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黎你……你这个……”

刘文气得咬牙切齿，表情相当狰狞。

方黎明白不能把对方惹怒，不然真把他扭送到港口就糟糕了。

“抱歉刘大哥，我说话不过脑子。”他小心地说道。

随后，他泄气地一屁股坐到地上，脸埋在手掌里：“我是真的不想走……我不可能当作不知道你们有危险，安安稳稳地离开，那也太混账了！”

他没有抬头，却能够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

刘文就这么盯着他，整个走廊又黑又安静，除了偶尔的窸窣声，一切都让方黎焦躁得要命。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声沉重的叹息，那人竟然也坐到了他的身旁。

“方黎啊，”刘文忽然低声说道，语气很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方黎笃定地说着，随后看向刘文，认真地说，“刘大哥你让我在这里暂住几天吧，求你了，我不会到处乱跑的。”

“你在这里住，然后呢？”

刘文一下子给他问住了。

“然后……”方黎撇撇嘴，道，“我也不知道，或许你需要人手，我可以帮你，或许……或许月白先生那边……”

方黎边思考边说，语速很慢。

“你先住下吧，其他的不用多想。”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刘文在故意阻止他提起谭诺。

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月白先生怎么了……？”

刘文就这么注视着他，片刻，竟突然站起身，转动手腕似乎在热身，旋即使了些力气，竟愣生生地推开了一个窄小的缝隙。

“进去吧，收拾一下，”刘文说道，“这里不通电，只能用油灯，水也得自己打，一楼有个水龙头，反正是艰苦一些，你先凑合几天，我给你寻着房子。”

他听到这里，知道对方不会逼他去码头了，心情平静了些许。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刘文拒绝聊谭诺的事，这让他有些惴惴不安。

“谢谢刘大哥。”

方黎先道了声谢，随后艰难地钻进缝隙里，他听到刘文划了一根火柴，点亮了油灯，房间亮堂了一些，他开始沉默地收拾起来。

好在这里没多少东西，除了箱子还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方形餐桌，到底还算干净，他打了盆水，将整个房间擦了一遍之后，又铺好床单、摆上枕头，等一切都安顿完毕，他坐在床上环顾四周，看着眼前的景象，长吁一口气。

这时，刘文看了一眼手表，随手拽了把椅子坐下，道：“先在这儿委屈几天。”

方黎笑着摇摇头：“你忘了，我还在排练厅的琴房里住过呢，有床睡已经是恩赐了。”

那人也笑了，道：“那就好。”

时间快到中午了，虽然方黎没什么胃口，但尽地主之谊，刘文还是出去买了些吃的回来。

方黎惊讶地看着这人手上的食盒，一股饭香味从里面飘散出来，即便不饿，也勾得他食指大动。

里面是两道炒菜和米饭，看起来很家常，还有一壶酒，烫得很热，酒液晃动的时候，方黎甚至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

摆好饭菜，刘文缓缓打开了那始终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帘，阳光霎时洒满房间，方黎没有适应光线，不禁眯起眼睛。

这时，他才将整个房间的构造看了个明白。

“两年前被炸过，活下来的人都搬走了，你不用拘谨，出门的时候小心些就好，姓沈的摸不到这边来。”

方黎陷入了沉思，他知道这边出过事，但从刘文口中听到，还是感到无比愤懑。

“粉蝶小姐怎么样了？你那天还没回答我。”

他的问题让刘文沉默下来。

只见对方斟了一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随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别问了。”刘文闷声说道。

方黎已经猜到个大概。

“大世界那边……”

“烧得差不多了，魏老板损失惨重，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元气，”刘文打断了他的话，“他和那姓沈的是一丘之貉，这点儿损失不过是给他点儿教训罢了。”

“嗯。”方黎点点头。

三天了，他终于听到了一点儿好消息。

“这段时间你如果出门一定要小心点儿，姓沈的手下到处乱逛，若被他们看到，你很难逃脱。”刘文嘱咐道。

他又点了下头，很是认真的说：“我会小心的。”

随后，方黎端起了酒杯——

“我一沾带酒的东西就起疹子，不过，喝一点点应该没事。”

他默默的说着，仰起头，嘴唇刚碰到了酒面。

“你不早说！”可是刘文却眼疾手快地夺了下来，“你别喝了！”

方黎很无奈，心想真是后悔说这些，现在连借酒消愁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不过，还是有几滴酒蹦到了他唇上，刘文不知道买了什么酒来，竟是辛辣无比，这几滴都够他醉了。

很快，他的唇就肿了起来，竟有些发疼。

“知道不能喝酒还喝，你看看，现在这嘴肿得，像□□。”刘文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方黎很无奈，但也无可奈何：“我只是想喝醉，这样就不愁了。”

刘文笑道：“你愁什么？”

“我要愁的事太多了。”方黎沉下脸来。

“比如？”

