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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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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绵延,山深林密。

山谷里搭建了几座简易营帐,尽管已经天黑,但周围篝火熊熊,巡逻的弟子也都守在不远处,警惕的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谢无涯一袭玄色袍服立在花轿跟前,也在注意林子里的动静,尽管腰上的绛色束带与腰间的荷包配饰格格不入,但他身材高大,又修长挺拔,竟也格外相宜。

他看起来心事重重,眼光深邃,眉头紧皱。

一只纤纤玉手捞开帘子,营帐里走出一个一身吉服的女子,妆容精致,珍珠头面连同凤冠都还未卸下。她抬眼扫了一圈,视线很快落在不远处的谢无涯身上,好看的眼睛里染上几分温柔笑意。

她理了理衣袍,朝他走过来:“谢仙君。”

谢无涯闻声回过头:“白姑娘,你怎么出来了?”

白榕榕看看他,朝他行礼:“劳烦仙君为榕榕的事走这一遭。”

谢无涯伸手虚扶了一下:“白姑娘客气,这都是应该的。何况,这件事,我和长华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白榕榕勉强微笑道:“旁人对此事唯恐避之不及,谢仙君肯帮忙,榕榕已经感激不尽。”

谢无涯道:“白姑娘,其实你不必亲涉险境,长华可以安排其他人……”

白榕榕摇头拒绝:“此事因我而起,若不是我,也不会给玉华宗惹来麻烦。姑父姑母待我如亲子,两位表哥也从未将我视作外人,我却给他们……”

谢无涯道:“此事怎能怪你?要怪就怪那李悯欺人太甚,你一弱女子不顾自身安危相救于他,他却恩将仇报,反要逼婚,实在可恶。”

听他如此说,白榕榕有些许欣慰,却仍难掩忧心:“谢仙君,我是不是很自私?”

谢无涯看着她。

白榕榕不禁自顾自说起心中烦忧:“我自小父母双亡,是姑父姑母抚养我长大,他们对我的恩情,我万死难报其一,可我却顾惜一己之身,不肯同意这门亲事,致使如今酿成大祸,还害得二表哥生死未卜……”

谢无涯宽慰道:“既然魏夫人将你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必然希望你能嫁于良人。你若过的不开心,他们又岂会安心?”

白榕榕有些动容:“多谢谢仙君。”

谢无涯道:“不必如此客气。长华是个好兄长,你要相信他,他一定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白榕榕点头,笃定道:“我相信兄长,我也相信谢仙君。”

谢无涯勉强挤出一个轻松的微笑:“回去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那,谢仙君,你也早些休息。”

魏长华从营帐出来刚好看到这一幕,刻意等白榕榕离开,又才走过来:“照现在的脚程,大概明日黄昏时分就能到九霄山。”

谢无涯神色平静:“嗯。”

魏长华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同一个方向,前面只有黑漆漆的林子:“这事本不该麻烦你,实在……”

谢无涯打断他:“明朗怎么样?”

魏长华道:“盛宗主体格本不健壮,那一箭又伤了心脉……他刚醒,情绪就异常激动……”停顿了几秒,又才道,“养上一年半载,兴许就能下地了……”

“给你添麻烦了。”

魏长华淡淡一笑:“这是什么话?当年征伐昊天宗,要不是你和前任盛宗主多次驰援,玉华宗还不知是怎样一番境地?如今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谢无涯道:“若是没有你的举手之劳,他便活不成了。”

魏长华转头望着他:“你打算把他藏多久?”

“不知道。”

林子里静悄悄的,两个人谈话的声音也很低,只他二人能听清。

魏长华再次看向深林,神色也更加凝重:“谢兄,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若他当真勾结妖魔,行刺盟主,你最好还是慎重考虑,否则他日事情败露,旁人该如何看你。”

谢无涯道:“旁人如何看都由他们去吧。”

“那盟主呢?你也不在乎他如何想?你保的可是刺杀你师尊的凶手。”

谢无涯目光有些空洞:“我不知道他会如何想,只是明朗,我非救不可。”

魏长华感慨:“谢兄是念旧的人,更是重情重义之人。我知道,无论盛宗主做下什么错事,看在他兄长的面上,你都会保他。”

谢无涯唇角划过一抹自嘲的苦涩。

“这样吧,等他身体好些,我就让人送他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养伤。”

“有劳你费心了。”

魏长华道:“比起这些日子谢兄费的心思,我这不值一提。方才,我好像瞧见榕榕找过你了?”

