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对此艳羡不已，但又一想，这两人修为平平，能拿到什么高阶灵宝？于是又都抱着戏谑的态度，等着看戏。

梅雁冰自然也看出这些一路跟着他们的人，他深知那些能上眼的灵宝全都落了厉害禁制，他不敢贸然去取，唯恐像千秋门弟子那般冒失落了宗门颜面，于是以求稳的心态，取了一枚平平无奇的灵玉。

众人皆笑而不语。

谢无涯道不甚在意这些，若是能得一件宝物，自然是越厉害越好。

他看中一张长弓，通体墨黑，形如弯月，弓身只有极简的两处纹饰。箭支箭羽暗红，如一抹流火，与长弓十分相配。

如今萧莲舟有灵剑、金鞭，这些都是近身兵器，若是再添一张长弓，那么对他来说将是如虎添翼。

想着，他就要打破禁制去取那张角弓，没想到却被人拦住。

“不巧，我也看中这张弓。”

人群里走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此番与他们一道入楼的东陵瑶华。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遮蔽真实容貌的平平无奇的女修，而是美艳不可方物，整个上修界男子都要为之侧目却又不敢亵渎半分的美人。

旁人可望不可即的出身，优渥的家世，以及东陵元澈对她的悉心培养和万般爱护，养出了旁人永远模仿不出来的通身气质。

她只是从人群里走出来，那一瞬间，所有的仙娇女娥全都黯了颜色，所有修士在她面前都不得不自惭形秽。

谢无涯也看着她。虽然他对她没有半分好感，但他不得不承认，真正的美人或许就是她这般模样。

既有万中无一的皮囊，又有绝世无二的气质，修为本事也丝毫不输任何男子，也难怪萧莲舟会对她倾心，相比而言，平心而论，他的确不如她。

东陵瑶华走过来，指着壁柜里那张弓道：“谢仙君，这张弓，我也看中了。”

众人都等着看好戏。

一个是临渊门宗主的掌上明珠，一个是下修界普普通通的小修士，但凡有点眼力劲的人都知道这把弓会花落谁家。

谢无涯也看出如今这个形势，若是换作其他人跟他同时看中这张弓，他或许会相让，可东陵瑶华要跟他争这张弓，他便一万分的不想让。

见他半天没作声，东陵元澈也过来，笑着跟萧莲舟说道：“萧宗主，见谅见谅，小女娇纵惯了，寻日我都顺着她，这到了外面，竟没规矩了。”接着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是头一回见她如此中意一件宝贝……”

萧莲舟已经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虽面色如常，却已经看向谢无涯：“无涯，既然东陵宗主开口……”

谢无涯看着他，只这一眼，萧莲舟已经从他眼神里读出他的意思。但此情此景，东陵元澈亲自出面，这个面子，他不能不给，所以，他再次道：“无涯，瑶华仙子擅用弓箭，这张弓与她乃是相得益彰。你向来不长于骑射……”

谢无涯心里堵得慌：“你怎么知道我不长于骑射？”

萧莲舟似乎没料到谢无涯会在这种场合反问他，看着他道：“我记得，你剑术更佳。”

谢无涯忆及从前，他也是这般以各种“正当理由”向她表达偏爱，那时候他竟粗心到半分也没察觉。

“那我要是能证明骑射比她厉害……”

“无涯……”萧莲舟脸色微微沉了沉。显然，这是句不合时宜的话，也是个不合时宜的举动。

谢无涯对方才那一瞬突然有些恍惚，他似乎有一种回到当年的错觉，脑海里突然涌起一些熟悉又陌生的记忆。

【……无涯，我还要说多少次，收敛你的性子！】

【……谢无涯，你能不能不给我添乱？】

【……行，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跟你不一样……】

【……我不想放弃你，是你自己放弃你自己……】

【……你还有没有点规矩……】

【……出去……】

【……】

头有点闷痛。

脑海里突然多了些不太熟悉的记忆，但分明又是他。

这时，单云阁过来道：“我看，这个提议甚好。这张月弓仅此一张，既然两位都看中它，不妨比试一场，如此也能心服口服，也不至于伤了和气。东陵宗主，你以为呢？”

东陵元澈脸上带笑，眼睛里却十分平静，众人都知道，尽管单云阁只是容阜的弟子，但神剑阁的事情，几乎都是他说了算。

东陵元澈：“瑶华，元君让你跟人比试一场，你意下如何？”

东陵瑶华并未将谢无涯放在眼里，这些年，败在她手底下的修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她自然不惧：“那就比试一场。”

萧莲舟道：“元君，此事……”

“萧宗主，既然东陵宗主同意，瑶华仙子也无异议，比试一场也好。谢仙君，瑶华仙子的箭术在上修界可是数一数二，你可要小心了。”

