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细雨缠绵，绿柳堤岸。
小船上羿棋煮茶，袅袅云雾，如梦似幻。
“我还没有恭喜你。”
说着话的人，貌似潘安情如宋玉，这天下间怕是没有人不想一睹其绝世风采。
“你又得到了什么消息？”
李眠舟看了眼自己面前的好友，又悠悠叹了口气。
说话的人笑吟吟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小兄弟，抬手为自己满上一杯清茶。
满袖兰香，芬芳雅致。风流君子，举世无双。不愧是名满天下的第一美男子“江枫”。
李眠舟略是无奈地摇摇头，他没有被对方表面上的风华气度所蒙骗。端是看他言谈，就知道是刻意在卖关子，想要听他多说几句好听的。
“不管是什么事情，终究是喜事不是吗？”
“若非如此，你也不会谈及恭喜二字。”
他饮下了江枫特意为他一掷千金从姑苏黄家求来的药茶，唇边含笑。说着这话，他眉目淡淡，接着说话。
“毕竟，看我这一生，称得上恭喜的事情，实在是稀少。”
这话说得自艾自怜。
江枫听得一叹。
他和李眠舟相识多年，也对于彼此的情况还算清楚。这一句说起来，真真是心酸。
“罢了，我也不卖什么关子了。你们李家，这一次可算是如了你伯父的心愿。家中出了一位状元。”
江枫说着说着，眉开眼笑。他是一个极为喜欢笑的人，这时是真心实意为了自己的小兄弟开心。
李眠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转瞬间猛地站了起来。
他雪白的脸上染上丝丝红晕，眼中含着说不清的明亮光芒。他的相貌本就惹眼，此刻却好似拂去了一直以来的阴霾一般，耀眼地让人心口直跳，无法直视。
“是谁？”
他问。
声音很轻柔，却包含着浓浓的笑。
“顾惜朝。”
“顾惜朝。”
在江枫开口的时候，李眠舟也同样开了口。
他心中对于这个结果早有猜想，但是真正到了结果尘埃落地的时候。那颗一直沉着的心脏，才彻底安全地待在心口。
不再时不时地跳出来，撩拨他那根被病痛折磨的心弦。
“我就知道，他不会令我失望，不会令伯父失望。”
李眠舟呼出一口气，细雨绵绵，有清风拂过。他低头轻轻咳嗽了几声。
春日已深，料峭已经过去。他实在是喜欢极了这样的天气。
江枫倒是知道李眠舟的心结，他素有大志，碍于体魄孱弱无法自由施展，在当年堂兄李寻欢高中探花之时，一门三探花，如此荣耀，但对于一个对于状元心心念念的李伯父而言，却无异于大受打击，而后李大公子病危离开官场远走调养身体。
李伯父渐渐郁郁而终之际，李眠舟只能看着，而有心无力。
其中的心境，是为人所不可体会的。
如今李伯父的弟子顾惜朝高中状元，也算是了结了眠舟心头的一大夙愿。
不论是在情还是在理，都合该恭喜一句才是。
药茶又斟满了李眠舟的杯中，他这次到是没有和江枫耍什么小机灵，端起就饮了一口。
压制澎湃的心绪。
“我要回李园了。”李眠舟说。
江枫见他面露红光，神清气爽，真真是比起喝了什么苦药汤汁都管用的样子。一时笑了起来，真是少见，太少见了。他几乎有点后悔，后悔为什么让大哥那么早离开。没见到他口中阴沉沉的李眠舟，有这样神采飞扬的模样。
“你这个春日停留在我这里的时间长久，梅熟日已至，我可是收到了好几封书信催促。”
江枫轻言细语，他素来对这个小兄弟有着耐心。
“我知道你急着回去，已经让江琴为你们打点行装。”
“你身体不好，栗子虽然医术还好，却没什么江湖经验，而文伯也要和江琴计划一下最快的路线。”
江枫说着，搁下茶杯，落下最后决胜的一子。
刚刚因为谈话，两个人都放下了下棋的心思，李眠舟的棋招更是昏招频出，这下输了棋。才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枫。
李眠舟眉眼带上愁绪，少年人相貌极佳，就算是名满天下的江枫也不禁看得一愣，随机好笑地摇摇头，把棋子捡入棋盒子中。
“这事，你得慢着来，听我的。”
李眠舟幽幽拆穿了江枫的小伎俩。
“你方才故意卖着关子，扰乱了我的心绪。”
江枫微微一笑，双手一摊。
“所谓兵不厌诈。”
李眠舟撇撇嘴，不过余光看江枫笑逐颜开的模样，也是慢悠悠地笑了起来，伸手去收起这出玩闹的白玉棋子。
好似不经意地，他问江枫。“你之前查到江琴偷了你的剑谱，如今怎么还这么信任他？”
江枫的笑脸一下子歇了，他犹豫地捏了捏袖口，然后抬头温和。
“那是普通的剑谱而已，江琴既然想学，他也是身在江湖，此事不算什么正经。他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书童，名为主仆，实者兄弟。他既然诚心悔过，我便是信任他一回，这样才不辜负我们的一场情谊。”
李眠舟沉默了片刻。
