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日薄西山，冰冷的气流成为夜的第二间奏，夕阳的余辉在山巅释放最后的热量。

由贵族和平民共同举办的青年大赛场馆设立在山腰上，因为场馆空间限制，这次比赛还提供了线上观看的通道。

射箭竞技是独属于贵族的运动，平民弓箭手一般还没走到大众面前就已经被淘汰，不过这并不会减弱射箭的影响力，归根结底是贵族对射箭的重视，资本引领了流量方向。

体育二台全程直播了本届比赛，团队赛是在最前面的，结果分晓后才是单人赛，这次直播已经是单人赛决赛，体育二台迎来空前的断层数据。

现场的记者顶着凌冽的风，努力咬准字音，“现在已经十二月份，寒风呼啸，场馆内依旧满座，这里的观众都怀着激动的心情等待着决赛结果。”

直播里场馆灯火通明，刚来的飞雪伴随着四射的灯光格外空灵。

“现在开始射诘，我们看到检录完成，选手们的号码牌已经在腰的右侧别好，等待他们的是射距28米，直径36厘米的木框靶，天空渐起的雪花对选手们是个严峻的考验。”

个人赛决赛采用射诘的方式，27位入围决赛的选手在射位相继射发一箭，脱靶者淘汰。

和团队赛有所不同的是，个人赛会自由许多，没有时间限制，射箭时机全由选手自己把控，但一般都是前一位的弦音结束后起弓。

席夏端正姿势，听着“起立”声落下，淡然地进入本座鞠躬行礼，跟着节奏走向射位取箭。

“选手们看来已经准备好了，整齐划一的动作看着赏心悦目。本座距离选手们自己的射位只有两到三步，箭矢统一放在身旁的地板上，一般第一位的弦音奏响，后面的选手也会依次开始发出第一支箭。”

“嗒！”

席夏不是第一位，前面的选手因为太过紧张未射出的箭掉落在地，落筈而被淘汰，鞠一躬表示惋惜后退回本座看剩下选手的比赛。

“这位选手的年龄比较小，看来没有抗住压力，但能进入决赛也是未来可期，让我们看看他身后的选手表现如何。”直播画面跟随记者的话音移动，“是席夏！”

屏幕里的少年手腕娴熟翻动，箭镞向外平拉，轻柔的雪坠落在他下垂的睫羽上，抬眸间又将那冰冷融化在锐利的黑瞳中。

席夏的射型十分标准，一箭中的，少年身形劲瘦，出来的箭风有压倒万顷的迫人感。

场馆两侧的观众高声叫好，席夏周身气势减淡，坐下取箭时又恢复那平淡安静的模样。

“真是精彩的一射！”记者嗓音里的激动无法掩饰，“席夏抗住了压力，箭风还是这么动人心魄啊。”

记者看后一位选手的凝神的时间较长，忍不住对席夏进行更多的介绍。

“席夏是顾家的子弟，技法却没有沿袭顾家，更确切的说，席夏的技法在贵族里是独一份的，强大的技法也让这位少年获得‘鬼才’的称号。”记者环顾现场又说，“不过和鬼才并称的那位‘天才’今天依旧没有来到现场。”

旁边的工作人员暗示他转移话题，现场记者察觉失言，连忙道：“让我们看看下一位选手的表现。”

空气凛冽，矢道的草地上已经覆盖了浅浅的一层雪，在灯光下与星空辉映。

27位选手在一轮轮淘汰中所剩无几，席夏前方最后剩下的一人失落退场，他听见后方淳朴的弦音，不慌不忙地准备着下一支箭。

比赛中不能回望，对站在前方位的选手无疑增加了紧张的情绪。

“现在比赛只剩下两位选手，本次青年大赛单人赛的冠军也将从这两位少年中诞生。”

画面里射位比起刚开始空旷许多，席夏后方七步远距离才见一人，还在射场的也就只有这两人了。

氛围紧张起来，席夏两肩打开，像一只欲振翅的蝶，斜方肌和手臂的三头肌配合，箭羽在脸侧颤动。

他的面部没有多余的表情，行云流水的起势中流淌着必胜信念。

弦松箭发，“喀——”

箭靶和射位的距离较远，并不能第一时间确定结果，席夏却已经自如蹲下开始为下一箭做准备。

直到裁判位宣布中靶，众人高悬的心才缓缓落下。

“真是惊心动魄的一箭。”现场记者也长舒一口气，“现在在场的选手是席夏和柏寒深。”

镜头拍到柏寒深浅灰色的眼瞳，以及不似国内大多人一样柔和的侧脸，记者解释了句，“柏寒深选手是外国人，这也是他第一次参加国内的青年大赛，这位少年的实力不可小觑，如此年轻已经拥有国外青年单人赛三冠王的佳绩，我们十分期待他的表现。”

柏寒深稳固好手势，将箭羽稍稍拉开，保持全神贯注，可余光还是被唯一的身影吸引。

已经到最后一支箭了，柏寒深想，通常这时只剩他一人了。

身形很单薄，箭型却意外优美，在这方面应该下了不少功夫吧。

射箭的节奏强势但不凌乱，脸庞稚嫩，技法老成。

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如果能一起射箭就好了。

柏寒深听见席夏的弦音继续动作，前额的刘海微长，灰色的眼瞳如雨后玻璃上的雾水，和雪一样带着软意的凉。

和席夏不一样的是，柏寒深的骨架偏大，肌肉线条在软硬间找到合适的位置，如此射型低调含蓄，箭风却是张狂不羁。

箭发中的。

如此，两人手中的箭都已经用完。

射箭结束，场所的工作人员进场到靶前确认计数，然后广播宣布每个人的中靶数，确定后，裁判宣布“同中竞技”号令。

赛场喧闹起来，热火朝天的讨论起来。

记者含着激动同时解说，“两位选手的比分一致，采用同中竞技加时赛的方式抉择出优胜者，选手到后场准备30分钟后将继续比赛。”

