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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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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涯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撑着一口气从书房离开,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回房间,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只是迷迷糊糊记得,有人喂他喝水。

那个人坐在跟前,轮廓与五官都十分模糊,只隐隐约约瞧见袖口的青色莲纹,也只看清了一瞬,很快也就同样模糊了……

他偏头睡过去,做了个梦,梦见一望无际的荷塘,挨挨挤挤开满了莲花,姿态各异,美不胜收。他日日前往观赏,风雨无阻。忽一日,中有一株青莲绽放,继而化做人形,向他示爱,他言心中已有所属,突然莲塘自燃,化作火海,万千莲叶毁于一旦……

他猛然惊醒,窗外月如银盘。

梦中的灼烧感似乎尚未褪去,他起身倒了杯冷茶喝下,身体最真实的感觉才一点一点恢复过来。

是梦吗?他想,可是那梦真的就像发生过一般。

他又倒了杯冷水,刚凑到唇边,窗外忽有黑影闪过。

他直觉不对,放下茶杯,随即闪身出门,追了上来。

那黑影十分敏捷,片刻间已在数丈开外,好在他这几日把万毒门已经摸得一清二楚,并未让黑影脱离自己的视线。

黑影熟练的来到莲湖附近的假山之间,影子闪了几下便不见了踪影。谢无涯追过来,很快在隐蔽处找到机关,并成功打开入口。

他心下微惊。

难怪他在万毒门这段时间什么也没发现,原来此处另有玄机。

他没有多想,跟着从假山之间一个圆形不规的入口钻进去。

入门便是一道石阶下到地面,地底灯火通明,墙壁上遍布耀眼的照明晶石。他沿着长长的甬道往里走,越是靠近,耳畔越是传来隐约的声响。

他不知道这条甬道会通往何处,只是直觉告诉他,他想知道的,都会在这里找到答案。

渐渐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空气中也开始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味道。

他贴着墙壁往里走,突然手边触碰到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瞧,只见墙缝里生着一簇簇洁白如玉的小花,在晶石的映照下格外可爱。

此花名叫引灵花,又名挽丧菊。

视线延展开来,他这才发现,不仅他手边,整条甬道的两侧都开满了这种白色小花,像是列阵欢迎,一直通往未知的前方。

谢无涯愣了一下,摘下一朵捏在手上。

他继续往前走,视野逐渐开阔,视线也愈发明亮。

一阵寒风自脚底而起,他这才发现,他已经走出甬道,正站在墙壁上一处凸出的石台上。

他环视了一眼,四面通明。无数照明晶石像是无数晶亮的眼睛。死亡和腐烂的气息交织,无论如何亮堂,也照不透那层无形的阴翳。

他缓步走到边缘处,低头往下一看,只见十数米的高台之下是一方硕大池子,池中是令人瞠目结舌的沼泽烂泥,肮脏污秽底下不知名的东西不停的在翻涌蠕动,发出令人心惊的嚎叫。

书中有载,沼泽烂泥里有一种专吃污秽腐物的怪物,叫尸媪,浑身脓疮,污秽不堪,奇丑无比,臭不可闻,但凡所过之地,疫病横行,沾之不祥。

谢无涯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这些东西在烂泥里翻滚,很明显能够看出,它们尚且还没有生长发育完全。很多都是四肢不全、五官残缺,甚至好几个身子连在一起,不分彼此,恐怖又恶心。

谢无涯心中升腾起一个骇人的猜想。那个猜想越是往外涌,就自然而然让他想起很多久远的事情。

从前还觉得模棱两可,可突然之间,好像就变得清晰起来。

从前那些他不愿意去正视的,此刻强硬的挤在他眼前,逼着他看清这一切。

他隐约听见有人说话,侧耳细听后,发觉是从底下传来,他飞身落地,迅速靠近声源,躲在隐蔽处。

一个声音说道:“陆门主,这些炼制的尸媪明显不如那些在沼泽当中修炼出来的厉害,你不想想办法?”

