看了一遍。
伤口、眼泪、流血。
昏暗的角落和女孩哭泣的脸颊。
白听云看着,看着,眼前的景物却开始发生变化。
明明只是照片而已,可是这照片拍得太好了,她几乎能够透过这薄薄的一张纸,听见女孩子的哭喊。
也或许是自己的哭喊。
被霸凌的记忆卷土重来,明明已经许久没有再回忆起……明明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正常人的生活,可是,当白听云再看见类似照片的时候,灵魂深处依旧会恐惧、颤抖!
她愣愣抬眼。
这屋子太亮了!
太亮了!
白听云感觉自己整个人开始失温,或许是一阵秋风吹来,居然叫她冷得开始哆嗦。
屋子太亮了、太大了!
白听云颤抖地站起身来,她跌跌撞撞地往自己的房间里面跑。
双目无神,瞳孔没有聚焦。
她凭着感觉胡乱跑,一双手试探性地扶着墙壁,却在晃神之间,将过道上的花瓶推下去。
花瓶坠落在地。
发出刺耳的声音。
陶瓷碎片飞溅,带着水,染湿了白听云的裤脚。
菊花花瓣散开,垂在地面上,有那么几朵花瓣,被水冲散,往远方流去。
“怎么了?”
厨房里面忙碌的人,听见了响动,朝着白听云走过来。
他声音是如此的温柔,可偏偏落在白听云的耳朵里面,是曾经父亲尖锐的痛骂。
“没用的东西!丧门星!在家里面就知道捣乱,家里的东西都被你毁得差不多了!!”
“你再这么下去,这个家都要被你毁了!!”
直到这个时候,白听云才意识到,这些日子里面,她并不是真的和过去和解。
她只是为自己的心灵筑起阀门,将那些好似流水一般的痛苦记忆,挡在阀门之后。
可是阀门终究是有时效的。
现在,阀门被照片冲垮,刻意遗忘了许久的记忆,像是泄了闸的洪水,一下子,将白听云几乎淹没在里面。
她不敢回答。
她匆匆忙忙地躲进自己的房间里面。
……房间也好大。
明明窗帘已经拉了起来,为什么还会这么大?
白听云慌张地在屋子里面转来转去,希望能够找到一个藏身的地方,给她提供一点点安全感。
对了——衣柜!!
白听云视线落在衣柜上面。
她欢喜不已,她迫不及待。
她不顾一切地往衣柜里面钻,哪怕是她房间里的衣柜,并不能够容纳一个成年人。
四肢被挤压着,浑身都不舒服。
但就是这样子,白听云才觉得安全下来。
对。
就是在这种小小的空间里面,谁都找不到她。
她不会受伤,不会被骂。
只要她不出去,等到其他人不生气了,就不用挨打。
对,就在这里待着,哪里都不去。
白听云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惊惧无比。
这时候,卧室的门开了。
“你没事吧?”
男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听起来很犹豫,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进来。
别进来——别进来——
白听云在心里面苦苦哀求。
“我看见花瓶摔了,所以想来问一下你。”男人的声音很稳定,似乎并没有生气。
他说:“你有没有受伤?”
他没有生气。
白听云确定了。
自己打碎了花瓶,将屋子搞得一团糟,但是对方并没有生气。
惊惧的情绪稍有缓解,可依旧不能改变更多。
“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男人依旧站在门口,并没有靠近白听云。
白听云也不可能回答对方。
哪怕是她意识里面在告诉她,对方并不是什么坏人,并不会打她。
但她依旧不敢。
她脑海里面,只剩下自己刚刚看见的照片。
“晚饭已经煮好,你收拾一下,来吃晚饭吧?”
男人说着,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白听云终于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
他走了。
他没有打自己,也没有生气?
……对了,他是谁来着?
白听云的记忆有片刻的混乱,世界似乎开始旋转,只剩下红与黑交替着,几乎将她笼罩。
就在白听云和晕眩对抗的时候,她藏身的衣柜,突然被人拉开。
房间的灯亮着,几乎快要刺痛白听云的眼睛。
她缩在衣柜里面,慌张躲避着,恐惧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可是——拳头并没有落下来。
她没有被人拖着头发,从衣柜里面拽出来。
那站在衣柜前面的男人,弯下腰,表情似乎不忍,轻声对白听云说。
“别害怕。”
他伸出手,试探着,想要往靠近白听云。
可白听云实在是害怕,那双手会变成巴掌,扇在自己的脸上。
她只能往里缩,哪怕衣柜空间只有这么大,他早已经避无可避。
对方似乎被她的反应所惊到。
他面上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许久之后,才收回手。
就这么半蹲在衣柜前,耐心地说这话。
“我看见了那封邮件。”
他轻声说:“那些事情不是我干的。”
他的声音好像是一汪水,温温柔柔,轻轻流淌过,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当然,仅仅靠我一张嘴,确实是没有说服力。但是现在,我还是想要先和你解释一下。”男人的眼睛垂下,似乎在回忆,“我应该还没有和你说过我的家庭情况。”
“其实我家里并不富裕,能够考上大学,都是村子里面值得传颂的佳绩。只是我家太穷了,连交学费都很困难,虽然有助学贷款,但我还要吃饭。大学里,每个月的生活尤为拮据。尤其是我大二的时候,我妈生了重病,我不仅要打工挣自己的生活费,还要往家里面打钱,所以和学校里面的所有活动,我都不参与,宿舍之间的关系也就那样。”
韩边轻轻说着,叫白听云能够暂时逃离恐惧,只是看着对方。
“或许是我在他们看来,太过奇怪。我成了被讨论、被针对的对象……当然,也或许是有其他的原因,不过我不是特别清楚。”
“而那些照片。”韩边说到这里,突然讥讽勾唇:“我记得那个女孩子,她向我表白,但同时也说我穷酸、心气高,她想让我和她谈恋爱,这样就能够帮我申请奖学金。”
“我拒绝了。”
“在这之后,我没有拿过奖学金。但是校园里面和我有关的帖子,却越来越多。”
“我成了众人唾骂的对象。”
“而我只是想要挣钱,寄回家,帮我妈治病而已。”
韩边温柔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类似受伤的情绪。
他犹豫着,朝着白听云伸出手。
“我没有做过这一切,不要怕我好不好?”
他苦笑着,伸出去的手却始终悬浮在半空之中,并没有再往前,真正牵住白听云。
走不出过去的人,不仅仅是白听云。
还有他。
甚至在看见白听云闪躲的模样时,韩边对于发邮件的人,不可抑制地生出怒火。
究竟是谁,要这么搞他?
但没关系,他总会让对方付出代价,就像大学那样。
韩边悬在半空的手微动,有了撤退的念头。
在这个时候,衣柜里面探出一只苍白的手。
它颤抖着、犹豫着、缓慢地。
勾住了韩边悬在半空中的食指。
藏在衣柜里面的人,两眼不再空空,似乎终于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她一开始,只是牵着一根手指。
随后,苍白的手往上爬,两人掌心相对,十指紧握。
白听云终于从眩晕中抽离。
她朝着韩边,缓缓笑了起来。
似乎是在求证,也似乎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话。
“你不会伤害我,对么?”
陌生的温度从手心传来,韩边看着明显受惊的白听云,点头,“我不会伤害你。”
白听云终于笑起来。
“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