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后，枕巾湿了一大片，宋子晴看着她肿成核桃仁的眼睛儿，不禁发笑，“流筝姐，这几条裙子，哪条好看？”

宋子晴抱来一堆衣服，堆放在白色的床单上。

红的、绿的、白的、小碎花的......宋子晴欢欣雀跃着，一件件往身上比划，“平时我都没机会穿，正好今天休假，刚刚宋泊已经答应陪我去逛街，你看看我穿哪件好。”

蒋流筝还坐在病床上，惺忪的意识逐渐回笼，原来宋泊不忙，只是不会再出现在她的病房内，蒋流筝扯笑了一下，看着一条绿色一字领长裙，说道：“就这件吧，你锁骨好看，也显白。”

“是么。”宋子晴又拿着那件绿色长裙往身上比划两下。

“是，而且宋泊也有件绿色的衬衫”，蒋流筝不禁想起两人在街头买衣服的场景，勾勾唇，低声说道：“很配。”

“好！那我去换。”

宋子晴刚走，宋泊就端着粥进来了，他直接放在桌上，“早饭。”

蒋流筝没答，目光却落在床尾那一堆裙子上，“我没穿过这种裙子，但看起来很好看。”

宋泊以为蒋流筝在问他，便轻嗯了一声，但却瞥见她肿成核桃仁的眼睛。

她哭过。

宋泊看着她手上缠的纱布，问她：“还疼？”

蒋流筝：“？”

兀自看了眼自己的手，摇摇头，“不疼。”

“那为什么哭？”

蒋流筝不说话，起身去喝粥。

又是小米粥，还滚烫，第一口，便烫了一下蒋流筝的舌尖，她更烦闷了，眉心紧了又紧。

“慢点喝。”宋泊看见她烫了舌尖，还有紧皱的眉头，半声不响地讪讪开口，“宋子晴要去逛街......你要不要一起去？”

宋泊没想到蒋流筝答应的那么果断，三人一同来到罗顿市区的步行街，和蒋流筝想象的不太一样，步行街是建在庙宇脚下，站在山脚向上遥望，会看见香火缭绕，青烟缥缈。

而山脚处，却是人流如织，商铺摊子，衣食用行还有各色玩件儿等等都铺开了，形成一条南北贯通的繁华步行街。

宋子晴对这儿熟悉的很，哪家的糕点最好吃，哪家的衣服质量好，哪个饭馆儿更实惠，她都了如指掌，“别看这儿地方又小又破，但是这里的八珍肘子可是一绝，绝对有咱家乡那儿味。”

宋子晴带他们俩来到一家地下唐人小饭馆，饭店面积小的可怜，一共两张长桌，四张单桌，拥挤不堪，甚至坐下都要贴着背，椅子桌子都常年老旧，藏污纳垢的显而易见，蒋流筝紧抿着唇站在最后一层台阶上行始终不敢迈下去，仿佛这是地狱。

她不喜欢这里。

太脏。

宋泊只扫了一眼蒋流筝，也没说话，直接脱了衬衫，反过来铺在椅子上，“坐这”，他一脸平静地示意了一下蒋流筝，又扯了几张卫生纸，帮她擦了桌子，“可以了。”

蒋流筝看着宋泊的举动，眼睫闪了一下，垂落了眸子，她迈下最后一层台阶，双脚沾染着地下饭馆的灰尘，然后，在宋子晴的诧异目光下，坐在了被宋泊衬衫垫着的椅子上。

宋子晴撇撇嘴，“再金贵也不至于这样吧......”

蒋流筝没说话，却悄悄抬眼看了一眼宋泊，他自佁然不动，给她掰开一次性筷子，递给她，“用这个。”

宋子晴：“宋泊，我的呢？”

“自己拿。”宋泊淡淡说着。

......

蒋流筝见宋子晴有些委屈，便解释道：“我手不方便，多谢。”

宋泊配合的轻嗯一声，这事儿算是结了。

饭馆里很快堆满了人，生意还真是火热，蒋流筝看着摆在桌子上的八珍肘子、香椿炒豆腐还有一道叫不出名字的菜。

蒋流筝见宋子晴吃的欢儿，也不想搅人乐趣，也夹了几筷子，口感却着实有些惊艳，肘子入味儿，肉质劲道。

“是不是很好吃？”宋子晴挑眉看向蒋流筝，见到她点头，才颇有些洋洋得意的说：“你说你要较那个劲儿，还吃不到这么好吃的呢。”

蒋流筝笑笑，又夹了一块，“确实。”

她坦荡荡地承认着，承认着她所看到的生活的另一面，颠沛流离的，苦难的，肮脏的但却不乏欢乐的人生面相。

宋泊看着蒋流筝笑意盈盈的眉眼，兀自扯了一下唇角，又多扒拉了两口饭，他埋头吃着，偶尔看一眼蒋流筝，她肤白胜雪，头发乌黑秀丽，即使粗布麻衣，乍然出现在此地，也会让人难以忽视。

她好似天生贵气。

从不会落下凡尘。

所以，宋泊心甘情愿的帮她拂去所有的肮脏。

小店儿人多又拥挤，说话声嘈杂，让三人很快就吃完了，蒋流筝拿起宋泊的衣服，无意识的抖落两下，却没还给他，只是说：“我再给你买一件。”

