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黎清楚地看到谭诺和刘文对了个眼神。
下一秒,刘文就突然隐入暗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家伙是土地公吗?竟还有遁地的本事?!’
方黎瞪大双眼寻找那人踪影,然而就在此刻,一个胖硕臃肿的人缓缓走了进来。
他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这个家伙不是在巡捕房里关着吗?怎么……
只见魏老板殷勤地向沈先生介绍此人,说些什么听不清,可是当那满身肥肉的家伙骤然转身,目标似乎是乐池的时候,方黎心中的警铃便疯狂响了起来。
这家伙在大世界打得他手臂差点废了,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从巡捕房里出来了。
而且看起来更加狰狞可怖。
下一首曲子即将开始,方黎却因恐惧而握不住琴弓,他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可是眼看着人离乐池越来越近了,他的身份马上就要暴露。
这横肉男手里提着的小提琴,看来是想趁此机会重操旧业,再在沈先生面前混个脸熟。
方黎自嘲一笑,心想真真冤家路窄,倒霉到家了。
就在这不知所措的时刻,那个隐进黑暗的刘文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方黎无比惊讶,正要开口询问,就被人握住手腕拽了起来。
“走!”刘文低声说道。
“刘……”
“什么也别问,快走!”
方黎紧迫得压得喘不过气,只好把疑问都吞回肚子里,准备跟对方一起离开。
“你们俩给老子站住!”
谁知,他们刚走出去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
“操!这不是谭月白的姘头嘛!怎么跑这儿来了?!”
方黎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而他腕子上的那只手,也倏地握紧。
“什么?!”魏老板突然震惊地说,“你别胡说啊张永兴!”
张永兴是那个横肉男的名字,方黎死也不会忘记。
“我怎么可能看错?姨夫,这可是害我蹲了几天牢的人!”张永兴怪声叫道。
“你转过来。”
直到听见姓沈的开口,方黎另外的半颗心也凉了。
“这位就是方黎方先生,是我请他来的。”
说话的竟然是陈先生,方黎很是意外。
他打算放弃挣扎转过身,可刘文的手却仍愈发用力地阻止,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说道:“算了,刘大哥,算了。”
说罢,那人终于松开了手,而他缓缓转过了身。
不远处就是张永兴,好像一只巨大的肉山,令人作呕。
魏老板先是惊讶,很快就阴险的一笑,道:“你眼神还真好。”
那张永兴被夸得脸上横肉都在抖,方黎的手指扣进肉里才忍住了呕吐的冲动。
他看到,姓沈的正在不怀好意地打量自己,而宾客们也对他指指点点,从仿佛局外人般躲在暗处,变成被众人围观,其中强烈的差异让他眩晕,他的头很疼,只觉得每一道视线都仿佛子弹,将他击穿,直至千疮百孔。
而此时此刻,他看到了谭诺的眼睛——
沉稳且镇定,虽说眉心微微蹙起,可依然让他因恐惧而狂跳的心脏放松了几分。
方黎很自责,若不是他执意混进来,也不会变成现在这种状况。
姓沈的突然挑眉笑道:“月白先生,您认识他吗?”
“认识。”谭诺回答道。
“这位小兄弟就是方黎?”那人接着问道。
“是的。”
“方黎??”
一起进来的守卫突然大声质疑道:“你不是说你叫谭黎吗?好家伙,骗人骗到老子头上来了!”
说话就要掏枪。
他立刻就被刘文护在了身后,而同时,只听那个姓沈的轻笑一声,道:“不要动刀动枪的,伤了和气。”
魏老板的脸上突然多了些怒意:“刘文,人是你带进来的,刚才沈先生要请方黎演出的时候你怎么装聋作哑?”
“回魏老板,我……”
“他不认识方黎,”陈先生打断了他,“今日让小方来,是想让他见见世面,月白先生也是不知情的。”
“原来如此。”姓沈的语气听起来,最多只信了半分,“只可惜方先生错过了表演,不然和月白先生合作一曲,也能给自己正名。现在,宾客们只看了沈煜的演出,所以你不如退出让贤,也算一桩美谈。”
“就是,”沈煜赞同地说,“刚才可是给你机会了,是你不会把握。”
“人总有个先来后到吧?”
方黎实在忍不住了。
他握紧拳头,整个人紧张得浑身颤抖,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开了口。
看得出来,姓沈的要把自己人安插在谭诺身边,而且他也明白,沈煜的目的不止在此。
“呵,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玩意儿有什么资格跟我说先来后到?”
「啪!」
耳光声响彻舞厅。
方黎那已经顶到天灵盖的怒意也随着这一记耳光消散了。
“谭月白,你敢打我!”
