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夏的高烧来得猝不及防,席简是在第二天叫他吃早饭时才发现不对劲,等走近一看,席夏已经烧得只有一点意识。
能认出来他是个人的那种。
席简连忙开车送他去医院,心里愧疚快要溢出来,为没有照顾好席夏而自责。
他对席夏烧得这么厉害的记忆只有两次,一次是小时候打疫苗,开始相安无事,但刚到家就泛起高烧,一家人急坏了,忙前忙后,整夜没睡,醒来就看见小席夏软乎乎的笑。
第二次……
席简等红灯的时间,看见车上常备的胃药,叹一口气,那次也快烧走席夏半条命。
他只请了一天假,这个月全勤算是没了,结果学校那边一个贵族科任老师也请假,没办法,只能席简这个班主任顶上,一天变半天。
幸好席夏输完液已经好多了,脸蛋不再烫红,席简将他送回家,给他做好午饭,又清点好药,临走前三次返回,嘴里反复叮嘱,深怕遗漏什么。
席夏头还有点晕,想再睡会儿,只对他胡乱点头。
他这一睡就睡到下午三点,闹钟震动不下十次。
睁开眼时,阳光正好移动到床沿上,书桌上的药已经分好,玻璃杯中的水波光粼粼。
他坐起身,身体还有些酸痛,想着把药吃了。
影子斜移,余光觉得不对,他猝然回头。
“我去!”席夏扔了个枕头过去。
“啊——啊,啊,啊?”那人这几声像刚学音调的小孩,没有一点被吓到的样子。
他就蹲在席夏身边,不知道待了多久,死气沉沉的眼睛就那样盯着人,不含半点情绪。
床上的东西已经扔无可扔,对他没有造成任何物理伤害,席夏只能把自己摔下床,还好有地毯,不算太疼。
那人跟过来,趴俯在床沿,低头看龇牙咧嘴的席夏,开口,“夏。”
声音嘶哑,仿佛很久没开口说话。
本来打算报警的席夏停住动作,有种奇怪的熟悉感驱使他说出本不该此刻有的疑问,“你为什么这么叫我?”
那人盘腿坐在床边,点点他,“夏,席夏。”
又点点自己,“丘,丘意碎。”
本来这套动作看起来有些脑子不对,但席夏觉得出现在丘意碎身上很自然。
半晌,席夏见丘意碎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才正式打量这个人。
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身高体型也相差无几,无害的圆眼,金黄色瞳孔出奇的大,所以才显得森然。卷曲的头发像肆意生长的杂草,过长的刘海快戳进眼里,肌肤苍白但不瘦弱,引人注目的是他双眼下浓重的黑眼圈,直接把面部阴郁值拉到最低。
丘意碎……
席夏努力回忆,总觉得这人在哪里见过。
“嗨——”丘意碎抬起右手摇晃,对他牵起笑,不过放下手后立马抹平嘴角。
反正那笑,有够敷衍的,让人感觉只是出于礼貌搭理一下。
席夏刚想,这小偷也有酒窝。
然后他余光看到丘意碎放在膝盖的右手上,中指第二关节,有一颗红痣。
嗯?
席夏眨眨眼,以为眼睛烧出问题了。
他再仔细瞧瞧,又抬起自己的左手看看。
就像照镜子,在对应的位置,有一颗一模一样的红痣。
席夏愕然,拉着丘意碎奔向洗漱台。
乍一看,一个看起来乱糟糟的,穿着宽松的白T恤,脖子上戴着厚厚的红棕色围巾,过长的棉质运动裤被裸脚踩住,身上没有半点流行元素,让人嫌弃得不敢直视。
另一个,头发虽卷曲但有好好打理,身上的卡通睡衣让人显得慵懒,柔软的脚踝趿拉着拖鞋,终归是个正常人的样子。
看起来是毫不相关的两人。
席夏一把刮开他的额发,将完整的脸露出来。
他长大嘴巴,眼睛在镜子里来回扫视,像是在玩消消乐。
Unbelievable!
除了眼睛颜色,其他地方简直就是一比一复刻,就脸笑起来……
席夏用拇指和食指强制给丘意碎撑出酒窝,然后转头比对。
好吧……还是他自己笑得正常点。
丘意碎随时都是神情恹恹的样子,就像没赋予情绪功能的木偶,怎么看怎么奇怪。
经过一阵折腾,他确定丘意碎确实和自己有点关系,就仗着这张相似的脸,应该也不会做出伤害人的事。
席夏吃完药,心里五味杂陈,他犹豫地问,“你爸是席简吗?”
丘意碎研究拇指弓箭,“嗯,夏问得好奇怪。”
最奇怪的是你!席夏忍耐着给席简打电话质问的冲动。
“你读初中?还是高中?”
“没读书。”丘意碎回答。
席夏瞪大眼睛,席简对待自己的私生子这么刻薄吗?
心里生出了一种古怪的同情。
他摇摇头,可能席简也是看丘意碎脑子不好,才抛弃他的,没想到他爸竟然是这样的人!
不会是因为昨晚吵架,认为他还没丘意碎好,然后……
席夏已经脑补出席简婚前白月光,顾柔和席简离婚的真正原因,之后他和丘意碎抢夺父爱的狗血戏码,不禁恶寒。
“夏,你为什么不射箭了?”
席夏正陷入头脑风暴,丘意碎无声无息靠近他,鼻子贴鼻子,眼睛和眼睛间只有两指宽的距离。
非正常人类社交距离。
席夏下意识后退,身体紧挨书桌,“你是谁啊,管这么多。”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用不满掩盖这个话题。
“丘,丘意碎。”丘意碎一本正经,认为这是席夏认真的提问。
“你的第二人格。”
……
席夏:“?”