谢无涯觉得,这个声音似乎在哪听到过。

“这本魔族功法本就残破不全,”是陆铭的声音,“我能做到这个程度,已是不易。你既为魔宗宗主,当知道这个理由,何必多问?”

魔宗宗主?乌述?当年他不是伏诛了吗?

“若非萧宗主信任你,这事我来办,自是更顺利。”

陆铭道:“你也不是头一回把事情搞砸,让你来做这事,只怕阜宁城的百姓全都要被你杀光。”

乌述道:“蝼蚁贱命,何足惜?要我说,炼什么尸媪?直接炼魂岂不更好?想当初那李家公子眼看就要成事,最后全被他那个徒弟给搅和了!”

谢无涯想到什么,微微睁大眼睛。

“说起来,那个叫谢无涯的颇适合炼魂,他虽只有残魂,但魂魄之力却强过常人……”

陆铭打断了他:“你休要打他主意。”

乌述道:“这种吃里扒外的徒弟,要我说,早就该炼成尸人。算他运气好,当年围攻魔宗没有随行,否则,我早就送他去见阎王。”

陆铭道:“他是萧宗主的弟子,你说话总该顾及萧宗主。”

乌述道:“萧宗主是做大事的人,岂会在乎区区一个弟子?那祝无时和盛明庭不也说杀就杀了?”

陆铭道:“我想,萧宗主并不希望你提这些事。你最好闭嘴。”

乌述道:“我真不知道你们在害怕什么?现如今,上修界和下修界都在我们手中,谁敢站出来说一个不字?谁敢跟衍天宗作对,昊天宗和清风门就是他的下场。”

陆铭道:“萧宗主堪堪君子,当以德服人,岂会如魔族宵小一般,以杀戮震慑?”

“魔族宵小?”乌述闻言怒道,“便是因为有你这样的龟缩之徒,当年讨伐昊天宗才会裹足不前,节节败退。若非我将严君山父子引到西境,如今这修真界还不知是谁的天下?”

“你若要表功,只管去萧宗主跟前,无谓在此处饶舌。乌宗主当年曾为仙门所缚,看不惯仙门做派也正常,只是如今你我共事,还请乌宗主莫要大放厥词。”

乌述立时火起:“你陆铭不过是仗着当年的救护之恩,要不是萧宗主念及当年,你有今天?”

“你住口。”

“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昊天宗在时,你万毒门偏安一隅,不过三流仙门;昊天宗覆灭,你陆铭一跃成为衍天宗座上宾,地位可比千秋门、玉华宗,这中间,你出过多少力气,我们有目共睹。”

陆铭道:“此事不必你来说,萧宗主自有公断。如今你我只需按照他的意思。将这尸媪炼制出来,其他事情,不劳你一个魔宗之人费心。”

“你……”

突然,身后传来轻微响动。乌述耳尖,立马喝道:“谁?”

他随即过来查看,却空无一人:“见鬼了?”

陆铭抬眼望向高处洞口一闪而过的影子,呢喃了一句:“原是我自作聪明。”

十月仙门大会,衍天宗毫无悬念拔得头筹,千秋门、玉华宗紧随其后,而向来名列前茅的万毒门此番竟不上榜。

萧莲舟让人去找陆铭,才发现他此番竟未到场。他向来不会无故缺席这种场合。

只是,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他这个万毒门门主也就功成身退了。

当月,万毒门就传出噩耗,说是陆铭急病去世,宗门事务一概交由谢萍打理。

事发突然,连萧莲舟都难以置信,直到亲往悼念,见他遗容肃穆,方才确信。

与此同时,有人闯入无魅之林,盗走锁灵洞内残识。老树妖被杀,展颜失踪。司渊认定此事与魔界脱不了干系,一夜之间,冥、魔两界再度开战。双方一战,司渊不敌。半月后,冥界与仙界结盟,讨伐稷辛。妖界被迫加入混战,至此,以天界为首和以魔界为首的双方全部下场,大战三月,僵持不下。

