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苍跟天风君不能说完全不熟。
当然最熟的不是这一代，但往前数四次转生，那位天风君偶尔会在她被当时那位剑首砍成死狗样的时候会施施然飘到她身边，一手雷击术给她续上口气，让她能勉强把自己撑起来爬进医疗舱。
这条龙每次都有如“炎庭让我来的”、“只是路过”、“别想太多顺手而已”、“为了仙舟的和平”等诸多理由来解释自己的行为，但晓苍承他这份照顾之情。
这自然算不上很深厚的交情，至少没有晓苍跟反复长大的炎庭君在朱明的大街小巷里被以朱明龙师为代表的各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追着打的交情来得深。
但这不妨碍晓苍对持明族的友好态度。
当然，还是要排除罗浮的部分持明。
时至今日，晓苍很久很久以前所认识的那条龙已经度过了四次转生。祂的灵魂接受过月华的四次洗礼，除了那张脸以外，再瞧不见故人的影子。
只是作为仙舟联盟中大半武备原产地的朱明，和联盟中对武备需求量最大的曜青，她之前也没少跟这位打交道，对这位的火药桶脾气略知一二。
“您且稍安勿躁。”
晓苍暗暗叹了口气：“人人皆知罗浮饮月君正于鳞渊深处闭关，我一个多年不曾踏足罗浮的祸头子又从哪里知晓这位尊贵的大人的身体状况？”
“行，那就不问饮月。”天风君仍然绷着一张俊脸，“同为持明，我作为龙尊关心一下同族后辈的成长。正跟着你东跑西颠的那个孩子，他的身体状况如何？”
“他转生前受过些伤，现在需要好好养着。”晓苍以各仙舟之间的关系与持明五脉简单对应，掐着尺度捡了些她判定天风君知道也无伤大雅的事说了些。
如果是与她自己相关的东西，晓苍自然不会这么遮遮掩掩。尽管她习惯于对一切报以警惕，但天风君姑且可以信任。只不过丹枫的情报不属于她，她无权在他没明确同意的情况下告知旁人。
晓苍对持明各支的关系了解不多，但如果他们跟各大仙舟之间的关系类似，那她还是给丹枫留点后手为妙。至于其他，那得丹枫自己来判断是否要同他的平级同僚道明。
想到这，晓苍诡异地沉默了一下：……还是看着点吧。
丹枫看他那些族人时，好像总是戴着奇怪的滤镜。到底谁给他的信心，让他觉得罗浮持明各个心向龙尊心向罗浮温良恭俭让无一不存的？
这两年终于按捺不住开始跟丹鼎司角落里钻进来的那几条【丰饶】虫豸眉来眼去的龙师同意吗？
作为外人她不好多说，但景明接到了暗示后应当会上报给腾骁。至于剩下的，她无权插手。
也无意插手。罗浮又不是她的领地，不是吗？
见晓苍谨慎地有所保留，天风君冷嗤一声。别人不知道，他这个正儿八经的龙尊还不知道吗？在正常情况下，持明转生后除非是从汤海里带出来的天缺之症，不然没有伤能跟着他们来到下一世。
晓苍也许在细节上有所隐瞒，但她不会故意在大方向上误导他。也就是说，他们最小的也是最聪明的弟弟，他的上一次转生，另有内情。
不过木已成舟。在调查此事之前，天风君先从眼前这人的保留中品出了一种微妙的倾向——这位朱明的常务副将军，似乎坚定地站在饮月那边。
不对，去掉似乎。他微微阖眸：她对饮月的善意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
这种感觉……是把饮月当成血缘亲族的后裔来护着了？看来饮月过得不错，炎庭和沍渊两个没看错人。
天风君心知再问也问不出更多，倒也不再打算从晓苍这边撬话了。知道大方向，接下来找机会从罗浮那边打探消息即可。持明与持明之间，问个消息还不容易？
他这次还是收到了晓苍离开北邙二层封锁线的消息，为了给饮月送东西，才紧赶慢赶地从前线飞了回来。涂玖那边还在激情干架，她和罗浮来的那坨冰块大爷两台绞肉机来回穿插，虽然战果不少，可带来的伤亡也多了。
搞得原本也在一线舒展筋骨的天风君不得不退居二线，给这两条拴不住的疯□□起后勤来。也是赶巧了，曜青那边刚收获一场大捷。至少三日之内不会再起战势，不然天风君还不敢抽身，把这么一个大烂摊子甩给涂玖那位冤种副官。
