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夏到后山角时已经很晚了，附近的居民都已经回家准备休息，几盏灯光在路边牵连起一条线。

他把自行车停在一棵大树旁锁上，打开手机灯光上山。

后山因为没人管理，石阶上已经堆满落叶，踩上去的厚重感才会让人察觉，不常有人来。

可能是因为周围太过昏暗，席夏多次回头，总感觉有人跟着他上山，不过对方似乎没有恶意。

一个人在这环境下略显害怕，副人格的优势就在此时体现出来——能和他说说话。

丘意碎：“看上去没有人。”

后山并不高，走到半山腰就能看见山顶的一些植被，席夏两步一跨，“看一眼，如果没人就回去。”

等到了山顶，席夏找到破口处进去，这个洞直通箭靶处，一进去，里面仍旧黑压压的。

席夏来回扫视，没有灯光的痕迹，准备转身离开，又想起多年前叶独息来后山的样子。

最终倒回去，走向射场。

随着距离变短，他逐渐看见一个人的轮廓，端坐在木板上，身旁还有一点红光。

席夏试探道：“独息？”

坐在那儿的人动了，等到他再喊一声，那人才抬头看他，露出三年未变的笑意。

“夏夏。”

席夏松口气，用灯照照附近地板，没有灰尘，应该是事先打扫过。

“你怎么也不开个灯，万一我们错过了怎么办？”席夏坐在他身边，拿出怀里的手电筒。

他回家才发现手机没什么电了，以防万一带了手电出来，没想到真派上用场了。

手电筒的灯光一开，周围亮堂不少。

叶独息把蚊香圈推远，避免席夏烫着，“我以为你不会来。”

“那你还等着，不是傻吗？”席夏拉开书包，取出用毛巾裹着的饭盒，摸着还有烫意。

“我怕你来，见不着我。”叶独息声音柔和，席夏听着说不清滋味。

“对不起，因为一些事耽误了，害你白等三个小时。”

叶独息看着席夏把和鸡蛋番茄炒饭分成两份，夹了些莴苣在两份饭中，又把桶里的山药骨头汤向他推推。

“我只等了三个小时，对于三年来说，不算什么。”叶独息接过含有温度的碗，才看清里面的菜，他愣了愣，想对席夏说什么，却看席夏已经把脸埋进饭碗里，大口吃着。

一滴水珠挂在下巴处，不知是汗还是什么。

少年吃得快，里面的饭粒都被吃干净，以往碰都不碰的食物也被搜刮进肚子里，最后，还喝了那碗三年前，他避之不及的山药汤。

叶独息看着被灯光照得锃亮的碗，“夏夏，这是你做的吗？”

席夏抬头擦嘴，转动眼珠把泪水憋回去。

“嗯，可能不太好吃，你不想吃就别吃了，我赶时间做的。”席夏吃完才正式去看叶独息。

一看便转不动头了。

他熟悉的叶独息，是黑色的短发，温润的眼睛，虽然高挑，但不干瘦，那双有力的臂膀，射出的是与他齐名的技法。

可是现在，湛蓝的瞳色在灯光下更显轻薄，里面像是挂了清晨的雾气，望不进内里，头发松散地披在肩头，衬得脖颈如玉石，右耳处挂着的耳饰让下颌线更加清晰。

叶独息动筷间，衣袖顺势滑下，席夏看见他突出的腕骨，胳膊的肌肉荡然无存，左手中指上还纹了个什么，灯光太昏暗，刺痛双眼。

“你这三年过得还好吗？”席夏问。

叶独息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养成的，看他吃饭，也是一场视觉盛宴。

“和以前一样。”叶独息低头喝汤时，头发挡住脸庞，有些碍事，“夏夏变了不少。”

席夏从书包里翻出绑手套的系带，走到叶独息身后蹲坐下，抚起他的头发，“是吗……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叶独息吃饱喝足后显得有些慵懒，轻轻向后仰，靠在席夏身上，“叶家事情太多，整晚整晚的忙，眼睛就近视了，戴了隐形眼镜，特意挑的蓝色，好看吗？”

“叶榕没帮忙吗？”席夏皱眉，捞起叶独息眼旁的几根发丝，“他都有时间去野箭场。”

席夏将代打野箭发给他视频里的事告诉叶独息，本来他对这件事无感，但一想到叶独息独自忙着叶家的事，而叶榕却坐享其成，心里就闷闷的。

“诶？这不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吗，你把它做成耳饰了？”席夏眨巴着眼，撩起耳环，借由灯光细细观察。

这是他送给叶独息九岁的生日礼物，正巧那天也是叶独息通过考核，成为叶家继承人的日子。

这个礼物本来是一支箭矢，是席夏第一次参加比赛获得的奖品，那支箭矢只能用来观赏，所以上面堆砌了很多华而不实的东西，箭羽用的是灰蝶鸟的羽毛制成，箭羽与箭杆衔接的本矧处，用白金嵌着席夏名字的拼音。