适时,单云阁意图从萧珏处借得“斩锋”,以“斩锋”之力襄助天界,却为萧珏所拒。

其时,四界混战,战事胶着。大殿下云逸用兵始终无法突破僵局,但单云阁请缨却屡屡被驳。

灵塔内,巍峨壮观的铸剑炉中烈火熊熊,足以照亮整个雪域之巅。这柄剑铸了数年,却始终没有大成。

沈长宁说,此剑若要大成,得灭世之威,必得觅一剑心。剑心主剑,方能成其造化。若无剑心,就算出世,也于普通灵剑一般无二。

这剑心,需得世间至坚至柔之物。

天下之至坚,可造天下至柔之境。

天下之至柔,可驰骋天下之至坚。

单云阁并不在意什么至坚至柔的说法,他只知道,要铸成一柄好剑,需得灵气之物相祭。

世间灵气之物,无非得天地精华,日月之气者也。而修行之人引灵气入体、洗髓淬筋,乃是首选。

这两年虽做了许多功夫,但结果并不理想。如今正是要紧时候,本以为能得萧珏以“斩锋”襄助,不曾想却吃了闭门羹,单云阁铸剑之心愈迫。

“这么久了还没有动静,这沈长宁到底靠不靠谱?”单云阁深知战机稍纵即逝,如果错过这次,一旦云逸大胜,他将再无机会赢得楼逾青眼。

萧莲舟亦知他如今心中迫切之事:“西川沈家世代铸剑,修真界大多叫的上名的灵剑都出于沈家,这你大可放心。”

“一把剑铸了这么多年,我看他这西川沈家也实在浪得虚名。难不成没有剑心,这剑便铸不成了?”

萧莲舟道:“长宁只说,没有剑心,此剑威力大减罢了。你若着急,便叫他即刻出剑。”

单云阁不屑道:“我要一把破铜烂铁做什么?我要的是真正的神兵重器,能与“斩锋”相较,甚至比斩锋厉害百倍千倍的神剑。”

“铸剑炉里已经祭了许多当年被俘的修士,并没有什么用……”

“当年被俘的修士大多被废了金丹,不过寻常血肉之躯,能有什么用?如今修真界人才济济,想来取用一二也无伤大雅。我看你这衍天宗,弟子就不少……”

萧莲舟微微蹙眉:“宗内修士全都记名在册,若是无端失踪,必会惹出轩然大波……此事恐怕不妥。”

单云阁问他:“你怕了?”

萧莲舟道:“并非我惧怕,只是此事风险太大。况且,成与不成还是两说,如此不是枉害他们性命。”

“心疼了?”单云阁道:“我只是管你借几个弟子用用,你就反应如此之大?铸成此剑,可是你当初亲口应了我的。何况,以你现在的身份,操的就是生杀大权,你怕什么?”

萧莲舟仍有忌惮:“此事……”

“若是衍天宗的弟子你不忍心,那就用其他宗门弟子。千秋门、万毒门,或者玉华宗,你不是早就对魏长华此人颇为不满?”

“我何时……”

单云阁向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不必说,我明白。此人常以侠义正派自居,几次三番公然违背你的命令,听说最近跟泰安一带的盐帮打的很是火热,甚至意图与盐帮结亲,以作拉拢。你说,他一个玄门仙首,此举不是给玄门抹黑吗?”

萧莲舟不语。

“还有,当初玉华宗并不情愿支持你做这个仙盟主,是你那位好徒弟不知用什么法子说动魏长华松口。说起来,这魏长华在当年讨伐昊天宗时,并不十分出众,想来萧宗主那时候也不曾高看他一眼,谁知自雁沉谷那一劫后,竟慢慢崭露头角,终成如今的魏宗主。”

萧莲舟想到什么,目色微沉。单云阁看在眼里,心底澄明:“听说他每回来衍天宗议事,都会特意问候谢仙君。想来,当年救命之恩,必是让他刻骨铭心。”

萧莲舟默了一瞬,道:“他存感念之心自然更好。”

单云阁一副看透一切的神情:“是吗?那你为何无端打压玉华宗?若非你刻意纵容,泰安一带的盐帮何至于如此嚣张?竟做大到如今敢与宗门争雄的地步?”

