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第多少次在怀炎的视线死角处，将撕打在一起的师弟师妹们扯开挨个放好，在怀炎笑眯眯地挨个问过已经独立的弟子们后，晓苍和应星并肩站在门口，目送他们挨个离开。在最后一艘星槎消失在天边时，这一大一小同时松了口气。

晓苍甩甩被比五百只鸭子更要吵闹的声音凌虐过的脑袋，看向自家小师弟。应星的生活习惯一直很不错。至少在今天的最开始，他绝对不是这种满脸疲惫，甚至衣衫都散乱了不少的模样的。

面对晓苍打量的眼神，应星低下头：“是我失态……”

“不，不是因为这个。”

晓苍蹲下身，平视着应星：“我见你后来已经有些招架不来了，为何不拒绝？”

怀炎门下弟子形态各异……原谅她用这个词。但在有在不同性别之间来回横跳，又有公然宣布自己的性别是星槎并且一年换个性别的的某两位同门珠玉在前，应星这点过于软和了些的脾气在晓苍眼里真不算什么事。

当年在她一个阴间校园魔幻风苦夏睡前故事荼毒之下，直接上房摆出pose高喊“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江宸那b……不，那龙，都没能让晓苍破防。应星这点甚至不能称为瑕疵的瑕疵算什么？

这种听话懂事爱干净讲礼貌还不会满大街乱窜不着家，并且间歇性发出尖锐爆鸣的小孩，简直不要太天使。事实上，应星这种孩子，哪怕在仙舟中也可以称之为“报恩幼崽”的。

但问题也正出在这里。

应星这孩子脾气太好了。

被一群师兄师姐围着问来问去时从容不迫，被师姐们抱来抱去时大面看上去也没什么张皇，而后来虽然被当着他的面给自己变了个性的猗兰吓了一个激灵，但被这狗崽子道德绑架后，还是任他搓捏圆扁。

晓苍在一旁看得明明白白：最开始的从容不迫确实是从容不迫。但从落英快速地捏了一把他的脸蛋起，应星就开始有些慌张了。但由于某些原因，他并没有拒绝师兄师姐们的接近。而猗兰也正是瞧准了这一点，才用“师姐可以师兄不可以吗？可我现在也是师姐”这一点，让自己能够将应星的发型揉乱，甚至将脸蛋都给蹭得微红。

当然，他们一个个心里有数。如果应星真的厌恶他们的动作，他们不会再越雷池一步。甚至只要他表现出他的不满，他们也会适当收敛。

“为什么不拒绝呢？”大师姐看着他，“让你感到不适的一切，你有权利拒绝。不光是同门的师兄师姐。”

“不光是他们。哪怕是我，或者怀炎，如果我们做了让你感到不适的事，你可以同我们讲明白：你不喜欢这样。如果我们屡教不改，你完全可以采用武力方式进行制止。”

说到这里，晓苍笑了一下：“你大概也察觉到了，我们家武德充沛。”

她可不信能在四面楚歌的战场上独自流浪许久的应星会在洞察性上有所缺失。他肯定看到之前猗兰和驰嬴在洞渊池上打的那一架了。

“你今年要从学宫中毕业，进入工造司后，你的第一个项目便是朱明物流用小型机巧改建。”

晓苍敛眉沉思：但这孩子脾性好成这样，先不说能不能压住手底下分配给他干活的人，真的不会被其他工正怼到眼泪汪汪吗？

“而且这只是最开始。工造司要直接对接云骑军同他们交接军需，那群老兵油子为了抢到更多的军备可是半点脸都舍不得留的。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是常事。”

晓苍自己就是从云骑军的一个小兵一点点爬上来的，对讨要军需的老兵油子能有多少手段心知肚明。她倒也能理解，毕竟多一点军需，在战场上，就相当于给自己手底下的兵多一点活命的希望。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不想让自己身边熟悉的人更可能活下来呢？

晓苍又打量了一圈应星：就这软得跟棉花糖似的好性子，那群老油子往地上一坐一哭，他就没门了。管他们要的是百把长戟千把刀？一准儿给批了。

而且……

怀炎门下的大师姐慢悠悠地补充了最后一句：“自怀炎老头摘得百冶之后，这个名号就一直在咱们家打转。算算年岁，差不多十年后就该你上了。”

“百冶可不是什么荣誉头衔。担着这名号的人总领联盟所有匠冶之事，心软的人可干不了。”

“我宁可你傲慢得鼻孔朝天，做个外人眼中性情古怪但不好惹的怪人，也不想你因着这种事受欺负。”

