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黎对陈亭的预测一点也不怀疑。

苏淼出事之后，他以前那些拥趸虽然沉寂了，但也是伺机而动，比如说长笛首席张辰，对于萧隐的恋情曝光，他就曾站出来表示质疑，如果赞助商全部撤资，肯定会说些有的没的。

甚至会煽动其他乐手反对他和谭诺。

肯定不会成功，但恶心他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而且人心散了的话，再想聚拢需要的时间可太久了，马上就是夏季音乐节，这时候出问题那可是致命的。

“撤资的事，是谭……”方黎面朝陈亭，用口型小心地问。

“是我父亲干的。”

可没想到谭诺的语气却是相当自然，似乎在他的预料之中。

对方虽然平静，可方黎却顿感凄凉。

“没想到还有人这么糟蹋亲生儿子的事业，换作是我，帮忙还来不及。”方奕突然感慨地说。

方黎倒是并不怀疑这位院长，不过，听到这里，他的脑中陡然浮现出一个猜测。

“院长，您今晚跟陈亭一起过来，估计不是为了品酒吧？……”方黎试探地问。

“聪明聪明，”方奕的夸奖很诚恳，“我确实是打算跟谭团长商量一下赞助的事情。”

谭诺立刻开口：“我……”

“别着急拒绝。”没想到方奕竟然保持着笑容，非常果决地打断了谭诺，“我没有心思控制你，而且我也有条件的。”

“条件？”谭诺似乎有了些兴趣，“您讲我听一听。”

方奕说：“我的那些孩子，有几个音乐天赋还可以，我希望你和方黎能培养一下。说来惭愧，我爷爷是懂音乐的，还会拉小提琴呢，可我却五音不全。”

方黎简直惊讶得说不出话，他的视线在几人之间逡巡，最终停留在谭诺身上。

“赞助的事情我考虑一下，”谭诺说，“不过您说的这些，无论如何我都会做的。”

“我也会。”方黎认真地说。

方奕瞬间变得感动非常，双眼闪着激动的光：“那就好那就好。”

“人家给你赞助，你还要考虑。”陈亭在一起揶揄道。

“那么大的事，也得给人考虑时间嘛……”方黎忍不住地帮谭诺说话。

只见陈亭瞟了他一眼：“不光是赞助的事。乐团的事务越来越忙了，是时候聘请一位可靠的音乐总监坐镇了。方黎，你有人选吗？”

“你不妨直接一些，吩咐方黎去做就好了。”

不等方黎回应，谭诺竟率先开了口。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陈亭怒气冲冲地瞪了过来，似乎很气谭诺直截了当地揭开他卖的关子。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方黎已经猜到了，可靠的音乐总监，除了他的导师李众云也不会有别人了。

“可是以我对导师的了解，他恐怕不会同意。”方黎遗憾地说。

“总要试试。”陈亭说。

不知谭诺的态度是什么，方黎一时读不懂这人的想法。

有时他觉得，对方比曾经的那个人，现在的谭诺心思还要复杂深沉一些，从容依旧，却没有那么肆意。

酒几乎喝到了天亮，好像不把这瓶白马品完绝不善罢甘休一般，方黎很不会熬夜，到四点左右实在受不了，竟在沙发上睡着了。

等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璀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挥洒进来，美丽的丁达尔效应下，光芒有了形状。

这里是梧桐路别墅的主卧，方黎看着那与记忆中相差无几的装潢，有些恍惚。

五斗橱上的钟表显示着时间，已经十点了。

他有些饥饿，毕竟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怎么吃东西。

不知道谭诺去哪里了，或许在忙，或许有什么事离开了。

他打算摸手机给对方打个电话。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透过半敞的房门，他听到了一阵悠扬的乐音。

是钢琴声，这个演奏风格，方黎简直熟悉到刻进骨子里。

他披了件睡衣，兴奋地跑下了楼。

木质楼梯发出吱呀的声音，每一声都仿佛打在他的神经上，生怕打扰对方的他，只好从小心翼翼变成了蹑手蹑脚。

好像做贼一样。

声音是从书房穿出来的，钢琴从客厅回到了它原本的位置，七尺施坦威，占据了半个书房，如果不关书房的门，钢琴声足够穿透整栋别墅。

他站在门缝往里偷看，谭诺果然在里面。

衬衫西裤，衬衫甚至半敞着，这人皮肤白皙，看得方黎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谭诺弹奏的是德彪西的《月光》，故意放慢了节奏，听得人回味无穷。