叶独息非常喜欢这只箭，每每去席夏家，都会在这只箭前多停留一会儿。

在叶独息九岁生日时，席夏把这支箭拆解了，其中的箭羽放在装有叶独息和席夏小人的水晶球里，送给了叶独息。

而现在这箭羽又被叶独息单拎出来，做成了耳饰。

如今灰蝶鸟早已灭绝，它的羽毛变得千金难求，像叶独息这样把它整天露在外面的还真没有。

叶独息面上挂着温和斯文的笑，“叶家生锈的鸟笼可留不住它。”

席夏也笑出声，给叶独息绑了个低马尾，他手残，只能将就着用，幸好有叶独息的脸顶着，独成一派风流姿态。

席夏看他吃完又将饭盒装好，重新放回书包里，看见他身旁放着弓箭，撑膝站起，“今天的菜是不是很咸，我放生抽时忘记之前已经放过盐，特别是炒饭，有点发苦，下回你吃不下就别吃了。”

“嗯。”叶独息肩膀一僵，抿了抿唇，然后抓起弓说，“要射箭吗？按照你习惯做的弓。”

“轻了吧，现在我已经用七尺三寸的弓了。”席夏接过试了试，“嗯？好像……差不多。”

又掂量掂量，席夏一脸兴奋，“真挺合适的。”

“那就好，射箭看看？”叶独息双手为他递上箭。

手电筒的灯不太亮，只能小范围视物，很容易导致射法八节出错。

但即使这样，席夏的每一步和白天的动作别无二致。

足踏如流水，胴造时坚定，备弓起弓间像歌剧一样，会而后离，弦松箭发，残心听音。

距离较远，再加上灯光不足，没人知道这一箭是否中靶。

但席夏内心感到无比松快，他没有接上下一箭，久久地望着前方的黑暗。

因为这一箭，他内心原本的烦恼也随之而去。

他能感觉到叶独息就在他身旁，即使是连呼吸都隐去。

他还是能因此感到安心。

平静包裹周身，内心却咕嘟嘟冒起想说的话。

席夏不敢看叶独息，怕话从眼睛里传过去。

叶独息就是有这种能力，小时候席夏还害怕过他这种读心术，没想到长大了还是一样。

他怕叶独息知道他这三年过得不好。

他怕叶独息想帮他而耽误自己。

他怕叶独息说他的箭变了。

他最怕，叶独息在叶家受了苦，他这个朋友却无能为力。

三年，叶独息都没联系他，这也没关系，席夏从来没有因此怨恨过，他巴不得叶独息能撇清关系，在叶家过得好一些。

不就是穷一点嘛，挨挨这么多年，也还是过来了。

不就是不准射箭嘛，想想和司酒酽一样也不错，以后老了，说不定还能扛着一把老骨头和叶独息比一场。

名字就叫，鬼才与天才的百岁再赛。

席夏被他的离谱想法逗笑。

其实他知道，两人见面，如果有一人不想，那便是天各一方，很难再遇了。

叶独息深深地看着席夏，这把弓带来不是意外，是根据尻传来的资料制作出来的，本来就是给席夏用的。

射箭可看人，叶独息和席夏从小一起长大，当然能看出这一箭里面传达的感情。

他的夏夏。

鲜活而热烈的夏鸟，现在却因为外出闯荡，掉落了不少美丽的羽毛，变得奄奄一息。

可能一开始就该圈养在笼子里，给它铺上软绵的地毯，让它渡过无法忍受的寒冬。

但鸟会哀泣，他舍不得。

舍不得看向他依恋的眼睛，却望着笼外流连。

“夏夏，你要跟我走吗？”叶独息问。

席夏抽取第二支箭，发现箭镞上有一丝暗红，手一抹就消失了，“去叶家？”

他摇摇头，“明天要上学，你不知道，我们班班主任是我爸大学同学，我干点什么事就像在我爸眼皮子底下做一样，去弓箭部的事，都是瞒着他。”

“不去叶家。”叶独息说，“你是要参加青年大赛？”

“对啊，参加团队赛，现在人都不够五个。”席夏苦恼道。

叶独息：“单人赛更适合你，我可以帮你获得举荐名额，不过你得跟我走。”

他现在离开叶家，有没有依附其他贵族，就算获得了单人赛的举荐名额，也很容易让席夏受到牵连。

席夏用手枕着头，躺倒在地板上，盯着虚空，“我都答应居乐了，哦，就我们副部长，而且你不也是个小孩吗，席简不会让我跟着你的。”

丘意碎突然出现在席夏面前，睁着金色的眼睛，不满，“答应叶独息。”

席夏猛然坐起，把丘意碎推开，他怕这时被丘意碎控制身体，叶独息一定会看出什么。

“怎么了？”叶独息扶住他。

“没……没有。”席夏趁着叶独息给他整理衣服时，用眼神警告丘意碎。

“夏夏，我会组成一个团队，参加世界射箭大赛，我希望你能加入。”叶独息说。

“我记得不是炼士六段以上才能报名吗？”

“你觉得获得炼士难吗？”

“……不难”席夏轻笑，“好吧，看在你这么信任我的份上，青年大赛之后我就来投奔你。”

“当然可以，我的落位。”

“可别再让我找队友了，你不知道最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