谢无涯如实道:“许是害怕吧。”

魏长华道:“榕榕双亲去世的早,自小就跟我和长风一块长大,我父母虽待她甚好,却终归不是生身父母。但她心里在想什么我都清楚。谢兄,”魏长华突然认真起来,“按理说,我身为玉华宗宗主,本不该拒绝,也没有理由拒绝李悯这门亲事。”

谢无涯静静听着。

“他是盐商之首,几乎掌着泰安一带所有盐帮,不光底下人才济济,更是富可敌国。榕榕嫁给他,我不仅可以不再为盐帮之事烦忧,反而更添一大助力……”

谢无涯不紧不慢道:“你不会拿她的婚事做交易,因为你是一位好兄长。”

听到他的回答,魏长华无奈笑道:“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不是。泰安一带的盐帮早非寻常贩盐之辈,这些年,贩盐对他们来说,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门生意。这些人借着采盐采矿之机,疯狂攫取灵石,这些年不知挖断了多少灵脉。除此之外,还大肆猎杀灵兽,剥皮拆骨,攫取灵宝。”

谢无涯问:“他们不事修行,掠夺这些东西做什么?”

魏长华道:“谢兄以为,他手底下那些修士是靠什么养?非是我杞人忧天,再这样下去,玉华宗怕是难有立足之地。”

“你觉得联姻能改变这种局面?”

魏长华道:“我若作此想,便不会同谢兄立在此处了。那李悯既为盐商之首,岂会为儿女私情所困?他向榕榕提亲,无非是向我玉华宗示威罢了。我若当真有结亲的意图,那才是落进他的圈套里,平白害了榕榕。”

“那你方才说……”

“在利益面前,什么都不值一提。但若是联姻,也许它能延缓,能多给我一点时间来应对,仅此而已。”

谢无涯转头看看他,莫名问了一句:“如果此人真心爱慕白姑娘……”

魏长华有些意外他会问这个问题,盯着他看了半晌后才移开视线:“哪有什么真心?不过是权衡利弊罢了。骨肉亲情尚且如此,何况旁人?”

他从前在魏氏并不受重视,谢无涯能理解他一时有感而发,便不再多言。

沉默了片刻,魏长华突然问他:“谢兄觉得榕榕这丫头如何?”

谢无涯道:“白姑娘性情温和,勇敢聪慧,只是此行的确危险,为防万一,还是不要让她涉险为好。”

魏长华担心道:“谢兄考虑周到,但若榕榕不去,咱们如何能上得碧霄山救出长风?”

“我记得,他们这次送来的书信上只说要与玉华宗永结同好,让我们将新娘送至碧霄山换回二公子,至于新娘是谁,他信上可没说。”

魏长华立马明白了几分:“你的意思是李代桃僵?可万一激怒对方……”

“他既然先前敢以商谈开辟盐道一事戏弄玉华宗,又捉走二公子,表明他不惮与玉华宗撕破脸。既是如此,我们越是退让他便越是得寸进尺,道不如看看,他们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魏长华也认可此话:“不错,一味忍让,只会叫他们更加肆无忌惮,此事便依谢兄说的办。”

*

第二日傍晚,花轿一行十数人到了碧霄山下。早早候在此处的仆从将人带到山上的碧霄山庄。

山庄占地极广,碧瓦飞檐很是恢宏,门口挂了两只红灯笼,处处张灯结彩,很是喜庆。

谢无涯随人一道进门,只觉得此处布局颇有几分似曾相识之感。但他清楚的记得,他从不曾来过此处。

院中并无任何特别之处,花草山石一应都是寻常之物。只是一路走来,院中梧桐甚多,高大繁茂,养的格外好。

谢无涯随口问了一句:“这院中似乎种了不少梧桐?”