方黎不觉入迷了，对方很认真，似乎没有看到他，就这样肆意地偷听也是一种古怪的乐趣。

直到他和那人的视线交汇，对方的笑容意味着他早就被人发现了。

不过谭诺没有停止演奏，所以方黎也干脆堂而皇之地走进书房，随便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

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方黎当然要听个痛快。

琴声悠扬，好像有一束舞台光，让这略有些昏暗的房间变得明亮起来。

当谭诺弹奏出最后的一个音，方黎兴奋地鼓起掌来。

他很激动，因为上一次这样听人弹琴，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吵醒你了？”谭诺笑着问。

“睡到自然醒，”方黎摇摇头，“陈亭和方院长都走了？”

“嗯，”谭诺说，“你睡着之后没多久就走了。”

方黎想到自己在众人面前睡着，而且还被这人抱进房间，就觉得有些报赧：“抱歉，睡眠质量太好。”

谭诺被逗笑了：“这倒是让我很羡慕。”

“你这么年轻，睡眠不好吗？”方黎想着，他跟谭诺在一起的时候，那人总是比他睡得晚，又比他起的早，他睡得又太好，从没关注过对方睡得怎么样。

“还好。”谭诺似乎不想谈这个事情，“今天没有工作，我的时间都是你的，想做什么？”

“再弹一首吧，”方黎不假思索的说，“Lilacs。”

谭诺微微一笑：“好。”

这是方黎最喜欢的一首钢琴曲，拉赫玛尼诺夫的。

喜欢的原因是因为，在过去的某个和今天相似的日子里，这人曾给他弹奏了这首曲子。

随后，清新如花开一般的钢琴音，流水一般的在书房里流淌。

仿佛一支迎风摇曳的紫丁香，在温柔的风中逐渐盛开。

方黎注视着那人，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音乐仿佛链接过去与现在的时光机，同一首音乐，总能让人回想起之前的种种。

方黎脑中浮现出记忆的片段，整齐的头发与衬衫，上臂的袖箍更显绅士。

当记忆与视野中的一切重叠，他的鼻腔一酸，眼眶中陡然噙满泪水。

待一曲终了，他轻轻眨眼，泪水竟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更尴尬的是，还没来得及擦掉，就被钢琴前的那人看到了。

“方黎……”

“我……我迎风流泪，”方黎的借口要多蹩脚有多蹩脚，他甚至被自己蠢笑了，“过敏，过敏……”

谭诺没有回应，而是站起身，方黎注视着对方缓缓朝自己走来，直到站在他面前，他抬起头，与居高临下的那人对视着，很快，他就从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看出了一些东西。

柔软的、温热的、如音乐一般舒缓的东西，包裹在方黎的心脏，让他不由自主地震颤。

他刚想起身，可没想到的是，谭诺竟然压着她的肩膀，强迫他坐在原地。

疑惑中，那人竟突然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就这样半跪着，好像……

好像求婚一样。

方黎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从脑子中甩掉。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谭诺竟然执起他的手，轻轻吻上了手背。

方黎的心好像巧克力一般融化掉了，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小心地落在对方脸颊上：“怎么了吗……”

那人好像一只巨大的猫科动物一样，眯起眼睛磨蹭着他的手，然后抬起眸子，说：“昨天被太多人打扰了，今天继续。”

“继续什么…………”方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是不甘心地问。

谭诺笑道：“勾引首席，意图不轨。”

方黎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昨天晚上这家伙也说过这句话，看来不是开玩笑啊！

他偏过头去，掩饰慌乱：“……大早晨的。”

而且他还没吃饭呢……

谭诺一脸无辜：“那不是正好吗？”

方黎再次被这人的厚颜无耻惊呆了。

然而就是这一瞬间的呆滞，对方已然得手……

谭诺弹琴时，他为了能离对方近一些，故意选了钢琴旁的贵妃榻。

而此刻，只够一人躺着的贵妃榻成了他的“牢笼”。

温柔的吻落了下来，方黎推搡对方的力量越来越言不由衷，他本来就没有拒绝对方的理由，反抗只能变成欲拒还迎。

虽然有这样的自觉，但他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心。

当那人的吻落在他的脸颊，刹那间，他意识到了一些问题。

这个书房是隔音的，如果谭诺真的不想打扰到他，只要关上门，他应该就不会听到了。

然而事实却是——

主卧的房间门开着，书房的门也开着。

“……你等等。”方黎捧住谭诺的脸颊，阻止了这个吻。

“你是不是故意把我引过来的？？”他的语气相当严肃，毕竟这很重要，关乎他是不是又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了。

“是啊，”只见谭诺坦然一笑，“请君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