“比赛中，同中竞技的情况很少出现，这样一来，席夏和柏寒深两位选手出色的弓箭水平为本场比赛增添不少悬念，我们一起期待接下来的比赛！”

席夏看到同中竞技的指示愣了一下，但很快整理好情绪退回本座。

其他淘汰的选手都已经离开，他能轻易的看见剩下的柏寒深，毕竟年龄尚小，忍不住好奇多向那方看了几眼。

对方穿着和他一样的射手服，脖子上的黑choker在白衣的衬托下更为明显，身姿挺拔，长相不像是国内的，以前的大赛上也没见过。

席夏的目光和柏寒深些微对上，眼神急忙弹回，抿紧嘴唇。

“后场休息！”

*

“敲定！”

“经贵族与平民审判庭共同决定，贵族顾柔与平民席简和离许可。”

“贵族顾柔主动放弃抚养权，丈夫席简将拥有孩子席夏抚养权，平民席简和席夏脱离贵族身份，即日起生效。”

同一时间，公民法院东区审判法庭上坐着的贵族审判长落下法槌，平凡而又罕见的贵族与平民离婚案落下帷幕。

十二月，这个临近过年的月份，透过法院窗户还能看见格外热闹的山峰，山顶到山裾间的曲线，被毛笔蘸取黑夜细细勾勒。

好不容易考进来的平民辩护人看着身旁的席简投以抱歉的神情。

这个离婚案在贵族与平民日渐紧张的关系中，如一根刺，横亘在两者心头，现在，此案的判决其实是给贵族单方面的交代。

今年十一月初，东区贵族内部临时取消一位弓箭手的参赛资格——贵族弓箭手顾柔，原因是她与平民结婚的事情举报给弓箭委员会。

顾家只能算得上一个中等贵族，射箭又是贵族十分重视的运动，于是弓箭委员会以不良影响为由斩断顾柔连续的几场重大比赛。

顾家坐不住了。

顾柔是东区弓箭名人，年少成才，以女子身份挺进全国弓箭赛事，再加上拒绝弓箭大家族北区贵族的追求，一时风靡全国，为顾家在贵族圈的地位出了不少力，简而言之——名人招牌。

顾柔和谁结婚顾家不会管，但如果结婚后影响到顾家发展，可就得管一管了。

首先是离婚，其次就是顾柔的孩子席夏。

席夏，这个名字并不让贵族圈的人陌生，甚至平民里也有不少认识他的。

这个少年从小加持母亲光环，去年进入弓箭青少年赛就如破尘之光，参赛第一年打败一众天骄贵族夺冠，引起贵族弓箭委员注意，决赛更是取得压倒性的胜利，荣享鬼才之名。

为什么不是天才？一是天才另有所属，但当年因为假少爷事件退赛，二是席夏的弓箭技法不属于任何贵族派别。

弓箭竞技在当今世界发展迅速，作为一项全球瞩目的运动，要求越发严格，甚至在选拔阶段，几乎见不到平民队伍的参与。

一般来讲，贵族队伍都是夺冠大热，并且不同的家族有其不同的弓箭技法传承，大众对一些平民技法或者不入流的弓箭技法嗤之以鼻，这几乎是默认的事。

结果，各贵族少年正当用自家技法大展拳脚时，却被这位用从未听说的弓箭技法杀得体无完肤，多少让贵族有些脸上无光。

席夏的技法复杂多变，像一个顽童，一边学习成长，一边横冲直撞，甚至贵族规定的那套“弓箭礼仪”，他也在那条线上使劲蹦跶。

弓道关乎心境，礼仪在贵族看来就是家族形象的体现，因此席夏在弓箭圈并不受人待见。

更别说丢脸的本家族人，不止一次传出席夏“平民劣性”。最接近席夏的人都这么说，席夏的形象就此深入人心。

顾家不再留情面，下定决心是要将两父子和顾家撇清关系，贵族平民没有一人站在席夏这边，弓箭圈更是对此事喜闻乐见不过多干预。

辩护人看着满脸疲惫的席简，不敢多看，便去整理刚才庭上的资料。

席夏，12岁。

照片上的少年笑得明朗，头发和眼睛遗传母亲，一双猫眼大而圆润，抿嘴笑时，甜甜的酒窝让人心软。

辩护人遗憾的想，被寄予厚望和谣言夹杂的鬼才，不过就是一个少年而已。

落败不能让他颓废，但分别却能给予重创。

结束后，辩护人和席简礼貌道别，看着席简拖着沉重的身躯离开，寒风中显得格外萧瑟。

他情不自禁询问身旁的前辈，“前辈，席简的这个案子只能这样吗？”

前辈边走边抽出一根烟含上，“你都走到这位置了，会不知道上面压着什么？”

“只是有点可惜。”辩护人犹豫，“竞技比赛不就是得公平公正吗？这明显是贵族那边恶意举报。”

“被蒙住眼睛才能公正，睁开眼，你只是个要吃饭的平民辩护人。”前辈点点他，“更何况，公平？那只是贵族台面上的说法罢了，平民和贵族可从来不曾有这东西。”

“但平民不一直在为此努力吗？”辩护人困惑。

已经走了有一段路了，法院的大门开始模糊不清。

“不要对资本抱有希望，不要在底层无端幻想。”前辈拍拍大衣沾的雪，上车，“还想干得久，就回去多看登记系统，里面可有数不清这样的案子，记着你的前人是怎么做的。”

辩护人看着远去的汽车，只有前辈余留的烟还笼罩在原地，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