晓苍站起身来，牵着自家小师弟的手，带他去找那条早早挂在楼上栏杆处半阖着眼昏昏欲睡的小青龙。

“没有怪你的意思，说实话你这模样真的很招人喜欢。但不要总是想着讨好别人。”

虽然还睡着，但感觉应星到了附近，那条小青龙自动自觉地游到了他的颈间，作为一条天青色的持明围脖。

将两个孩子送到他们的房间门口，晓苍半跪下身，俯首顶住了应星的额头。

“你已经安全了。”她轻声道，“你不用讨好任何人来求生。”

“不管我在或者不在，不管我有什么希望，你应当为你自己而活。想做什么做什么，只要那出自你的本心。”

被人命令的自由从不是自由。所以晓苍这次什么教导也没提，只让他自己思考。

她只用言语点破束缚在自家小凤凰身上的最后一重无形枷锁。

这回是真的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当从酣甜的梦中醒来，晓苍看向床帐顶，用目光将上面银丝缀上的星辰一点点描摹过去。但很快，她觉出屋内的光线不对。

于是当晓苍偏头向窗边看去时，正好见一个……魔阴武弁坐在她的窗边？！！！

不，等等。那不是真的魔阴武弁。

晓苍一枕头砸了过去：“舜华你干嘛啊！真不怕我一枪戳过去吗死丫头！”

舜华的投影笑着接住了枕头：“这不是信任阿姐嘛……停停停阿姐别打了，反正也打不疼我，费那劲干嘛哦。”

晓苍深呼吸：不气不气，这姑娘就这德行，比江宸那厮嘴还欠。跟她生气本身就输了。

她坐到窗边那个投影的对面，从旁边暗格里摸出一壶常年备着的热茶给自己倒了一杯：“昨天，或者前天，你不是让驰嬴回朱明一趟了吗……不行我还是看不习惯，你先把你这身皮肤撤下来。”

舜华嘿嘿笑了一声，依言将这身魔阴武弁的皮肤撤了下来，露出了被掩盖在树杈子底下的那张秀美面容。

那是真的实打实的温柔。不是猗兰那种仿佛魅魔混血的装出来的假情假意的温柔，也不是蕴明姑娘发火前让人看得阴恻恻的温柔。舜华的温柔，是像阳光也像清风，又像是女子细软的手的抚摸……有点像是母亲。

她还在朱明时就跟狐人们处得最好。再执拗的狐人都能在她的手下乖乖巧巧，排队等着顺毛。

这也可能是她选择去曜青的原因之一。这姑娘相当喜爱毛茸茸的小东西，比如说狐人幼崽。

晓苍默默腹诽，但决口不提自己也曾在飞霄打理得柔滑无比的皮毛上流连忘返。

她接着喝茶，缓解刚睡醒的喉间沙哑：“算算时间，驰嬴那小子要是走的最快的跃迁通道，应当跟你说完了？”

见舜华乖乖点头，晓苍这才看向她：“那你怎么还不去喝药调养身体……等多久了？下次有事找我可以直接叫我起来。”

“这不是看阿姐面色不好，想让你多睡一会嘛。”

舜华托着脸：“而且从阿驰的态度上，我察觉出了一些东西……他跟咱们家新来的应星应小师弟相处得不错？”

“驰嬴性子直，应星跟他差不多的脾性，相处起来自然好。”晓苍仍然不紧不慢地品着茶水，“怎么，想要应星过去接你的班？算了吧。虽说我不认为短生种和我们有什么不同，但寿命问题确实存在。”

曜青又不是被她改成现在这幅模样的朱明。应星去那，定是要受些委屈的。

更别提他的母星就毁灭在步离人的手里。而曜青那群肌肉兄贵狐狸……老实说，同步离人虽有差，但也差不了太多。

“我没打算让他一直留在曜青啦。”舜华小声道，“但我确实希望他能有空来曜青暂代司砧一职。时间不长，也就一两年？”

闻言，晓苍停下了喝茶：“什么？”

“我想让咱们小师弟来曜青呆两年。”舜华重复。

“给我个理由。”晓苍放下茶杯，“你知道朱明将军的弟子担任另一艘仙舟六司六御之一的最高统帅意味着什么吧？”

家里现在这几个狗崽子就数舜华最聪明，连蕴明都要逊她一筹。要说她这背后没什么图谋，晓苍可是不信的。

舜华垂下眼：“大师姐这般提防，可当真是让我伤心……好嘛好嘛，不瞒你了。我需要一个懂行的孩子来帮我盯着兵工厂最开始的运转，最好还能有足够的手艺来调整其中的缺漏。”