若是不谈饮月只说曜青，倒也没必要再捏着游梦金的断枝。天风君回忆了一下：炎庭那家伙好像说过，尽量别让他们家崽子用这东西。
具体原因没说，但天风君信任自己的兄弟。于是他选择将晓苍刚才塞到他袖口中的那截断枝反手塞回空间钮……塞……
“用我血肉培植出的游梦金与通行空间钮相斥。”
这次轮到他脑子里突然出现别人声音了。青年抬眼看去，正好见到对面那人的眼睛微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您可以把它交还给我，或者带到前线交给镜流，让她先冻起来，以待日后再用。”
不过这样的话，游梦金会吞食离散在空间中的忆质。而天风君接下来要回到前线……回收时可能会有点麻烦。
“我的个人建议是前者。”
曜青一年到头要么在打仗要么在去打仗的路上。现在将军本人还在前线肆意挥洒激情与热血，早就融入了曜青生活的天风君又哪里闲得住？
只不过他刚跳上星槎，就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于是正倚在小院门边目送这位尊贵的大人离去的晓苍发现，星槎内部伸出了一只手。
那实在是一只相当美丽的手。任何一个外行人都瞧得出来，那手的每一寸肌肤都是由数不尽的富贵铸就，金堆玉砌不足以道尽其主人身上万分之一的尊贵。
也只有紫，神秘的紫、高贵的紫，深到极致与朱红玄黑相近的紫，才当的起这人身上的装饰。
比如他指尖捻着的那条雪青色的金刚结下悬着的那块紫翡。像是曾与墨翡伴生的缘故，这块种水俱佳的紫翡中像是凝了化不开的墨色，如可分万顷雷海的剑锋。这块玉玦瞧上去像是经过了极漫长的盘玩，哪怕在仙舟天人的眼中，也称得上一句古董了。
晓苍这才反应过来：等等他手上拿着什么东西？
她以承自朱明的巧匠眼光鉴定，在她所见过的翡翠中，这块紫翡的等级足以排上前十。而其他九个……
好吧也是来自持明。
这群大爷一个个都有钱得跟疯了一样，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人傻钱多速来骗的气息。要是没有上头几个还算有点心眼的龙尊看着，全族家底被掏空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过要是没有龙尊看着，没准这群脑子空空的大爷还能长点心。倒也说不上是好是坏了。
天风君的声音将晓苍从晃神中惊醒。
“这里是我的私产，连龙师都不知道。知道你要来曜青，炎庭托我照顾你。知道你在曜青不方便，这东西先借你用用。”
于是那块横看竖看都贵得要死的玉玦就这么被那只手轻飘飘地扔了过来。
天风君潇洒离去，恍若无事发生，只留下晓苍站在门边愣神。她回过神来，把门甩上，又扔出几枚微型探测器，在自己周围简单圈了个全封闭且向周围不断发送干扰电波的小型矩阵。
随后，她捏起掌心中攥着的那枚玉玦……那上面雕刻着一条应龙。行于无边雷海，与天夺生机一线。傲慢，而又强大。
类似的东西她还有两块。一块来自罗浮的青龙，一块来自朱明的炎龙。青龙的那块可以打开饮月君无数转世曾设立过的所有生物实验室，里面任何一个东西掏出来都能让他身败名裂万劫不复。而炎龙那块……
在她想将朱明一系的持明尽数拆解嵌入仙舟时，正是那块被某条刚转生，还在长大的火龙悄悄塞到自己手里的玉玦，给了她最初的底气。
她对着光，盯着这块紫翡。良久，空中响起一道低低的声音。
“蠢货。”
刚夸过持明龙尊是全族唯一的外置大脑，能不能经夸一点……不是持明这个德行怎么还没灭族啊！如此轻易地给出信任，难道我是什么很值得信任的人吗？
可恶，还是没摔过跤！就该让他们被联盟那几个老不死狠狠猜忌背刺再被饮月之乱当头来上一棒，好好治治这些个蠢蛋傻白甜的毛病！
下次联盟再开例会，绝对不能再帮持明说话了！