他这个时候想起来了顾惜朝，这个惊才绝艳，却野心勃勃的人。
到底没有再说出什么劝说江枫的话，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谁又能在做出选择的时候，知道这个选择，是对是错呢？
这么想着，他发反而释然一笑。
这一笑，风霁月明，江枫也面容一呆，喃喃自语。
“亏了你不在江湖行走，不然也不知是落得什么名头？”
李眠舟收了笑容看他，不接话茬，反而说起来旧话。
“世上绝没有一个少女能抵挡江枫的微微一笑。”“江枫的笑，可令少女的心粉碎。”
“要是如同你一样的盛名，我可不敢当，江湖人杂，刀口喋血，我可不想变成刀下亡魂。”
江枫表情微微一僵，脸上带上些许难为情，他是君子，虽然也知道江湖上对他的盛传，如今被自己的小友说起来调侃，却也有点不好言说。
“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与流言一起生活，就好像我也一直想见见传说中的盗帅是不是真的如同传闻一般。就好像谁又能真的对你动手呢？谁会忍心呢？”说着说着，江枫轻笑起来，连他身后的湖光水色也为之失了色彩。
“眠舟，今年大哥来的晚，离开的也比往年早，你的身体若是可以找到更好的大夫，会比单纯用内功调理有用。”
李眠舟叹息，他自己家里就有一个擅长武功的李寻欢表兄，为了吊着这条病弱的小命怎么没有寻遍名医呢？连顾惜朝那样的人，为了讨好伯父兄长，也学了几手看病治人的小妙招。
“家里来信里面提到，确实请了一位名医，这也是我今天像你辞行的目的。”
只是并没有说起来顾惜朝的事情，想必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惊喜。
江枫点点头，倒也不意外，李家子嗣虽然并不算单薄，但是也不过就剩下李寻欢和李眠舟两个苗苗，哪里会不金贵。
“不过，你真的让江琴插手我的行程吗？当日揭穿剑谱的事情，我可是得罪了他啊。”
“唉，这不是还有文伯吗？你就放宽心吧。”
“如此....”
“再会。”
…
几日后。
树木葱茏，流水潺潺。
在小溪边上，有一老一小正靠着树荫歇息，午后的日光毒辣，让人感觉十分难过。
“阿伯，咱们赶了几日的路，你说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李园啊？”
年岁小的用袖子擦擦汗，看了毒辣的太阳，晃了晃袖子勉强可以感受到丝丝微风。
年老的摸了摸胡子，掏出腰间的酒壶，咕噜咕噜喝上口，呼出口气，听了这话揉了揉小孩的脑袋。
“约莫也就一两天的功夫，栗子，你去问问公子，咱们过会儿是继续赶路找个客栈歇脚，还是连夜快马加鞭，晚间就露宿在荒郊野岭？”
栗子听了这话，一下子就邹起来了一张脸，赶紧站了起来嘀咕：“哪里有那么着急去见表姑娘，咱们家公子体弱，可不能由着他的性子，累出病来可是要累了表姑娘心忧。”
就这么嘀嘀咕咕，他就往树林深处的树荫之间走去，老者露出一个笑容，对于自个把小话唠撵走了非常满意。
“公子，公子…”
虽然一路嘀嘀咕咕过来，但是栗子在靠近了马车边的时候，动作却轻手轻脚起来，小声呼唤着同样歇息的马车里人。
马车寂静了一会儿，李眠舟才慢悠悠地抛出了句问话。
“栗子，歇息好了吗？”
栗子摸了摸耳朵，笑嘻嘻地点点头。
“公子，阿伯说往前行个十里路就有小镇，咱们赶了几天的路，要不要停下来歇歇脚，洗漱一下？”
“…是我疏忽了，让文伯不用着急赶路，等你们歇息好了，就去歇息一天。”
马车里的人似乎只是思考片刻，便同意了书童的提议，听到了自家书童兴高采烈的迎合声，反而轻笑一声，清朗文雅
。
在他们走后，隐匿在树上的人摸了摸自个的胡茬，怪笑一声。
“我看他们怕是认识信江的？”
“天下之大，走这条路的人多不胜数，老二你又胡思乱想什么？”粗粝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他已经许久不曾好好休息，不容易停下来歇息一下，自家兄弟又开始胡言乱语，实在是让人厌烦。
“认不认识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大哥。”老二轻哼了声，推了推自己懒散的兄弟，让他快些赶路。
…李眠舟捏了捏鼻翼，放下了书本。
连日来的奔波实在是让他认清了自己的身体，现在四肢百骸都是发软的。
马车颠簸让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自从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江枫，这几年来，每年春日他都会来往李园与江家，借助天下第一剑客的手来稳定自己这副破败的身躯。