这个过程不会太长，度过最开始的起步时间就可以。哪怕时间再长，也不会超过两年。

她笑了起来：“而且大师姐你应当很烦恼怎么给咱们小师弟抬高身价吧？罗浮那边思想守旧，虚陵避世许久，方壶又全是持明排外得很，玉阙同博识学会打得火热，又离前线太远，与咱们小师弟复仇的志向不符。”

晓苍哽了一下：“我明明下令封锁情报……算了，凤皇那点脑子哪能玩得过你。”

“所以我们曜青是个好选择。”舜华敲敲桌面，“我大限将至，找朱明来人帮忙收尾很正常。但朱明不能再出一个天骄在曜青蹉跎，王舰那边也不会允许两艘仙舟之间的侵吞，所以找个明面上没什么价值的小孩来接班，哪怕是元帅也说不出什么。”

“那么应星能得到什么呢？”

晓苍抬眼瞧她：“给我一个放他去曜青的理由。”

“我猜罗浮那边这几十年中差不多要有大动作。”舜华失笑，“别这么看我，罗浮那位将军大人手下的第一干将我们可都认识。小镜流不还是之前你塞到我这要我帮忙关照的吗？”

虽然这姑娘最后被腾骁截了胡，让曜青当时那位将军颇为扼腕。

“这丫头上上次来曜青跟我们谈联合出兵，身边还带了个没她腰高的小骁卫。我瞧那也不是个持明，且被我们小镜流当子侄护着。那一脑袋白毛，还有那双同罗浮地衡司景明大人一模一样的金色眼睛，让我想装看不到都难呀。”

舜华凑到晓苍面前：“而我正巧知道，罗浮那边，地衡司景家的小公子，刚好拜了咱们看着长大的那位小镜流为师。”

其实一般来讲没人会看得像你这么远。看到镜流不说还关注她身边新招的童工，看到童工之后还凭着蛛丝马迹攀扯到腾骁密而不发的计划上。

晓苍瘫着脸：“然后？”

还能怎么办？她习惯了。

“飞霄同我讲过，腾骁那人也同她问过我捡的那只紫色的小狐狸的去向。那丫头可是曜青年轻一辈最优秀的飞行士，这其中的含义自然不必多说。算算时间，朱明那边他应当也问过阿姐了。而人选，以他那个性子也蛮好推断。应当是咱们家应星。”

抛开这背后的算计不谈，这块饼倒确实是实打实的香甜。

舜华叹了口气：“哪怕我们再认可他，应星到底寿命与我们不同。离开朱明，放到各大仙舟之中，他肯定会被轻视的。”

哪怕他夺了百冶之衔？哪怕他在朱明的地位可位同少将军？

腾骁近百年来可一直在试图拢权。应星若是真跟了他去，又是一介只在朱明有所成就的白身，怕不是捞不到什么实惠，仅空有光杆司令的头衔罢了。

怀炎门下的弟子都是护短的。

舜华之前不清楚这位小师弟有几斤几两，但从驰嬴的态度上，她能判断出：师父和师姐所言非虚。

那稍微冒险一点也没什么吧？

“若是他领过我们曜青的司砧一职，日后罗浮若是折辱于他，晓苍姐你大可以联合曜青这边一同发难于罗浮。”

舜华笑得一脸温柔，只是背后像是有朵朵黑百合绽开：“总不能我们曜青的司砧大人，哪怕是前任但确实立过实绩的司砧大人，去了罗浮，反而得坐冷板凳吧？”

托驰嬴带去的药材和她新搓出来的星间作战军用金人确实是礼物，但这个机会才是舜华真正给应星的见面礼——

一个让他真正被傲慢的仙舟人平等看待的机会，一张可作为他晋身之资的好牌。

总归领了个师姐名头，护还是要护着点的吧？

“阿姐若是觉得受之有愧，回头把咱们小师弟抱来曜青给我多捏两把脸蛋呀。”

她脸上仍然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我好久没见过真小孩啦。”

这姑娘相当温柔，但也相当狠辣。要我说她挺像食人花的，不过又过了点。

她很护短的。晓苍被怀炎和炎庭君护过，她护着她的师弟师妹，她的师弟师妹们又大的带小的，小的带更小的。虽然彼此之间会打打闹闹，但会一致对外。

护短，一款怀炎家的优良美德。

舜华也在赌啦。她赌怀炎、晓苍、驰嬴这三个人不会看错人。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 3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