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们，爱是什么呢？”温柔和善的第二外语老师站在讲台上。阿莱西亚小学时使用的语言是法语，荷兰语作为第二门语言学习。她鼓励同学们用荷兰语说出自己的爱，慈爱地双手合十。

“我妈妈做的意面。”

“圣诞节的礼物。”

“海蒂！”

大家全部看向教室最后一排的男孩，那是个刺头，海蒂是他们的班长。

名为海蒂的女孩子在第一排红了脸，偷偷骂他讨厌。

阿莱西亚坐在靠窗的位置，没有参与对话。

荷兰语是去年开始正式投入教学的，他们说得都不算太好。但阿莱西亚出生在双语家庭，这门“外语”对她来说如同母语。

不，都不是。

年轻的女教师来学校的时间不久，满怀爱心地教书育人。不求桃李满天下，只求每一个阳光可爱的小孩子茁壮成长。

也许在她的眼里阿莱西亚的同窗都是如此美好。

布雷是个不大的城市，阿莱西亚的家在一片田野中，靠近小溪。

爱，爱。她默默尝试发出这个简单的音节，喉咙却被封住，只想像局外人一样观察她的同学们。克拉拉在偷看帅气高冷的西蒙，卡洛斯低头发呆、在课本上画画，乔安娜正与瓦伦汀对骂，吵得很凶。

幼小的小学生们三点钟放学，阿莱西亚径直回家，不想待在学校。

之前还有库尔图瓦陪她一起回家，但他去了根克，她不得不一个人适应这种独自一人的感觉。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迟早本性暴露。』她恶毒地想，要是库尔图瓦不小心露出本来的样子，由于他的温柔有趣而结交的好朋友们可怎么办。

他们才应该是唯一的朋友。

看到他那种笑容，阿莱西亚就不由自主泛起不适——那是为了达成自己目的——不顾他人想法、独自愉悦的讨厌感觉，非常自私，但他却总是标榜自己富有同情心、善良、有爱心，过于伪善。

明明只有她才知道的。

库尔图瓦决不是表现出来的和善的人，他们在一起玩的时候会故意气她，看她十分愤怒却不与他争吵的样子哈哈大笑；也会抢走她的玩具再问她“我和玩具哪个更重要”，得到阿莱西亚的答案后开心一整天。随着年纪的增长，阿莱西亚逐渐不再热衷于无聊的游戏——不就是想看他的重要程度么，她已经会提前告诉他“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最好的，如果你要跟我绝交的话我会悲痛欲绝的”。

但是执着于这个答案的人自己离开了她，无异于背叛。

库尔图瓦不是游乐园里一见如故却不知道姓名的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他有名有姓，他们知根知底。所以阿莱西亚无法接受——但有什么办法呢？他甚至可以为了足球放弃排球，尽管全家人都不赞成。

她被放弃也不是意料之外。

她强迫自己习惯，强迫自己接受，直到给自己完全洗脑——

『本来你就不喜欢交朋友，多一个还是少一个，你都无所谓的。』

在逐渐麻痹中，她要适应生活，这才是她的生活方式。

绿草，蓝天，小溪，树林。本该是最美丽的景色，但现在的阿莱西亚可不这么想。

“你的爸爸妈妈呢？还是说你是没有父母的野孩子？”一个高大强壮的男孩子把她的头按进小溪，这里是阿莱西亚曾经的避难所，就像根克的公园一样。

她拼命地挣扎，无济于事。她还没有到发育期，天生的性别差距巨大无比。阿莱西亚只能无助地任由溪水灌进口腔，忍受呼吸道的折磨。

生理性的刺激让她流出眼泪，混进原本清澈的小溪中。

“别问了，她没有！”帮凶是看她不顺眼的同班女生，讨厌她闷声阴沉的表情。

任何理由都是他们施暴的借口。

“真可怜！需不需要我们当你的朋友啊？”他揪住阿莱西亚的头发向上提，仁慈地看向她。

“你们才是……没有父母教育的家伙。”

阿莱西亚的身世背景是二外老师不小心说出来的。她在百货商场偶遇托马斯，他顺口提到“阿莱西亚的父母都不在这里”，便自作主张地呼吁全班同学关心她。

“小朋友们！阿莱西亚同学缺失的亲情我们一起填不上好不好？”她自以为是的笑脸，阿莱西亚记忆犹新。

哪怕是无意的，也是罪无可赦的帮凶。

所以她才那么讨厌外语课，尽管荷兰语说的很不错，她都不会开口。

没有问过受助者的好意就是最阴险无情的恶心。

阿莱西亚曾想过要不要在教师节送上礼物，但这个念头迅速消失。就连备受欢迎的面孔，她看到都直犯恶心。

我不需要你们的关心。

我可以自己一个人生活。

怒气上升的施暴者又一次把她按进水里，招供犯人的酷刑。

她以为每个人都像她一样，但从未考虑过人性本恶的事实。

库尔图瓦虽然娇纵任性，但他看到她受伤的右膝盖就像他自己受伤一样。他还是保留一部分人性的，而面前的四五个人并没有。

他们都是畜生。

阿莱西亚想不起自己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坏事，甚至其中一个看客还借过她的作业本。也许善恶就在一念之间，她的圆润字迹不再受欢迎了吧。