萧莲舟小啜了一口茶水,笑了一下:“诸事繁忙,我也总有力有不逮的时候。”

单云阁沉默的坐着,无喜无怒,看起来十分平静。缓了一缓,他又笑笑,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道:“说起来,你如今成了婚,心思更要被牵绊住。你那个徒弟若是早些回来,还能帮衬一二。”

萧莲舟道:“杳无音信,我也不做指望。”

单云阁放下茶杯,面无表情看着他:“梅家堡不是刚来过信吗?”

萧莲舟沉默。

单云阁笑,走过来捏住他的下巴,温柔的说道:“你以为我说的谁?”

几秒过后,他将人松开,又道:“铸剑的事情你好好考虑。你也不必太过惊惧,区区几个修士算什么?无论如何,也不会查到你头上。不是还有那些魔宗之人?就算被人察觉,可以像从前那样推到他们身上,到时候,你身为仙盟主,把那些魔宗之人交出去杀了,这事也就了了,谁又会深究?再说,”他拉住萧莲舟的手握在掌心,说道,“我的莲舟,从来也不是什么良善,这点小事,何至于为难?你说是吗?”

萧莲舟唇角露出轻微笑意:“我们都很了解彼此。”

“是啊,只有最了解对方的人,才最适合相伴一生。”他圈住他,指头轻轻揉捏他的耳垂,“你懂我的不甘,我的怨恨,我的野心。而我也清楚你的过去,你的不堪,我们在对方面前,不需要任何伪饰,我们就是彼此的一部分,我们是这世上最合适的人。”

萧莲舟看看他,伸手抚了抚他的眉眼,指尖轻轻滑过他眉心的红痣:“你想做的,我当然鼎力支持。我不仅会帮你铸剑,我还可以替你再去跟叔父商量一下。”

单云阁眉目舒展:“当真?”

萧莲舟道:“叔父人虽冷淡,道还愿意听我一言。”

单云阁道:“只要你帮我借出斩锋……”

“你当如何?”

单云阁正色道:“日后,我身侧必有你一席之地。”

萧莲舟怡然浅笑:“荣幸之至。”

萧莲舟从萧珏处成功借出斩锋,单云阁以此劈毁妖界盘龙门,助天界大军长驱直入,攻破妖界。

离昊重伤下落不明,青鸾及伪神李悯被俘,三万妖兵卸甲流放妖界大荒。单云阁于此一役得封武英星君,楼逾亲令其领天兵三千坐镇昭南城。

仙妖魔冥四界天翻地覆,修真界各大宗门却正忙于举荐宗内弟子至衍天宗,指望通过试炼,能入黎凤阁、临渊门和仙音宗修行。

唯独玉华宗处处张灯结彩,正忙着准备大婚的事。

出嫁的是魏长华的表妹,唤作白榕榕。嫁的不是旁人,正是现任盐帮主事,听说姓范。

提起这桩婚事,还有些渊源。

数年前,盐帮主事的叫李悯。那时,盐帮虽势大,却无冲突。李悯以爱慕白榕榕为由,频频示爱,并意图结亲,还抓走了魏长风以作要挟,魏长华不得已同意婚事,并亲自护送白榕榕出嫁。

这门亲事虽然因为李悯无故失踪而终结,盐帮也沉寂了一段时间,但如今,他们却重提此事,要与玉华宗再度结亲,迎娶的仍旧是白榕榕。

听说,这范大当家的相貌丑陋,年逾四十。

照理说,这门婚事无论如何都说不拢,可当年逼婚之事本就让白榕榕名声尽毁,以至于这么多年,无论魏长华承诺多么丰厚的嫁妆,都无人愿意结亲。一来二去,白榕榕也从一个娉婷少女被耽搁成所谓的“老女”,无人再近身了。

此番,这范大当家的来提亲,魏长华本是不许,可白榕榕却同意了这门亲事,因此也就定下了。

魏长华嘴上不说,心里全都明白。

但他身为宗主,此举有百利而无一害,他没道理反对,只是心里终究憋屈。

“我表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漂亮,又善解人意,她本应该相配仙门最优秀的儿郎,到头来,却要嫁给一个盐贩子。”

魏长华心里难受,在宗里不能失态,这出了山门,跟人窝在山下这酒馆的小隔间里,便再也忍不住了。

外面寒风呼呼吹着,隔间里却酒香弥漫。

“谢兄,我把榕榕当我亲妹妹疼,你说,我怎么就给她相看了这么一桩婚事?”