谢无涯沉默以对。

他自然知道瑶华的箭术不差，可这张弓乃他青睐之物，他断不会拱手相让。

众人来到靶场，就连无缘进入天藏楼的弟子闻听谢无涯要跟瑶华比试一事，也都涌到校场看热闹。

这场比试的结果几乎可以想见。而谢无涯作为下修界的修士，公然挑战东陵瑶华，无疑已经触碰了某些人敏感的神经。

比试还没开始，场上热议沸然。

“你们说他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要求跟瑶华仙子比试？”

“让他进天藏楼已经是他几辈子修来的，还敢挑战瑶华仙子，这简直就没有将临渊门放在眼里。”

“何止没将临渊门放在眼里，我看他根本都没将上修界放在眼里。”

“真不知道这次试剑大会为何要邀下修界这些土包子、乡巴佬和不开眼的愣头青！”

“就是！就他也配跟瑶华仙子比试！”

“……”

场上议论纷纷，梅雁冰听在耳里，眉头紧皱，萧莲舟也是神情漠然。无人看好这场比试，甚至，没有任何人关心这场比试的结果，无一例外只是来看热闹而已。

单云阁坐在上方，神色也颇有些玩味，明信在他身侧，小声问他：“殿下，结果一目了然，你怎么还允了这事？”

单云阁笑意深长：“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有意思？”

“下修界挑战上修界，衍天宗对战临渊门，多有意思。”

明信道：“可那修士一看就会输。”

单云阁笑道：“输赢与我何干？正好也让东陵元澈知道知道，他还翻不了天。”

“殿下圣明。”

场上。

谢无涯跟东陵瑶华均在选定的位置站定。

东陵瑶华冷静道：“就算你来自下修界，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谢无涯回道：“那最好。”

说罢，两人均挽弓搭箭。

没想到，几个回合下来，两人竟完全不分上下。

众人都觉得惊奇，唯独萧莲舟的脸色愈发难看。

东陵瑶华拉下遮眼布，看着远处的靶面，再一次被震惊，她没想到，一个下修界修士竟然有跟她不相上下的力度和准度。

台上。

见场上情形，明信也觉得不可思议：“殿下，没想到这人竟还有几分本事，这岂不是平手？”

单云阁笑笑道：“对于临渊门来说，平手就是惨败。”

显然，东陵瑶华的想法也是如此。她在确定谢无涯不输她分毫之后，美目之间也渐生愠色。

一个自挽弓持剑开始就未曾一败之人，此番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远不如自己的人打败，没有什么比这更加让人觉得耻辱。

东陵瑶华：“再比！”

谢无涯道：“比什么？”

两人从箭术比到骑术，再比到剑术。

就连场外的人，也感觉到其中的火药味有多浓。

但越到后面，这比与不比，已经不是谢无涯能决定的事情了。

看到东陵瑶华出剑，梅雁冰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尽管他相信谢无涯能在骑射上赢上一筹，可真要对战，谢无涯决计不是她的对手。

“师尊，”梅雁冰想请萧莲舟出面叫停比试，“师弟他绝不是瑶华仙子的对手，你快让他们住手。”

萧莲舟神色冷峻，想了想，他还是上前对东陵元澈说道：“东陵宗主，小徒顽劣，此番是莲舟管教不严，多有冒犯，还请东陵宗主大人大量，不要同小徒计较。无涯他定不是瑶华仙子对手，这比试……”

东陵元澈一脸不耐烦：“萧宗主谦虚了，这谢无涯的本事我们刚刚可都看到了，厉害着呢。萧宗主你可真是教养了一个好徒弟，就别杞人忧天了。”

“东陵宗主……”

东陵元澈不再搭理他，萧莲舟只好硬个头皮走到单云阁跟前：“元君，这比试能否……”

不等他说完，单云阁就温和的打断他的话：“萧宗主，当真青出于蓝啊，今日令徒的表现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

“元君……”

“坐下慢慢看。”

“……”

……

看到东陵瑶华出剑，谢无涯心底自然也有几分忌惮，他虽然不忿，却也不是盲目无脑之人，可事已至此，应战是他唯一的选择。

东陵瑶华本以为他会求饶，没想到他竟然也敢出剑，由此怒气更甚：“一张弓而已，你竟做到这个地步，难不成下修界连张好弓也没有？”

谢无涯道：“下修界自然也有不少好弓。这张弓其实我也可以相让，但如果是你要争，抱歉，不能让。”

东陵瑶华道：“存心跟我作对？莫不是你以为用这种法子就能博得我的青睐？痴心妄想。”

谢无涯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东陵瑶华不屑道：“我告诉你，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我见多了，我东陵瑶华喜欢的人，必定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否则，他凭什么征服我？”