随从道:“我家主子不好花草虫鱼,唯独偏爱梧桐,所以庄子里种了不少。”

经过一座玉石桥,谢无涯瞧见不远处的院子里生着一棵参天的合抱梧桐,且枝叶金黄,美不胜收,心中升腾起一股异样的感觉:“那棵梧桐怕是有些年岁了……”

随从道:“那是我家主子的好友相赠,知道我家主子喜欢,特意移种到院子里,说是已经几千岁了。”

谢无涯感到讶异:“几千岁了还能移过来……”

“我家主子的朋友神通广大,这点小事难不倒他。”

“……”

谢无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既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

一行人入了正厅,那位颇有手腕但又十分神秘的盐帮主事人这才姗姗来迟。

本以为他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汉子,不曾想却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看上去不过才十六七岁。但眉眼间明显又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稳重。

“魏宗主,一路辛苦了,请坐。”这人便是李悯,言谈举止十分老练。

沈长华虽有被愚弄之感,此时此刻却也不好发作:“李庄主……”

“魏宗主不必客气,劳烦魏宗主亲自走这一趟,有劳了。”

魏长华开门见山:“长风呢?”

李悯漫不经心:“不急。待我与白姐姐的婚事落定,我自会将他毫发无伤的送回玉华宗。”

魏长华有些动气:“如今我们已经如你所愿,你还不让我见他?”

李悯道:“魏宗主何必急于一时半刻?待今夜我与白姐姐完婚后,再见不迟。”

魏长华:“今夜?”

李悯:“既然到了我府上,我自不会亏待白姐姐。一切都已准备妥当,魏宗主尽管放心。”

魏长华坐不住了:“你什么意思?你……”

“我信上不是说过了吗?今日让你们送亲至此,人既到了,就别误了良辰吉时。魏宗主,礼堂已经布置好了,这边请。”

“等一下。”魏长华叫住他,顺便看了一眼谢无涯,“今夜成婚会不会太仓促了?”

李悯:“魏宗主尽管放心,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

魏长华:“可是……”

白榕榕已经被他们留在山下,此时花轿里的压根不是白榕榕。若是今夜拜堂成亲,定然会露馅。

李悯:“魏宗主还有何处不放心?”

魏长华:“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母亲将榕榕视作亲生女儿,她成婚,高堂之上岂能无人?”

李悯看着他,稚嫩的面孔上有着迥乎不同的沉稳:“魏宗主若是介意,我可以立即派人将令慈接来。”

魏长华心头一紧:“不必了!”

李悯道:“既然如此,魏宗主还有何话说?”

魏长华哑口无言。

谢无涯道:“李庄主,新娘舟车劳顿,成婚这样的大日子,还请李庄主允她先梳洗一番。”

李悯考虑了一下,同意了:“来人,送他们去东院。”

*

东院。

事情突然失控,魏长华难免有些焦灼:“他要立刻拜堂,现在怎么办?”

谢无涯坐在旁边,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他跟白姑娘认识多久了?”

魏长华道:“榕榕说,几年前她去拜祭爹娘,在路上遇到此人重病昏倒在路边,就救了他一命。之后便再无交集,再之后,便是他突然让人上门提亲,还送来榕榕当年落下的手帕……”

谢无涯环视了一圈屋子。

“谢兄,现在该如何是好?”

谢无涯:“庄子里的布置道是喜庆,可你看此处,哪像是要成婚的样子?”

魏长华:“那他是何意?示威?还是故意折辱?”

谢无涯:“不知道。先拜堂吧,其他的随机应变。”

魏长华看了一眼旁边穿着吉服的男子:“拜堂之后怎么办?肯定会露馅。”

“我不是让你再准备一套吉服?”