魏长华两颊通红,醉的不轻。

“但凡他……五官端正,但凡他……是个教书先生呢,我都认了!你知道吗?我让人寻了那范大当家的画像,不是我以貌取人,他……他真没法看啊……”

魏长华撑着脑袋,虽然并不十分激动,却惆怅不已。

“说到底,是我没有照顾好她,如果不是当年出了那件事,她何至于会耽搁至此?何至于如今要嫁一个这样的人?是我没照顾好她……”

谢无涯一杯杯喝着酒,如喝水一般,眼底清明,神态懒散,仿佛万事不萦于心。

“谢兄,你怎么不说话?”魏长华问他,“你如今越发不爱开口了……”

谢无涯问他:“说什么?”

魏长华苦笑:“我也不知道,或许你说点什么,我就不会这么……这么伤感了。你说的话,我向来都是信的。”

谢无涯道:“既然无能为力,那就只能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魏长华叹息,“是啊,我恐这桩婚事委屈了她,可我也恐她日日受人闲话。我恐这范大当家要与我结亲,日后我得唤他一声妹夫。可我也唯恐他不与我结亲,日后见面便是火并……榕榕她应下这桩婚事,何尝不明白这些?”

“处处皆苦,好歹这一次是她自己做主。”

魏长华苦笑更深:“她应该庆幸这苦头是自己选的?”

谢无涯没应,魏长华继续喝酒,等他喝醉了,说够了,睡着了,他就把守在外面的弟子叫进来,让他们把他带回去。

而他自己则提着一壶温好的酒,推开门,独自踏进黑夜中,摇摇晃晃往住处去。

风灌得他脚下打飘,手心的酒很快就凉透,他一边喝一边走,借着月色,拉开篱笆,朝亮着灯的屋子走去。

他先是从外面撬开右边的窗户,见榻上整整齐齐睡着三个孩子,又将窗户慢慢放下。

这才绕到左边,推门进去。门口靠墙立着一人,他习以为常,却视若无睹,径自走向床铺,和衣躺下。

外面风刮的厉害,像是谁在猛烈的敲击窗户和房门。

萧珏起身将窗户放下来,道:“赵琛天生不足,其疾难医,恐无治愈之可能。戚府公子业已康复,已能骑射。戚夫人向我问起你的近况,希望有机会当面感谢。另外,阿苑已无大碍,你可安心。”

见人没应,萧珏抬脚出去了。

翌日,谢无涯醒来,便将浑身酒味的衣服脱下来,打开柜子,准备拿件干净衣物。

只见他的衣物整整齐齐摆放在里面,每件衣物上都挂着一只小木牌,写着衣物的颜色,而旁边便是同色的配饰、发带等物。

他随便拿了一件,看也没看就将木牌揪下来扔到旁边,慢慢悠悠穿戴好。

出门,阿潇阿苑他们已经醒了,正在院子里帮忙摆放碗筷。

“爹爹,吃饭啦。”阿苑跑过来拉他,小小也跟着跑来。

谢无涯由他们牵着,落座。

给他们盛粥,然后把热好的野菜窝头分给他们。

他默默喝粥,阿潇他们也小口小口啃着手上的窝头。

明明盘子里有白面馒头,但谁也没动。

萧珏立在旁边,看在眼里。

阿潇过来拉他坐下。谢无涯很快结束早饭,又往怀里揣了个窝头,便起身对阿潇他们几个说道:“好好看家,别乱跑。”

说完,就出门了。

萧珏如常远远跟着他,看他走到附近的码头,跟那些等工的脚夫坐在一起。

这几个月,他已经跟他们很熟了,至少,他们对这张瘦削的面孔都有点印象。初始,他们还不待见他,觉得他是来跟他们抢饭吃,总想把这个外乡人赶走,后来知道他这副样子,还要养活三个孩子,又开始同情起他来。