沈煜捂着脸,怒指谭诺大声诘问。
谭诺的笑容冰冷刺骨:“有何不敢?出言不逊自要付出代价。”
“你!”
“好了!”姓沈的脸色很难看。
沈煜闭上了嘴,满脸的不服气。
只见那姓沈的往后一仰,翘起二郎腿,忽然问:“音乐怎么停了?”
魏老板立刻起身指着乐池众人,道:“怎么停了?!让你们停了吗?继续!”
舞厅再次被音乐填满,方黎站在客坐与舞池之间的地方,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突然走到他的面前,握住他的手,道:“跟我来。”
方黎顺从地跟着坐了过去,全程他都能感受到几道恶狠狠的视线,令人无比胆寒。
“月白先生,刚刚我们聊到哪里了?”沈先生忽然说道,就好像刚刚只是个不大的插曲,根本不值得在意。
“演出。”谭诺回答。
“对对对,演出。”沈先生笑道,“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沈先生打算办怎样的演出?”谭诺问道。
“啊,你也知道,现在形势严峻,民众的误解颇深,我们有心办一场安抚民心的演出。而如此专业的事情,我思来想去,只能由月白先生负责。”
方黎心道,这家伙的狐狸尾巴终于漏出来了。
由谭诺——这个在文艺界举足轻重的人负责此场演出,利用他的号召力和影响美化侵略,这行径之恶劣简直令人发指。
“您让我们来,就是为了此事吧?”谭诺直言不讳地说道。
姓沈的笑道:“当然还有其他,诸位文艺界人士可以集思广益,多多益善。”
“那在下定当鼎力支持。”魏老板首先呼应。
而其他宾客都在看谭诺,连方黎都能感受到悬在对方头顶那巨大的压力。
方黎的视线小心地环视四周,气氛愈发紧张,可谭诺的脸上却看不出太多异样。
他身旁的陈先生的眉毛都快拧成一团了,焦虑写了满脸。
“如何啊月白先生,你知道,我没有太多耐心,今晚就要等个回复。”姓沈的又给重压加了个千金的砝码。
方黎注意到,已经有一些人在动摇了,如果有人站出来说些没有骨气的话,一旦形成规模,谭诺想要抗衡就更难了。
“乐团没有义务举行这样的演出。”
忽然,谭诺沉着地缓缓说道。
姓沈的脸色比刚刚又难看了许多,本就阴沉,现在甚至像刚从阴沟里爬出来一般。
“月白先生,劝你说话要过脑子。”
这威胁的语气,着实令人胆寒。
“好吧,那我想一想。”谭诺说完,竟真的托着下巴思考起来。
方黎有些疑惑,难道谭诺真的在犹豫吗?
谁知,几乎下一秒,那人就放下手,微笑着说:“想好了。”
“如何?”对方急迫地问道。
“拒绝。”谭诺坦然笑道。
“噗。”白阳忍不住笑出了声。
姓沈的顿时恼羞成怒:“你他妈拿我开心呢?!”
随即,那人竟突然拿起桌上的手枪,直直抵在谭诺的额头,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措手不及,舞厅顷刻之间陷入一片死寂。
方黎几乎下意识地站起身,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保护谭诺。
可就在这一刻,只见姓沈的突然冷笑一声。
他猛地瞪大双眼,死死注视着那黑漆漆的枪口。
那家伙的目标竟然变成了他。
与此同时,音乐再度响起,舞台出现了几名女子。
即将表演的,是家喻户晓的康康舞。
方黎虽说恐惧得不敢动弹,但觉得有些不对。
他大概看了一眼今晚的曲目,康康舞是排在倒数第二首。
骤然之间,他脑中灵光一闪,回忆起了粉蝶的话。
按照音乐的时间粗略估算,这正是对方口中改过乐谱的那一首。
难不成……?
第二次面对枪口,方黎竟然从容了许多,甚至还有心情思考。
“月白先生,听说你对他很在意啊,若我把他关个三天三夜,你觉得如何呢?”
姓沈的这句话很有威胁力,因为他的那个组织人称为魔窟,在里面别说三天三夜,只几个小时就够方黎脱层皮了。
“这种好事还是换我亲自来吧。”谭诺沉声道。
方黎瞪向对方,生怕那姓沈的把话当了真。
如果必须有个人承受这一切,他宁愿是自己。
“哈哈哈,”姓沈的怪笑道,“这就不必了,来人啊,给我好好照顾一下方先生。”
随即,几名打手虎视眈眈地走来,方黎被枪控制着不敢动,可是同时,他察觉到,谭诺的眸子已经锁定了那支枪,似乎随时准备抢夺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方黎突然听到一阵古怪的窸窣声。
在这喧闹的康康舞中,竟显得异常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