一开始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居然真的让文伯往最近的路离开。
“公子，咱们快些走，很快就可以离开移花宫的地界。”
文伯压低声音，驱赶着马车，只求速速从这方地界平安离开。
“移花宫…”
李眠舟也听过移花宫的威名，像他们这种不是江湖里的人物，最好是不要牵扯进这种大门派里面。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个时候，不得不感叹，侠以武犯禁，朝廷对于这方面的管束是不是不行。
可惜，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不是你想避开就可以避开的。
“吁…”
文伯忽然勒紧了车马，他皱着眉头，扯着缰绳脸色不善地看着挡路的两个男人。
“不知道两位为什么阻挡我们的马车？难道是有什么急事，偏偏在这方地界挡路？”
前面是问话，后面就是带着点威胁。
粗布衣衫的男人憨笑道。“我拦了你们的路也不是因为什么大事，就是想问上一句话。”
文伯和他对视一眼，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黑衣男人，到底是将手上的缰绳塞给了一旁的栗子，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便跃下马车。
“想问什么？”
文伯下车，下盘稳健，腰上的利刃更是威慑。
粗衣布衫的男人打眼去看了一眼，警告地看了一眼黑衣人，黑衣男人笑着点点头，他粗粝的声音不太好听。
“我只问一句，你们可认识“玉郎”江枫？”
文伯眼神一闪，倒是摇摇头。
“玉郎大名无人不知，却和我等官宦人家并不接触。”
黑衣男人沉默，继而冷笑，也不再做出挡路的姿态，他看向自己摸着胡茬的弟弟。
“你问也问了，人家答也答了，咱们快些离开，要是移花宫那些女人知道我们路过她们的地界，到时候，想走也不行了。”
粗衣布衫的男人名唤做苏北，他撇撇嘴，珍惜地弹了弹小胡子，无趣地看向马车，小童瑟瑟发抖地紧握缰绳不发一言，而马车里面的主人更是连根手指头都没有露出来，胆小如鼠，就指望着这么个车夫好让他们逃出生天。
“行了行了，这就走了，你们可听好了，今日与江枫无关算你们走运，但凡下次我发现你们和江枫有点瓜葛…老子姓苏，叫做苏北，可记住了。”
这人怪笑一声，令人胆寒。
文伯只是淡淡侧身挡住了栗子和马车，就指着路驱赶这两个无礼的东西。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阁下先行一步吧。”
两个人倒是不在意老者的态度，在撂下话之后大大咧咧地就往前走，还对着移花宫露出得意的笑，看来是很得意自己安全过境。
“咳咳…咳咳咳…”
就在文伯和栗子都要松口气的时候，马车里传来一阵咳嗽声音。
一阵一阵，令人反射性想要安抚一番
。
粗布衣衫的胡茬男人本来都要离开了，听了这个声音却忽然面色阴寒地转过头来，他小跑两步纵身一跃，就把小童给踹下了马车，一把撩开车帘，看向马车里面。
他的脸色忽然僵住，他的眼神忽然迷离，他愣愣地看着马车里面的男人好一会儿没有动弹…但在仔细看了一会儿之后，忽然他的脸色扭曲起来，他一把把男人拽出了马车。
“长成这副模样，你怎么可以是男人？你怎么可以一眼就让人看出来你是男人？”
被他从车里面拽出来的男人又开始咳嗽起来，那咳嗽起来的声音有些沙哑，并不清越，却莫名令人难忘。
苏北的神色古怪起来，他推开了男人，一下子跃上马车脸上仿佛见鬼的表情。
“大哥，这小子比起江枫还邪门。”
“…怎么，你自惭形愧了？”
黑衣男人眼神闪缩，他一开始确实被这个男人的风姿所摄，但是也和他的弟弟一样，他可惜，为什么这张脸长在了一个男人的脸上。
这么说着，他一拳打退了老者，跃到了自己弟弟身边。
“在下家中有着官身，两位何不卖给面子？何必为自己招惹麻烦。”李眠舟喘着气，被栗子扶住站起来，总是狼狈如斯，也是风姿高彻，雅人深致，就是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黑衣人沉默，苏北却死死看了李眠舟一会儿。
“我要杀了你。”苏北面无表情。
“我没办法再忍受这个江湖里面又出现一个江枫。”
男人的嫉妒心啊。
真是丑恶。
文伯脸色大变，他把藏在腰间的双刀拿出来，挡在了李眠舟身前。
飞来横祸…李眠舟闭了闭眼，他当然相信文伯可以保护他活下来，也只是活下来，况且，这里距离李园还有数十里路途…
“你们确定要在移花宫门口动武？”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