“备好了。”

“给我。”

“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做什么。”

魏长华让人将另一套吉服拿来给他,谢无涯顺手放进自己的乾坤袋里。接着,将盖头扔给旁边穿着吉服那人,对魏长华道:“我身形不像,你带他去跟李悯拜堂,后面的事情交给我。”

魏长华:“谢兄,这太冒险了。”

谢无涯:“你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魏长华:“……”

谢无涯:“他如今是什么心思我们一无所知,若都按他的来,岂不被动?”

魏长华有些担心:“可……”

谢无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方才我探过了,此人虽也修行,但修为并不高,要摁他不难。”

听他如此说,魏长华才渐渐放心。

待仆从来敲门,魏长华和谢无涯迅速调整好情绪,护送新人到正殿行礼。

庄子里的布置很是应景,红缦红灯笼五步一挂,十步一绕,恨不得将喜庆两个字直愣愣写出来。

行礼的大殿也布置的尤为隆重,但殿里除了玉华宗的人,就只有几个侍从,李悯仍旧穿着那身常服,情绪稳定的坐在旁边。

魏长华看看谢无涯,又看向李悯:“李庄主……”

李悯朝门口看了一眼:“吉时未到,再放一轮鞭炮。”

外面噼里啪啦炸响一团,魏长华与谢无涯对视一眼,都不知道此人在打什么主意。

鞭炮足足响了半柱香时辰,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呛鼻的火药味。

李悯又坐了半刻钟,这才起身:“开始吧。”

他走到殿中站定,魏长华也示意仆婢将新娘扶过来,两人并排相立。司礼正要张口,院子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这亲事道是仓促。”

说话间,人已经跨门而入。

谢无涯看向门口,只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来人的视线飞快扫了一圈,落在李悯身上:“不欢迎我?”

李悯怔怔望着他,似乎难以置信:“你怎么来了?”

“你若觉得我扫兴,那我便离……”

“青鸾!”

李悯快步上去拦住来人,谢无涯忽然想起他的确见过这人,那还是数年前在濉安,但他疑惑此人与他师傅不是供职于赵长意麾下?怎会出现在此处?

“一别数年,你一切可好?”

青鸾道:“我如今站在你面前,你觉得好是不好?”

“看得出来,你一切都好。”

“你也不错,转眼竟都到了成婚的年纪……”

李悯道:“你若觉得不好,那我便不成了。”

“不,”青鸾道,“我觉得甚好。”他说着看向殿中人,视线在滑过谢无涯时,停顿了几秒。

李悯有些怀疑:“你觉得很好?”

“你这年纪也是时候成婚了。”说着,他拿出一个匣子递给他,“新婚贺礼,愿你夫妇和顺,举案齐眉。”

李悯捧着盒子,半天没有动静。

青鸾走过来,视线在谢无涯的头发上逡巡了片刻,继而展臂向他见礼:“谢仙君,别来无恙。”

谢无涯欲回礼,青鸾却拦住他:“您是仙君,我向您见礼是本分。若受您的回礼,便是我僭越了。”

谢无涯觉得这说法怪怪的。

青鸾又道:“想不到能在此处遇见。”

“我也没想到。你从濉安来?”

“不,我早不在濉安了,我喜欢云游四海,总是居无定所。”

谢无涯本还想找机会向他打听赵长意的消息,如此看来,算是没戏了。

他又问:“那你跟李庄主是……”

“旧相识。不想今天是他的大喜。又遇谢仙君也在,真是喜上加喜。”

谢无涯:“……”

青鸾:“时辰不早了,别误了良辰吉时,开始吧。”

李悯走过来,一对新人在殿中,于众目睽睽下完婚。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新娘的身份没有受到任何怀疑。

趁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李悯身上,谢无涯不动声色随新娘从旁边离开了。

回到新房,他安排假扮新娘的人迅速从后窗离开,又将房里的灯一一灭掉,只留外面妆台上那一盏。

整个房间昏暗幽微,就算近在咫尺也瞧不清五官轮廓。

接着,他套上吉服,蒙上盖头,坐在床上静待时机。

不多时,他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不缓不急,最后停在门口,约摸停了一柱香时辰,房门才被轻轻推开。

谢无涯心想,这人停这么长时间,莫不是发现了什么端倪?不对啊,若是发现端倪,他还进来做什么?