“不用。”宋泊从她手中抽走，又接着穿上，丝毫不在意被她坐过。

宋子晴却嘟着嘴，皱着眉头，看着两人的推诿，随即，她眼光一闪，看见情侣装店，“宋泊，你喜不喜欢这个？我给你买。”

宋泊一下子拧眉，怎么都要给他买衣服？

“不喜欢。”他只抬眸扫了一眼，一件黑色潮牌短袖衬衫，蒋流筝也看了一眼，没做评价，只是被一旁的挂在模特支架上的白色裙子吸引，她突然想买条白裙子。

她一向讨厌白色，因为医院是白色的，她讨厌那种纯洁无瑕的东西被沾染的模样，她希望，能够始终一尘不染。

但不知为什么，宋泊穿白色总是很好看。

“不好看么？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记得小时候你还挺喜欢穿白色的，白衬衫白T恤，还有件白色的大棉袄......”说着，宋子晴就哈哈大笑起来，拉着宋泊的胳膊，帮他挑衣服。

宋泊皱眉，却也没拒绝宋子晴的拉拽，只是步调拖拉的跟着，看着她像是鸟雀一般欢欣鼓舞的挑选着，所有的型号却要了两个码，他不在意这个。

但他目光却落在蒋流筝身上，她站在店门口，盯着一条白裙子发神。

此刻，山顶的庙宇敲响了大钟，三千梵音弥弥升境，蒋流筝不觉回头，向庙宇眺望，眼光浮略过无数停足驻神的过客，她突然发觉，自己没什么不同。

渺小如尘埃。

很快，众人又攀上走下，卖香人处处吆喝，仰头神明，低头世态，蒋流筝不禁牵唇一笑。

宋泊看着蒋流筝，看着她冥思，看着她自嘲，又看着她牵唇一笑，然后听见她问他：“宋泊，你说人们为什么要拜神求佛？”

原来，蒋流筝一直知道宋泊就站在自己身旁。

宋泊收敛了目光，想了想，说：“求个心安吧。”

“怎样才算心安。”蒋流筝没有想过，她转头看向宋泊，背着日光，她仿佛看见宋泊眉眼低垂，甚至看见宋泊眼底里那个小小的蒋流筝。

宋泊没回。

他从没想过。

蒋流筝看着那渺渺香烟，无胜于有，看着吆喝叫卖，看着商贩和过客为了几块吵着不可开交，她突然觉得自己，一头扎进了人间，“你看，他们就生活在神明脚下，可神佛低眸，却看不见他们苦。”

听着她的话，有几分悲凉。

宋泊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是给蒋流筝指了指，“可我看见的不全然是苦。”

孩子得到了糖人，乐呵呵的舔着，大人连付钱都是笑嘻嘻的，商贩们互换着零食水果，连开直播卖货都有些漫不经心，主打一个随缘......

蒋流筝看到了宋泊眼中的世界，她突然低眸笑了，嘴角扬起的笑好似春风荡漾，桃花遍野。

宋子晴忙活了半天，试了四五套衣服，走出试衣间，就看见蒋流筝在笑，她朝门口大喊，“你俩干啥呢？”

宋泊回头，看着宋子晴手里抱着一堆衣服，不禁拧眉。

“没干什么”，蒋流筝看了眼宋泊，“只是觉得，他眼神挺好。”

宋泊扯扯唇角，“......”

我哪儿都好。

“他？眼神好？”宋子晴在最后三套中纠结着，“那行吧，宋泊，你觉得我买哪件？”

“随你。”宋泊看不出门道。

见宋子晴下一秒就要委屈，蒋流筝立马道：“都买了吧，你穿着应该都很好看。”

不要小瞧这一句话的杀伤力，对于女孩子来说，是相当管用，以至于宋子晴在回去的路上，主动挽上蒋流筝的手臂，暂时把宋泊搁在一边。

“流筝姐，你生日是几月的？”宋子晴挨着蒋流筝坐在后座，窗外的一切只成了宋泊一人的故事。

“10月12。”蒋流筝回答她。

“哦，那你是天秤座，出美女的星座。”宋子晴喋喋不休的说着，“根据大数据分析，天秤座女孩，嘴硬心软，重感情啊......”

“我不太懂这个。”蒋流筝想了想，似乎和自己没什么关联。

“嗐，不懂没关系，我帮你分析分析，你对象是啥星座？”宋子晴嘿嘿笑了两声，但看着蒋流筝一脸沉默的表情，她连忙道：“我唐突了，换个换个话题......”

蒋流筝没说话，宋泊却不由自主的提了车速，让宋子晴拧了拧眉头，对正在开车的男人说道：“宋泊，你开慢点。”

“我不知道。”蒋流筝不知道目光看向哪里，只笑着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星座的。”

“啊，这样啊......”宋子晴挠了挠后脑勺，有些尴尬的问，“那你们......没一起过生日么。”

蒋流筝还真想了想，她和顾铭之有没有一起过生日，但她想不起来了，只好说：“有吧，互送过礼物。”

宋子晴半愣半想着思考着，还没等她说话，就听见宋泊说，“快到了。”

车上一阵沉默，紧接着是宋子晴噼里啪啦收拾东西的声音。

临下车时，宋子晴拽住了蒋流筝的胳膊，看着手里提满东西在前面走的宋泊，贴在蒋流筝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话。

蒋流筝突然间，笑不出来了。

嘴角如同结了冰的霜花，一碰就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