谢无涯一噎，一时竟不知该出何言以对。

东陵瑶华越想越气：“你一个下修界来的普通修士，竟然也敢妄想博得我的另眼相待？你也不看看，你浑身上下有哪一点值得我高看你半分？像你这种痴心妄想之人，只知耍这些不入流的手段，你不配喜欢任何人，更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喜欢！”

这话像一根钢针刺痛谢无涯的神经，他登时握紧手中的灵剑，一口气在胸口横冲直撞。

东陵瑶华一跃腾空，冷声道：“今日，我便断了你的痴心妄想。”

话落，东陵瑶华凌空劈来，谢无涯持剑而上，两人瞬间在场上打起来。

瑶华果然实力强劲，不仅身法敏捷，一招一式都可见灵力浑厚。而谢无涯就明显要弱太多，他的力量在瑶华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一个是上修界临渊门培养的下一代宗主人选，一个是下修界自学成才的散养修士，这两人压根就不在同一个级别。

尽管谢无涯倾力应战，但还是在第十个回合彻底落败，被东陵瑶华当空一剑从半空斩下来。

这个结果在任何人眼中都不意外，众人只当看了一场早就知道包袱的笑话。

谢无涯从地上爬起来，他没觉得耻辱，因为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耻辱。他只是觉得这世上让他无能为力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他看着自己通红的手掌，他明明已经用尽全力，为什么还是一败涂地？到底，到底他要多强大，到底他要厉害到何种地步，他才能守住自己的爱人呢？

这一刻，他迷茫了。

萧莲舟立在远处看着，没有上前，只有梅雁冰跑上去将他拉过来。东陵瑶华像一只绝美的孔雀，在众人赞赏钦佩的目光中昂首挺胸走到观台前。

单云阁起身走下来，安抚似的说道：“很精彩，能在瑶华仙子手中坚持到最后才落败，已是非常不易。”

接着道，“这比试结果显而易见，根据谢仙君的提议，那这张月弓，就归瑶华仙子。”

东陵瑶华：“多谢元君。”

单云阁：“这是瑶华仙子应得的。”

东陵元澈道：“萧宗主果然年少有为，这教养的徒弟也让人大开眼界。”

萧莲舟颔首道：“莲舟教养不周，还望东陵宗主……”

“萧宗主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年轻人嘛，有几分脾性是好事。我看这位谢仙君，日后必成大器啊。”

说完，剜了一眼谢无涯，带着东陵瑶华离开了。

谢无涯不禁攥紧拳头。单云阁将众人情绪尽收眼底，继而笑着对萧莲舟道：“东陵宗主向来心直口快，萧宗主莫要放在心上。”

萧莲舟道：“莲舟岂敢？”

“不放在心上就好，我还有事，请便。”

……

路上。

几人都沉默着。

谢无涯从方才的情绪中缓过来，故意将梅雁冰支开。

“对不起。”他郑重道，“今天是我一时冲动，给你惹麻烦了。”

萧莲舟面无表情道：“你不用说对不起，你向来做事都是全凭心意，我早就知道的。”

“莲舟……”

萧莲舟语气平静：“你本来也就不支持来上修界，是我非要让你来，我勉强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你不开心也是应该的。”

谢无涯有些没来由的惶恐：“莲舟，你别这么说，我不是故意……”

萧莲舟停住，反问道：“你不是故意？你跟瑶华仙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却非要闹这一出，你还敢说你不是故意？”

“我……”

谢无涯有口难辩。他总不能说，他跟瑶华上辈子既有夺妻之恨，又有杀身之仇。

谢无涯：“莲舟，我……”

“好了，”萧莲舟示意他不要再说话，“不管你跟瑶华仙子有何仇何怨，到此为止，可以吗？”

谢无涯看着他的表情，心口无端闷的慌。

萧莲舟：“这种一时冲动，不要再出现第二次。”

“莲舟，其实我……”

“我不想听你解释，”萧莲舟看着他，神色比任何一次都严肃，“我希望你记住，在人前，你是我的弟子，也是衍天宗一名普通修士，你没有资格代表衍天宗，代表我，做任何决定。我也希望，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不要损害衍天宗的清誉。”

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模糊的回声，无形当中，跟此刻萧莲舟的声音开始重合。

“另外，认清你的身份，收敛你的性子，不要给我添乱。”

他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突然有种神魂离体的失重感和虚无感。

“莲舟……”他下意识唤了一声。

萧莲舟的神情登时冷了三分：“你应该唤我师尊。”

“……”声音忽远忽近，像脑海里正在下一场暴风雪，什么都听不真切。

“你自己回去吧。”

“……”

谢无涯看着他走远，无端眼前一黑，待光线再度慢慢回到视线当中，那抹走远的雪色却开始泛灰。

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可周遭的花草树木也开始消褪颜色，慢慢变成成片成片的灰……

他意外不已，使劲眨了眨眼睛，再睁眼，目光所及，一切都开始褪色……

作者有话说

第161章 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