谢无涯正思索着如何下手才能确保一击即中,叫此人毫无反抗之力,隐约间,他闻到一股十分清幽的香气,像幽兰吐息,又似荷花开蕊。

忽然,眼前一暗,原是那人将房里最后一盏灯也灭了。

黑暗中,一切声响都变得清晰起来。

隐约间,那人似乎走了过来,谢无涯莫名生出一种奇怪的直觉,这人似乎不是李悯。

以李悯的身高和体型,他行动的动静以及给人的压迫感仿佛都不太对劲。但他不能肯定,也不能随即扯下盖头,点上灯证实。只能警惕的注意着这个靠近的人,思索对策。

但那人并未走到床侧,只是停在他对面,与他仅几步之遥,隔着床前的珠帘,和他眼前的红盖头。

他想做什么?谢无涯心想。

接着他就听见那人落座的声音,就坐在桌边,不紧不慢的开始喝茶。

“……”

一杯接着一杯,慢慢的倒,慢慢的品,直到他喝到第三杯,谢无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干脆伸手扯了盖头,却只能瞧见桌旁坐着一个人影。

“你不是李悯。”他确定。

辨认一个人,不一定要看清他的五官。

那人明显停顿了一下,但也很真诚:“嗯,我不是。”

“是你?”

黑暗当中,谢无涯的听觉和视力都比平时强上好几倍。

“是我。”

“你来做什么?”

“那你呢?”

“看不出来?搅黄这门婚事。”

那人轻笑:“抱歉,我不能让你那么做。”

“你想……”谢无涯刚站起来,突然一阵眩晕,接着天旋地转,浑身发软,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倒了过去。他想挣扎着爬起来,但越是挣扎,便越是呼吸不畅。

“这迷神香药性猛烈,你越是挣扎,它便越会折磨你。仙君好好躺着便是。”

谢无涯只好自己放平呼吸,待胸腔的压迫感消失后,才质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既与李悯是旧识,便该说服他放弃这门亲事。白姑娘本就对他无意,他将人威逼利诱来,又有何意义?”

“仙君是为救白姑娘脱离水火而来?实在可感可佩。我以为仙君铁石心肠,看惯人间疾苦,早就无动于衷了。”

谢无涯问他:“你此话何意?”

青鸾道:“我忘了,如今同仙君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我不想冒犯您,只想征求您的同意,向您借一件东西。”

谢无涯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什么东西?”

青鸾却仿若未闻:“您同意吗?”

*

朗月渐隐,疏星无踪,朗清的夜空忽然黑云翻卷,如墨汁晕开,侵吞黑夜里寥寥无几的光线。

天上的云慢慢翻卷成暴风眼,如几只诡异的巨型眼睛挂在天边。云层里,风云汇聚,雷暴相击,仿佛整个世界都将笼罩在即将到来的黑暗当中。

妖界。

离昊独立在观天台上,眉目沉凝的望着异象。他虽知这异象不简单,却因从前对推演观测修习不深,因此压根看不透其中的奥秘。

但他知道,有一个人,一定懂。

此刻,稷辛也正立在沧澜殿外,镜心抱着大氅出来,欲给他披上,被他拒绝了。

镜心:“上君,起风了……”

“起风了……”

镜心往天边瞧了一眼:“这天象看着怪异,可是天界那帮人又在作什么幺蛾子?”

“他们哪有这本事?”

“那……”

突然,云层里隐约露出几缕光线,镜心刚要伸手去指,忽然云层大开,一道柱状银光如银河泻落,直接从三十三重天砸向人界……

镜心:“!”

镜心:“上君!神……神兆……”

稷辛望着那道穿透天地的惨白银光,默然良久。

镜心十分激动:“上君!神界是不是……要重化了?您的伤能恢复了!他们……他们都能回来,对不对?”