脚夫们坐在一起吹牛侃大山,而他只是静静坐着,像个哑巴。

货船一靠岸,脚夫们便一拥而上,他也跟在人群里。能抢到活,就能挣到银子。但其实在这里,只要肯卖力气,就一定会挣到银子。

他个子出挑,货主站在船上总是一眼能看到他,所以每回点到的脚夫里都有他。

他们四五个人,要卸整整一大船的粮食,还要将这些粮食全部送到镇子上的米铺里。其他脚夫只能扛一袋,力气大的也只能扛两袋,但他能扛三袋,扛四袋……

卸完货,已是午后。他和几个脚夫去他们经常搬货的小馆子里,要上一壶热茶,坐在小馆子外面的墙角,将带来的窝头掰开,就着吃上一口。

其他脚夫边吃边谈论什么时候结工钱,能结多少?哪个老板大方?哪个吝啬?只有他,始终不发一言。

吃完饭,歇上片刻,便又去码头上等着。有时候运气好,能再卸上一船,更多的时候,是做些散工。来人一招呼,便跟着去替他们搬运送卸。

夜里回来,阿潇已经带着阿苑和小小睡了,他将结回来的工钱放到墙角弃用的茶壶里,胡乱洗把脸,也就睡了。

外面风呼呼号着,房间里很快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萧珏默然立在门口。

这半年多,因着阿苑的事,他隔一段时间便会来一次,原本一切如常,在谢无涯让他帮忙救治阿苑时,他还凶的像头失控的野兽,动不动对他出言不逊,没有半点求人的姿态。可不过离开一段时间,再来,他便成了这副样子。

明明看起来那么正常,而且这本就是正常人该有的样子。可他就是不安心。他甚至觉得,当初他在阜宁酒醉发疯都比现在正常。

可这些,似乎都不该是他关心的事情。

阿苑伤势早无大碍,但他还是每隔半月途径一回,连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他觉得自己实在不必再来,转身而去,隐于黑夜。

半月后,萧珏再次途径此处,在院外就听见人声。

“……我跟你保证,人姑娘绝对踏实,关键人家生养过,知道怎么照顾你和你这群小的。哎呀,我说谢大郎啊,你就听婶子一句劝,你看你也不容易,这孩子也不容易,这么大个家,他不能没有女主人啊……婶子跟你保证啊,你娶了这姑娘,那你祖坟都得冒青烟啦……先见一面,见一面你看成不?万一看对眼呢?就这么说定了啊……明儿……明儿个我就带着人来……你在家等着啊……”

“……”

屋里出来的女人喜笑颜开,哼着曲儿离开了。

萧珏进门,几个孩子都还坐在桌边,阿苑和小小一瞧见他,便齐齐跑过来。

小小欢喜的直跳:“道长,你又给我们带好吃的了?”

阿苑拉着他坐下,阿潇给他倒茶。

孩子们忙前忙后,谢无涯在一旁收拾草药。

萧珏盯着茶杯看了一会儿,又盯着谢无涯看,看到他抱着收拾好的草药出门,他才连忙问道:“方才那人是……”

没等他说完,谢无涯就出去了。

阿苑高兴的说:“我们要有娘亲了……”

小小也高兴的直点头:“婶子说,会有娘亲跟爹爹一起照顾我们。”

阿苑又说:“婶子说,娘亲做饭很好吃,最拿手的就是红烧鱼,她还会缝衣服,会绣花,会养小鸡……”

小小接着补充:“娘亲还是个大美人……”

这时,阿潇纠正他们说:“她还不是娘亲,他跟爹爹成亲了才是娘亲。”

阿苑跟小小齐齐转头看着他:“那爹爹什么时候跟娘亲成亲?”

小小说:“我想吃红烧鱼。”

萧珏起身出来,谢无涯正将草药铺晒在外面。院子里晒了很多草药,看起来,都不像是自用。

萧珏走过来,起了几次势想帮忙,又都作罢。

许久,才问了一句:“你要成亲?”