不能责怪她的冷血无情，谁让她一直以来就是被这么对待的呢？

不负责任的父母，惺惺作态的老师，暴力邪恶的同学……就连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家伙，也因为追逐梦想离开了她。

不能迁怒去到根克的库尔图瓦，阿莱西亚拼尽全力按下自己的怒火与委屈。可是她并不知道什么叫做梦想，她的人生如此简单，一眼望得到头——

她没有为之愿意付出一切的目标，没有。

她只能浑浑噩噩磨完短暂的人生，不与他人建立亲密的情感关系，也不麻烦任何人。就像她说的，她可以一个人生活——在托马斯和安娜全部撒手人寰后，他们是阿莱西亚确认唯二爱她的人。

施暴者很快觉得没趣——阿莱西亚的眼神特别阴郁，他们有点担心她第二天会拿着裁纸刀扑过来，把她扔进冰冷的水里后离开。

她躺在溪水里，露出头颅，大口呼吸。她差点因为窒息而死，而凶手却逃之夭夭。

『我将一直无所事事，甚至整个夏天。』她平静地看着天空，如此广袤无垠，洁净明亮。

但是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她有一个温暖的家，可体贴懂事的心不愿让两个老人过多操劳，阿莱西亚决定衣服干了再回家。

她站在水边，脚裸以下进入水中，全身湿漉漉的，颇像求死不成的自杀者。

“莱西！”翻过山坡跑过来的库尔图瓦抓住她的手腕，用尽全力把她往外拽。感到莫名其妙的阿莱西亚两只手全部使力，甩开他宽大的手掌。

“放开我！”她恼怒极了，怒目圆睁，“别碰我！”

“……对不起。”库尔图瓦委屈巴巴地说，“我以为你要跳河。”

“这么浅的小溪能淹死人吗？如果我要自杀的话一定去市政府门口！”

她不应该朝一无所知的人发脾气的，阿莱西亚瞬间后悔，但话已出口，没有回收的余地。

“我是担心你！我刚从根克回家，一天的休息日！托马斯说找不到你，我路过才看到你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知道不能与愤怒中的阿莱西亚硬碰硬，她只为理解她的人心软。

『真没出息。』阿莱西亚怒骂自己，不自然地缩手，低下头。

『只敢跟自己亲近的人发脾气的胆小鬼。』

因为她知道他不会因这件小事扔下她一个人。

阿莱西亚轻轻打个喷嚏，潮湿的头发软塌塌。

“…不该喊你的，对不起，蒂博。”她没有看向他。

“你不生气了吧？”库尔图瓦眼前一亮，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我不介意。”

甚至可以说，他享受阿莱西亚的怒气。那代表她不是内心空无一人的木偶，她有情绪波动，也会发怒，而不是圣人一样宽恕一切。

她很少直接表达自己的情绪。

如果能只因为他就好了。

热衷于病态的唯一的两个人。

库尔图瓦的外衣没有多厚实，阿莱西亚不可避免地染上感冒。她突然玩心大起，双手推向他的肩膀。库尔图瓦顺势倒下，任由阿莱西亚捉弄他。

他们是唯一的，在阿莱西亚心里他是唯一的。

多么甜蜜的关系，他愉悦地看向阿莱西亚逐渐正常的表情。

她总得自己调整心态。

『小朋友们，爱是什么呢？』

她鬼使神差地问库尔图瓦：“有人爱你吗？”趴在他的肚子上，人最柔软的腹部。

库尔图瓦没有在意她冰凉的发丝，仔细回想：“很多人，他们都爱我。”

“为什么爱你？”

他回答不上来，爸爸妈妈还有姐姐，他们就是没有理由的爱他；训练营的伙伴是因为他的技术与性格；剩下的好多人是因为他能为球队带来胜利——

“容貌，性格，还是家庭？不会有人毫无条件的爱另一个人，也不会有不求回报的爱。”阿莱西亚撑起双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库尔图瓦的黑发在沙土中格外显眼，她不觉得自己要为他重新洗头负责。

“我不知道，他们爱我这个人。”这是他发自内心的想法。

阿莱西亚像换个人一样镇静，她无意识进入深层次的状态，问道：“你为什么一回家就要来找我呢？我们是无法分开的朋友吗？”

那是一个晴天，即将暑假的燥热格外烦人。风的威力都不能降下库尔图瓦脸颊的红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就是这么主动。