“月白先生到底怎么了？”

对方瞬间收起了嬉皮笑脸。

“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就不能告诉我吗？我什么都可以接受。”方黎本来打算循序渐进地问，等对方稍微放松下来，他再一点点试探，可是没想到，一沾谭诺的事情他就失控，而且本来嘴唇就肿了，现在说话也模糊，听起来不仅急迫，而且好笑。

“他难道遇到危险了？被姓沈的抓起来了？他……”

方黎越说越着急，到最后竟有些哽咽了。

“你冷静。”刘文看起来有些无奈，“哎，算了，告诉你也无碍，但是我可警告你，知道了也别太惊讶，也别跑去质问他。”

方黎心头涌起一抹不详的预感：“我答应你。”

“好，”刘文思考片刻，似乎在措辞，“月白先生同意那姓沈的要求了，决定在本周六晚上七点半，举办一场演奏会，主题好像是什么共荣，我不认字，具体的不清楚。”

方黎听到这些，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的大脑乱作一团，好像一整个乐团在他脑中演奏，却没有指挥，理不清一点头绪。

“同意……了？为……为什么……？”

他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不知是酒精划过喉咙造成的伤害，还是混乱的思绪让他失去了语言功能。

“具体的不晓得，但既然是月白先生，肯定有他的苦衷。”

听到这句话，方黎的思维竟清晰了几分。

是啊，肯定是有苦衷才会如此。

“那……那他真的打算办演奏会吗？这样，无论有怎样的苦衷，外人看起来不都是……”

“所以现在民众对他的质疑声很大，还有人往排练厅丢东西，实在是……”

方黎听得又急又怒，却又无可奈何。

他的能力实在有限，无法为谭诺做些什么，或许正因对方在筹划些什么，才给他准备了船票……

总而言之，他有些慌。

吃完饭，刘文又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方黎独自在房间的窗户旁边坐着望天，桌子上还留着菜，不停传来阵阵香气。

只是酒被人带走了，他自嘲一笑，连痛快醉一场的机会都不给他。

只能这么清醒的痛苦。

本来想着躺下睡个午觉，可闭上眼就是刘文说的那些话，他承认，自己实在没办法安稳地在房间里呆着。

熬到了晚上，他没有手表不知道现在几点，不过夜已经很深了，他猜测起码有九点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翻箱倒柜找出一件大衣，一顶绅士帽，打扮得老了二十几岁，随即鼓足勇气，出了门。

他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排练厅。

也不奢求能近距离接触，只要能看到谭诺，知道那人还好，就心满意足了。

他的脑子里循序勾画出一条安全的路线，尽量走小路，压低帽檐，却也不能鬼鬼祟祟，不然会很容易被人看出问题。

就这样，他很快到达了排练厅，期间很顺利，没有遇到什么打手、亦或者其他可疑的人。

可是，就在他正准备从小巷出来的刹那，他停住了脚步。

迅速环顾四周，这附近起码有五六个打手模样的人，就这么佯装路人来来回回，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方黎的心一下子凉了。

明明只隔了条马路，可现在根本就过不去啊。

他咬着下唇，自我唾弃着，只觉得应该绕一圈，到后门没准可以混进去。

就在他思考着要不要绕路的时候，陡然之间，眼前出现的一切令他浑身发麻。

只见排练厅的门缓缓开启，谭诺竟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本应开心的场景，可是方黎无法忽视对方身旁的沈煜。

他俩看起来竟有几分亲密，沈煜说了些什么，而谭诺就这么扬起唇角微微一笑。

方黎握紧了拳头。

他的思维混沌，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可也在这时，不远处竟倏地射来一道锐利的视线。

一个打手注意到了他的存在，竟突然朝他的方向跑来。

为了活命，即便心疼的难受，但也只能说服自己快跑。

他咬咬牙，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突然迎上了一道熟悉的视线。

震惊、不解、担忧……刹那间，种种情绪一股脑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时间好像突然变得无比缓慢，一切都仿佛慢动作一般。

他的心在咆哮，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迅速跑回小巷，转了几个弯就甩掉了打手。

那些人应该没有认出他，只是觉得他有些可疑，所以才没有穷追猛打。

他一路狂奔，最终回到了那栋联排别墅。

关门、吹灭油灯、脱掉外套和帽子、倒在床上，一气呵成。

他喘着粗气，缓缓闭上眼，可突然，他眼前竟满是谭诺和沈煜在一起的场景。

没办法，他只能叹口气，坐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已经冷掉了，但解渴没问题。

他仰起头正要喝，突然之间，他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明显。

他猛地坐直身体，心想难道是那姓沈的手下摸来了？

黑暗中，他偷偷拿起枕边的刀——那是刘文临走前留给他的，然后缓步往门口走去。

「砰、砰、砰」

只听三下敲门声。

方黎僵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