谢无涯没应。

萧珏又问:“可问过姓名?年芳几何?家在何处?”

谢无涯晒好面前的黄芪,又翻了翻旁边的茯苓。

萧珏跟上去,又道:“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你可打定主意要在此处安身?”

“这事不必太着急。”

“……”

萧珏有一句没一句在旁边说着,谢无涯晒完草药,跟阿潇交代了一声,便去码头了。

第二天一早,谢无涯正准备跟阿潇他们吃早饭,媒人就领着人来了。

“……哎呀,我就猜到谢大郎你还没出工,人我给你领来了,快看看……”

媒人跟前的女人大概三十来岁,面庞圆润,身材匀称,衣着虽朴素,但却干净整洁,绣花鞋也是一尘不染,一看便知是持家的好手。

谢无涯没想到这媒人如此迅速,刚要开口,媒人就拦他:“你先看看再说嘛,我可是看中你老实,才把这么好的姑娘说给你,你可千万要珍惜啊……”

女人害羞的打量了谢无涯两眼,本就红润的脸颊瞬间更红了。

媒人走过来问:“怎么样?看中没有?”

女人低头,声音细若蚊鸣:“婶子你做主吧。”

媒人喜上眉梢:“行,行,我就知道这事能成。”

谢无涯:“……”

“你什么都别说了,”媒人拦住他,“我知道你心里高兴,这么好的姑娘去哪找啊?人家不嫌弃跟你住这茅草屋,不嫌弃你这手,还不嫌弃你这一堆娃,你还想怎么着啊?安安心心过日子吧,过几年再生个闺女,哎哟,我说谢大郎,你这日子我都羡慕……”

谢无涯:“……”

一直伸长耳朵的小小终于找到机会,跑过来就拉住那女人的手晃:“娘亲,我想吃红烧鱼。”

女人的脸一瞬通红。

媒人赶紧说道:“诶哟,你瞧瞧,这一家人就是亲。还不赶紧让孩子尝尝你的厨艺?”

女人连声应着,就去了灶台边。

谢无涯赶紧跟过去:“没鱼。”

女人不敢正眼看他,指着地上的萝卜道:“用这个,我也能做。”

谢无涯:“……”

萧珏一直看着,两人不知说了什么,谢无涯转身进去拿了些银子给她。

女人脸蛋红扑扑的,媒人凑过去,很快也眉开眼笑,临走时还不忘道:“这事就包在婶子身上,放心吧……”

人离开,谢无涯继续吃饭,小小还在纠结自己的红烧鱼怎么突然没了。

萧珏道:“定了?”

谢无涯恍若未闻,吃完饭便离开了。

第二天,桌子上便突如其来的多了一道红烧鱼,小小高兴到尖叫。但尖叫过后,还是边吞口水,边将垂涎欲滴的目光投向谢无涯:“爹爹……”

谢无涯看看他,半晌才“嗯”了一声,他这才起筷。

接连几天,桌上每天都是不同的菜色。谢无涯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这天,他刚去卖了一批药材回来,阿苑和小小就兴冲冲拉着他去角落,竟然多了两只兔子。

谢无涯问:“哪来的?”

小小说:“道长买的。本来我们是要买小鸡,但是道长说,小鸡在冬天容易生病,所以就买了兔子。爹爹,你看,是兔子欸……”

谢无涯看向树下的萧珏,萧珏也看着他。这是数月来,他第一次正视他。

夜里,谢无涯一直坐在檐下喝酒。

冷风已经吹了好几天,是要落雪的预兆,外面冷的让人发抖。

但他单衣坐在外面,面皮青白,一丝受冻的痕迹也没有。

萧珏从房里出来,发现他在喝酒,便道:“外面冷,回房吧。”

谢无涯一动不动,吐出一个干冷的音节:“坐。”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跟他说的第一句话,萧珏确定这是同他说的,他走过来,在旁边坐下,地上冰凉。但他闻到这个人身上一丝淡淡的酒气,丝毫也不让人觉得反感,反道有几分说不出的沁心。

谢无涯望着院外,萧珏便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黑影绰绰,什么也看不清。

谢无涯微微仰头喝了口酒,萧珏看到他颌下喉结轻微滚动,晶莹的酒液沾湿他的唇角,呼吸带出他咽下的酒香。

萧珏移开视线,再次看向远处。

谢无涯并没注意他,只是开口说道:“她是被相公赶出来的,有口饭吃跟谁都行。”

萧珏反应过来,突然问了一句:“以后跟你?”