晓苍暗自下定决心。但她的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她反手将那枚意义重大的紫翡扣在掌心之中，收回空间钮，在与那块苍翠青玉和血红玛瑙相邻的锦盒之中妥帖放好。
但很快她就没空琢磨曜青持明唯一指定外置大脑是否清醒的问题了。
“啊哈……宝贝，你是说。罗浮龙师即将组团前来曜青，试图从我手中抢走‘抛弃族内分配给他的引导者，来朱明走了歪路的幼年持明’？”
景元轻咳一声：“他们的原话是拨乱反正，要接回在外流浪的族人。”
至于对抢走他们族人的朱明晓苍，以及带他们族人来曜青前线作战的曜青“梧桐”报以刻薄而强烈的谴责什么的，那不是必要情报。至少景元觉得，那些话语除了败坏晓苍的心情以外毫无作用。
晓苍的眉梢轻轻弹动了一下。以她常年被罗浮小报和罗浮部分持明挂在嘴边辱骂的经验，这句简单的概括显然不是罗浮那边消息的全部。至于省略的部分，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
持明自持高贵，通常只会用不言不语的脸来骂人。这方面五位龙尊中以饮月修炼得最为到位——虽然晓苍感受的次数不多，但每一次都印象深刻。
不是每个人都能只靠一张脸就能让人觉得他在优雅地吐出“蠢货”二字的。
罗浮龙师与饮月君在骂人方面是一个路数，但段位上可远不及饮月高明。至少饮月那双眼看过来时总能让人反思自己是否真的有些过分愚蠢，而罗浮那群龙师……
“他们的眼神会让人觉得眼前站了一群蠢货。厌蠢症发作想把他们一个两个全都种进地里。”
休息日在洞渊池旁边瘫痪并扯淡的晓苍如是说：“如果说学宫里那群青瓜蛋子眼睛里是清澈的愚蠢，那某些人……没有特指某些龙师的意思炎庭你先别看我。某些人，那是浑浊如泥塘般的恶毒。”
在旁边小口小口地咬西瓜球的丹枫沉吟片刻，不知该如何反驳。但在他旁边，吃相豪放但注意没将半点汁水弄到丹枫身上的应星忍不住接话。
“大师姐你这说的，我都想见识见识这等奇行种了。”
几个小的聊着聊着，就见他们身旁那棵赤练金打出来的宝树上垂下来半条火龙。
“个龙建议你还是不要见识。朱明的龙师脾气都被晓苍打磨得差不多了，具体程度上，你可以类比为光明天新从外域进口来的史莱姆捏捏乐。”
“但罗浮那帮龙师……”火龙努力翻找了一下脑中的海洋知识，“你可以把他们当成毒棘海胆。”
有毒，刺密，不好看，还不能吃。被扎了有可能致死。
托了有个家里有海的两栖类挚友的福，应星倒也对常见海洋物种有所了解。
“哦，一大批海胆正在前往曜青。”晓苍摇摇头，“该把应星带出来的。他一直很好奇罗浮那群龙师到底长个什么样子。”
在朱明仙舟俊男美女遍地走的情况下，短生种小孩很难相信这里居然真的会有长得不是很人形的奇行种海胆在大街上走来走去。
她翻了一下在天风君走后终于把自己开机修复好恢复了流畅的“西洲”。
造翼者们的第一波攻势已经被击退。一成战损，倒也在预料之中。斩获数万，战报上已铭大捷。炎庭和怀炎都受了点伤，刚被蕴明押回怀瑾苑休养。“黑曜”计划稳妥进行中，只是点了玉龙天三个室外测试场。问题不大，有一群持明在旁边盯着，没造成人员伤亡……朱明的相关情况自然是第一优先级。
还算风平浪静。
朱明大师姐满意地翻到下一页。
分别来自罗浮和曜青的关于“龙师团已经到达曜青正在申请前往北邙”的消息糊了她一脸。除了报讯的暗桩以外，分布在各大仙舟的熟人们纷纷发来讯息，询问她现在的情况，以及问候她是否已经与龙师对上了面。
一个两个的都知道我跟罗浮那帮龙师不对付是吧。晓苍冷着脸往下翻：一群缺德玩意。
而在她下翻的过程中，一条讯息映入了晓苍眼中。文绉绉的，看上去冷淡冻人。就像方壶冰川上万载不化的积雪。
只是内容上……
“勿杀。或有不虞，先与吾言，后可寻天风。曜青月华，同罗浮古海，亦同朱明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