稷辛眼底如古井,整个人僵如泥塑,纹丝不动。

“上君,上君……”

“咳!咳咳……”

“上君!上君!!!”

苍梧峰。

悬空石桥下突然金光乍现,网状的金光密密麻麻像是被钉死在地面,任由底下凄厉哀嚎的东西横冲直撞。

萧珏立在石桥上,紧盯着底下的封印,看着那些东西不断消耗封印,原本醇厚的金光像是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点点黯淡污秽。

他不断用灵力加固薄弱处,不断将那些试图涌出来的东西打回它们身下的万丈深渊。

忽然,他心口一疼,疼到他四肢痉挛,连剑也握不住。

恍惚间,他感觉到有什么轻轻拽了一下他的手腕。

他心头一惊。

无涯!

随即放出神识开始铺天盖地搜寻他的踪迹。

这样漫无目的的大范围搜寻极耗精神,很快,他便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封印底下的东西开始更加凶猛的冲击,整个苍梧峰山摇地动。

他不得不立即将神识收回来,集中精神加固封印。

可他胸口疼如剜心,那种痛蔓延开,直至四肢百骸,让他坐立难安,如芒在背。

但手腕上却再无任何动静。

他预感不好。

但他走不了。

他捏着剑,整颗心不知所措,只能呆立在悬空桥上,封印底下的东西慢慢爬满封印,如同铁锈一般腐蚀殆尽,金光一层一层剥落,禁制一层一层褪去……

“萧珏,你终于想清楚了。”

地底响起一个沉闷如铜钟的声音。

“为了一个承诺,你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你没必要这样为难自己,你已经做的够多了,够多了……”

“你想想你坚持这些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值得吗?天底下有那么多人,为何偏偏是你?为何要你来做这件事?这不公平,不公平!”

“想想你护着的那些人,他们值得吗?想你不过语迟,便被亲生父母嫌弃蠢笨弃于山岭。幼时流浪四野,受尽欺凌,未得世间半分真情。后来容阜看中你坚毅,想收为己用,却又在危难关头诓你骗你,弃你不顾,将你困于下修界自生自灭,以致修为耗尽,满头白发?本以为还有师兄相依为命,不曾想萧既明却临阵脱逃,丢下你一人抵御金猊兽,致使你容颜尽毁,面目全非,还不得不祭出元神封印,终生都再不能踏出苍梧峰半步……”

“你看看你自己,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这封印得看到何时才是个头?”

“萧珏,放手吧,放弃吧,没有人在乎你,你也不必在乎任何人。你不应该被困在这里,你可以去过任何一种你想要的生活……”

萧珏捏着剑,宛若失神:“我答应了一个人,要替他守着这个封印,等他回来。”

地底的声音说:“他骗你的,他不会回来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萧珏道:“我知道他在骗我,可我也学会了骗人。我欺骗过一个人,但他并不曾用这样的方式待我,他只是厌恶我。”

地底的声音道:“不仅他厌恶你,所有人都厌恶你。你的好侄儿,你的同门,你的弟子,谁不是如此?所以,不要再为他们做任何事,不要再为他们为难自己,他们不值得!”

萧珏看着封印一点点被削弱,自说自话:“我修了十数年无情道,只差最后一步。从前我总无法下定决心,如今想来,忘了也好。”

地底的声音有些惊惶:“你要干什么?”

“我想换种方式守着这里。”

“古板!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他们不值得,不值得你这样!”

萧珏道:“我也不值得。我答应了一个人要等他,但我没做到,我答应另一个人要等他,我也没做到。我想,我唯一能做到的,也只有守封印这一件事了。”

“……”

没有任何预兆,斩锋从远处竹屋中呼啸飞来……

一道血迹如泼墨般自悬空桥上洒落……

立时,头顶云层汹涌汇聚,雷暴奔涌更迭,四方闪电齐鸣,四道闪电一路带着火花劈至半空,汇成一点,继而雷霆直下,九道劫雷酝酿成型,携滔天之势直逼苍梧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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