谢无涯没直接回答:“我跟她说,我有重病,她说,她不介意,而且愿意跟我,还说,我死以后,会帮我照顾孩子。”

萧珏问:“你答应了?”

谢无涯淡淡道:“她人很好。我这样,她还愿意跟我。”

萧珏陷入沉思,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就叫很好?

他又问:“你答应了?”

谢无涯道:“我给了她一些银子,让她去觅个好夫郎。”

萧珏竟莫名松了口气。

谢无涯喝了口酒,鼻息腾起白雾,继而,他从荷包里摸出几块碎银子递给萧珏:“你也走吧。”

萧珏微怔,谢无涯看着他,将银子放在旁边。

“从前,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何你们面对我会如此坦然?后来我想明白了,是因为从来都不在乎。”

萧珏有些茫然。

“于你们来说,我的确没有被在乎的价值,”谢无涯的声音轻轻浅浅,没有一丝波澜,“我存在与否,其实都无关紧要,或许,我还应该为能为你们所消遣而感到自豪吧。”

萧珏:“……”

谢无涯微微侧头:“我一直都有一个疑惑,你能替我解答吗?”

萧珏木然的点了下头。

“你每次出现在我面前,到底是想做什么呢?”虽然是疑问,但是他面无表情,每个字都不带任何情绪,就像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在问,他也根本不在意这个答案是什么。

萧珏:“……”

“你体贴周到,给我做饭,帮我收拾房间,替我照顾阿潇、阿苑他们;会天天远远的跟着我,看我在码头上做工,还会提前把房里的灯燃好,多晚都会等我回家;以为我要成亲,不停的问东问西……”

萧珏诧异,他竟什么都知道。

而谢无涯,满眼死寂。

“你喜欢我?”

谢无涯问,萧珏眼中微惊。

但其实他只是在自问自答:“我以前以为,只有真心喜欢一个人,才会为他做这些?后来我从你这里明白,因为喜欢会做这些,并不代表做这些就是喜欢。”

萧珏仍在怔愣当中:“……”

“但其实,我早就明白这个道理的。□□的客人若是瞧中哪个姑娘小倌,也喜欢与他们做些情人之间的把戏,虽然最终的目的不过都是为了狂翻被浪,但这个过程的有趣程度丝毫不亚于最后的结果。”

“……”

“我不知道你是想看到我何种姿态?受宠若惊?还是诚惶诚恐?亦或是,你只是单纯欣赏我床笫间的本事?”

他说完,偏过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角。

萧珏猛然瞪大眼睛,身子僵住,一动不动。

谢无涯又吻了一下他另一边的唇角,淡淡酒气在鼻息间漫开,但这一点也没有令他感到不适,他感觉自己的唇被轻轻含住吮吸,他尝到他舌尖的酒味,明明那么淡那么浅,可一瞬,他就好像完全醉了,甚至开始贪恋这个味道,希望他能吻的更深,更浓……

但一切戛然而止。

谢无涯离开他:“你喜欢这样,对吗?”

萧珏怔怔看着,但面前这双眼睛里却只有寂然。

“我自小流落烟花之地,十四岁那年入了衍天宗。我以为我脱离了那个肮脏污秽的地方,从此前路一片光明。殊不知,这十数年,我的身份,从未变过。”

“……”

“我叫凤三,与我叫谢无涯,没有任何区别。”

“……”

“……我累了……”

“……”

萧珏不记得他后面还说了什么,他的脑子晕晕乎乎,昏昏沉沉,但这酒又不足以让他完全醉倒。

他的身子慢慢软下去,他不记得自己躺在什么地方,只是感觉到好像下雪了,雪花落在他脸上,一片接一片,冰凉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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