啥?
怎么发个烧,还和世界脱节了呢?
“你是……”席夏再次摸上手机,“哪所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第二人格。”丘意碎面无表情。
席夏打开手机地图,查询最近的精神病院。
“你的第二人格。”丘意碎没得到席夏的反馈不断重复一句话。
地图上最近的精神病院离席夏家十万八千里,再说……
他再次看看丘意碎的盗版脸,陷入怀疑。
是不是医院开错药了?他又把每个药盒拿出来查看,因为丘意碎一直在耳边只说一句话,他随口敷衍,“行行行,那你怎么才能消失。”
周围突然安静,席夏拿着药,“你怎么了?”
“和顾柔射箭。”丘意碎看着他,“你不需要我,我就会消失。”
金眸依旧无神,里面只倒影出一个完完整整的席夏。
“你现在就可以消失了。”席夏用药盒撩起他的刘海,看着他眼睛,“我不会再射箭,也不会和顾柔射箭,更不需要你。”
“你需要我。”丘意碎说。
“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出现,我需要你什么?”席夏也倔起来,定定地看着他。
“射箭,你需要我。”
“我已经不射箭了,我现在,就是想好好读书,努力考个大学,按部就班地找个能养活自己的工作,走一条正确的路,射箭……只是绊脚石。”
“你喜欢射箭,你需要我。”
“哈,我怎么就喜欢射箭了?你看过我射箭吗?我压根就不喜欢射箭!”
“你需要我。”
“我不需要!”席夏把药盒摔在桌上,他喝完玻璃杯的水冷静,“你不走就算了,反正也没啥影响。”
因为动作比较大,桌上的胃药瓶骨碌碌的滚下来,停在丘意碎脚边,但他却绕过,避之不及。
席夏正背对着他进行头脑风暴,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午饭是席简留的清淡菜,席夏把他拌饭吃完,争取不浪费一粒米。
他端碗去洗时,发现窗棂处的影子闪动,闭过眼,一切又毫无踪迹。
“丘。”席夏一叫,丘意碎就出现在他身边,“我还有个第三人格?”
“只有夏,丘。”丘意碎正练习射型,模仿箭音,“咻,嗒!”
席夏奇怪,他推开窗扇,发现没人站在门口。
这几天发生太多事,他都快神经衰弱了。
老城区在春城边缘,离山较近,随处一张望,山峦重叠,一览无余,如果起雾,左右绵延伸展的山川,更是尽显缥缈之色。
离席夏家最近的一处后山底就是席夏爷爷家,不过如今已经充公。
后山上还建立一个私人弓箭场,不过因为盈利不好,在席夏小时候就已经荒废,没人接管,没人修葺,渐渐的便杂草丛生,不再有人去那里射箭。
不过席夏喜欢,无意发现后他还告诉了叶独息,那射箭场就变成了两人的秘密基地。
三年里,席夏只要练习射箭还是会往那地方跑,说不定哪天就会出现那个等待的人。
但没有一次,秘密基地总少了它另一个副队长——叶独息。
手机在衣兜里震动两声,席夏收回思绪,把洗干净的盘子放进沥水槽,然后点开。
是居乐发来的消息,还有过去打野箭时的代理人问最近怎么没来。
席夏先回复代理人的消息,尽量干净利落的解决。
XX:不来了,我得安分待在学校里,以后只学校家里两点一线。
今天赚钱了吗:???
今天赚钱了吗:你是?你竟然不赚钱了?!
今天赚钱了吗:这次可是个大单子,去给上帝做做样子,让他赢痛快点,这位出手可是大方,听说还是叶家的人,攀上关系,你以后就吃喝不愁了!
席夏看见叶家两字,手指微顿。
XX:怎么可能是叶家的人,而且还需要陪玩。
今天赚钱了吗:我说了你可别告诉其他人啊,叶榕,叶榕你知道吧,叶家继承人,来我们这儿散钱了。
席夏很久没回复,代理人以为他不行,直接发了个偷拍视频。
视频很短,只有十几秒,镜头里几乎都是人头,画质还堪忧。
里面站在射位的男生正在进行速射,另一位弓箭手正在点头哈腰的说些恭维话,直把男生夸得眉飞色舞,打了一个响指,站在男生身侧扎脏辫,反戴帽子的人给了那弓箭手一串数字。
脏辫男和被夸的男生应该是一伙的。
但不能确定那男生是不是叶榕。
随着镜头放大,男生凹陷的庭穴,缩在眉骨下的眼睛,让席夏一眼就认出,这人就是叶榕。
今天赚钱了吗:怎么样?有钱吧。
确实出手阔绰,不过来野箭场找成就感,就是来当散财童子的。
XX:那也和我没关系,以后我都不会再去打野箭了。
今天赚钱了吗:嘿,你这人怎么就这么犟呢!以前你不是有钱就干吗?
今天赚钱了吗:我也实话和你说吧,这少爷今天就是点名道姓要你来,这些人都是陪衬。
今天赚钱了吗:估计是虐我们这些小鱼小虾不够,你来了皆大欢喜。
XX:我真来不了,我爸知道我打野箭,直接把我腿打断了。
他发了张初中逃课翻墙时腿摔骨折的照片。
那边沉默很久。
今天赚钱了吗:……行,你好好休息。
席夏松口气,发了个点头的比表情包结束对话。
这样比起来,居乐发的内容就相对温和许多,大部分都是对他生病的慰问。
XX:已经好了,没什么事。
粉红装酸奶:拍肩叹气.JPG。
粉红装酸奶:这次没让你见到人。
粉红装酸奶:不过,你真不来弓箭部看看吗?青年大赛马上就要开始报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