他从根克坐车，跳下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阿莱西亚有没有放学。

他那时只是在想，阿莱西亚会不会很孤单？

他确实只想她有自己一个朋友，但阿莱西亚要是因为没有陪伴而难过的话，他的庆幸会烟消云散的。

“当然，谁都不能否认。”

年轻的孩子们不会联想到更进一步的关系，阿莱西亚只是确认他的存在罢了——

唯一的重要性。

当晚托马斯和安娜得知她被霸凌的事，预感到教育失败的托马斯临时决定飞往汉堡，必须跟亲生女儿解决孙女的问题——她不能总是这样。

阿莱西亚被留在了库尔图瓦家里。

他的妈妈知道阿莱西亚喜欢吃什么，投其所好地做了一桌饭菜。自从库尔图瓦这个熊孩子造成邻居孙女的骨折，她一直关心着她。

阿莱西亚是让大人喜欢的小孩子，安静，沉默，听话，好管理。但他们对她只不过是口头的喜爱，真正发自内心的喜爱还是只给会哭会闹、充满活力的孩子。

第二天是休息日，库尔图瓦多享受一天假期，与阿莱西亚下国际象棋直到深夜。那时的娱乐项目十分稀少，电视机的噪音会让大家都睡不着觉。

“嘿，升变的时候你应该告诉我！”阿莱西亚指着到达底线的黑色士兵，“虽然默认为皇后，但是你应该告诉我！”

“不，你该知道的，将军！”“皇后”势如破竹取下阿莱西亚的马，她只能眼看白色马匹被库尔图瓦纳入手中。

怨气迅速占据阿莱西亚的视线，她没有过强的胜负欲，但库尔图瓦耀武扬威的表情让她很憋屈，决定报复。

这时一楼客厅中传来固定电话的铃声，库尔图瓦先行一步，跑下去接电话，大声喊道：“是你的外公！阿莱西亚！”

“小点声！叔叔阿姨睡觉了！”她将手指放在唇前，尽管她的声音也没小到哪去。

他坐在沙发上等待阿莱西亚，只开了走廊的灯，昏暗又迟钝。

“嗯…嗯…挺好的…吃了…嗯…知道了。”她应付着托马斯的问东问西，将话筒夹在肩膀与耳朵之间，看向库尔图瓦。

就在她准备挂断电话时，她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尖利又明显，断送阿莱西亚今晚的好心情。

“别跟她废话那么多，好好读书得了，总给我找麻烦！”

阿莱西亚眼前已经是汉堡病房里惨白的荧光屏幕，在那里她熬夜看了一遍又一遍有关阿斯泰尔的采访。她保养得很好，笑容满面又不失威严，身后是她的商业帝国。

阿莱尼亚的心跳慢了半拍，迅速翻起滔天巨浪。

学校的同学不是不知道她的家境很好，可是没有父母荫蔽保护的孩子，谁在意呢？

她没有去往办公室的底气，尽管阿斯泰尔为她主持公道。

她咬着下唇挂断电话，沉默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库尔图瓦还在欣赏夜景。

“没事。”她下意识的回答，即使她现在非常需要一个人倾诉。

“他跟你说了什么吗？”库尔图瓦起身，比她略高一点，落地窗前的两道身影逐渐靠近。

“她说我是麻烦，可是我……”阿莱西亚再次抬头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流泪，不敢发出太大的哽咽声，“我被人按在水里的时候，她是不是也认为我是麻烦？”

总有人能轻而易举击溃她的护甲，暴露她脆弱的脊椎。

“没事的，没事的。”库尔图瓦想去找餐巾纸，但餐桌上干干净净。他伸长自己的睡衣袖口擦去阿莱西亚脸上的眼泪，另一只手臂安慰地搂住她的肩膀。“你才不麻烦，我比你还麻烦。”

“怎么可能。”她抽噎着，通红地双眼看着他，“他们都爱你，哪怕你是个讨厌鬼，他们都爱你。”

他有一个幸福又充满爱的家庭。

阿莱西亚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她毫无意识，混沌与麻木席卷她的全身，她后来只记得自己在哭——她只在库尔图瓦面前哭过两次。

这是唯一一次只有悲伤的眼泪。

“那我爱你好不好？这样就有人爱你了。”他想掀开阿莱西亚的刘海，被她一巴掌打开。

“才不要。”她哭得更伤心了，“有人爱我的。”

“托马斯和安娜吗？”他让阿莱西亚直视她，充满泪花的琥珀与他对视，库尔图瓦不记得自己什么感觉，他只想到一件事——

“他们的确爱你，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卡主线了，写点纯爱缓解一下精神状态

为什么比在番外和if的纯爱程度远超主线呢？（疑惑）

他们都很病态的，莱西那时的朋友只有比一个，而比喜欢她人格有问题的样子——这样她就只属于自己啦！所以后来莱西人格补完时他不太能接受，想破坏她好不容易得到稳定——总而言之，他就不想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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