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亭看起来似乎有些不理解，犹豫地问：

“你还是不相信他？”

方黎轻轻摇摇头：“我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对方沉默片刻，说：“我可能瞒不了多久。”

方黎正要开口，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然而来者并不是医生护士，而是他的老师，李众云。

这人捧着一大束花，方黎此时的嗅觉不怎么灵敏，却还是闻到了那浓烈的百合香气。

“醒了？”李众云一边将花束插进花瓶里，一边关心地问，“想吃什么吗？我刚问了医生，中午可以吃些流食。”

方黎看着自家导师进门之后忙来忙去的身影，就知道他昏迷的时候，这人肯定也没少帮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只能不好意思地说：

“老师您坐下歇会儿……”

“歇什么歇？”李众云一下子怒了，“刚来就让我歇，把我当老头儿了？”

方黎哭笑不得：“不是……”

“老实躺着，不要说话。”李众云说完就又忙活起来了，看起来就像是一位殚精竭虑的老妈妈。

陈亭在一旁看着，大概过了几分钟竟忽然站起身，也莫名其妙地跟着收拾起来。

方黎想到，有些人看见别人勤奋就屁股痒痒坐不住，陈亭估计就是这样的。

这两个人忙来忙去地打转，期间还有护士来换药，医生来检查、问询，一时间好不热闹。

等都坐下休息了，李众云又在张罗吃饭，陈亭倒也乐得被人使唤，方黎没有胃口，试图阻拦却又一次被老师瞪了回去，没办法，他只好老实躺在床上，一脸乖巧。

等老师买的午餐送到了，已经是下午一点多，方黎还是不太饿，但看那二人忙碌的身影，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放松。

方黎眼睁睁地看着李众云从陈亭手里抢过粥碗，操控病床让他坐起来，又拿起汤匙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动作一气呵成。

“老师……”他想说自己左手没事，放桌子上他可以自己吃。

可李众云却不给他讲话的机会：“张嘴，啊……”

陈亭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李老师这是把方黎当亲儿子养了。”

方黎顿时脸通红：“别闹。”

“我确实把方黎当成亲人看待。”李众云的表情非常严肃。

听到这里，方黎感动得鼻子发酸：“老师，我害你担心了。”

李众云又舀起一勺粥，只见他目光坚定，看起来不像闲聊的态度：“你为人单纯，容易被骗。”

方黎察觉到老师的话未言尽，以他对这个人的了解，看这个表情，接下来大概要说些很重要的事情了。

“我刚问了你的主治医生，大概一周后就可以提前出院。跟我回柏林继续治疗，伤好之后我给你安排工作。”

李众云的语气根本不是商量，而是告知。

方黎刚才就隐约猜到对方要说什么，果不其然是这件事。

“抱歉老师，我恐怕不能答应。”方黎拒绝得没有半分犹豫。

李众云皱起眉头：“为什么？你还对谭诺那小子抱有幻想？”

方黎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这是两码事。”

“那你讲，为什么不同意？”李众云的语气多了几分咄咄逼人。

“李老师，这里面有误会。”陈亭似乎听不下去了，立刻站出来解围。

谁知李众云却很是不屑：“你是谭诺那小子的朋友，自然为他说话。”

陈亭推了推眼镜，看似淡定，可抽搐的嘴角却暴露了他的怒意。

方黎不想这两个他所珍视的人因为自己产生龃龉，所以稍稍提高音量：“我不走，但我也不留在这里！”

由于急迫，空气刺激了气管，导致他又剧烈咳嗽起来。

陈亭和李众云的怒气顿时消退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关心和担忧。

“怎么还咳呢？这药管不管用啊？”李众云急得不行。

“已经是最好的了，老师别着急，方黎伤得那么重，需要恢复期的。”陈亭安抚地说，“您提的去柏林……其实和方黎想到一起去了，不过他的想法是回老家修养一段时间，等好了再谈其他，我觉得是个好办法。您说呢？”

方黎感激地看向陈亭，想着不愧是陈总，这才叫讲话的艺术。

“这……”李众云看起来有些犹豫，显然在考虑，“回家修养也可以，小方的老家那边有个乐团，团长是我的学弟。而且那里离首都也近，如果想拼一拼进国家队，我也可以努努力。”

方黎知道老师对自己的学生做到这些，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所以他感激一笑，说：“这个我暂时不敢想，我只希望能找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

“好，”李众云说，“我送你过去。”

方黎本来想婉拒的，可是老师实在是满脸坚定执着，他求助地看向陈亭，发现对方也是无可奈何，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他很不喜欢麻烦别人，却又在不经意之间给别人添了无数麻烦。

在医院的这一周，看他的人络绎不绝，大导演黄观言和女明星莫红叶来的时候，还差点引起不小的波澜。

不过这些人都仿佛商量好了似的，全部绝口不提谭诺和叶君歌，方黎也很知趣，毕竟他知道问了也没什么用。

只有萧影满脸的欲言又止，但即便如此，到最后他也只是保持沉默。

在此期间，济慈救济院院长方奕来过许多次，只是，在方黎出院前的那一天，这人居然提了两个巨大的白色纸袋，里面都装了一个同样颜色的纸箱，从外表看根本不知道是什么。

院长特地嘱咐，等回家之后再打开。

方黎虽然疑惑，但也答应了。

出院当天来了许多人，不过方黎最想见的那个人没到，当然了，也不可能到。

他的右手吊着，上面打着石膏，看起来笨重又可怜。

萧影自告奋勇地表示要和李老师一起送他，甚至连机票都买好了，方黎一开始又惊又愁，简直无奈到头大，可当他看到这人各种帮忙搬东西，几乎不需要他爸妈和李老师动手，就只好随他去了，心想到了之后再好好请人家吃顿饭。

方黎的行李不多，全身上下只有一架小提琴最值钱，所以到最后，最占地方的竟然是那两个大袋子。

“方院长送的这是啥？看起来像什么奢侈品的包装啊！”

萧影给提袋放到飞机行李架，坐到方黎身边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让人吐血的问题。

方黎笑道：“谁家奢侈品包装整个都是白色的？好歹有个Logo吧？”

“我买不起奢侈品，哪懂这些？”萧影耸耸肩，说。

“袋子和盒子都是特制的，里面应该是什么珍贵的东西，”李众云认真地分析道，“小方，如果我猜的没错，还是还给人家，毕竟无功不受禄。”

“好的老师，我明白了。”方黎颔首回应。

萧影耸耸肩：“方院长可是大企业家，送这些东西不是手到擒来？”

李众云没有说话，脸上写着“孺子不可教”五个大字。

很快，飞机起飞了。

方黎看着那些逐渐变得渺小，最终消失在云层之下的房租，心里突然涌出个念头——

他似乎要和这座城市长久的说再见了。

因为虽然他跟大家说的是暂时回老家休息，不过所谓的暂时，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多久。

方黎觉得应该找到谭诺，拽着他的衣领问问他到底想做些什么？徐慕闻和韩煦里说的到底有几分是真的？他跟杜庞到底是什么关系？

可种种疑问，却让他混乱到另一个极端，就是本能地关上耳朵，拒绝任何信息。

显然是掩耳盗铃的鸵鸟行为。

当他回到家中，他抬起头仔细看着那栋位于郊区的联排别墅，说实话，他刚成年就去了德国留学，这栋别墅对他而言竟然如此陌生。

他爸刚推开门，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旋风一样扑了过来。

那是他刚上小学的妹妹，方小曦。

妹妹对他还有些陌生，毕竟她成长的这些年，方黎几乎没回过家。

“小曦，快叫哥哥！”方爸爸提醒道。

方小曦眨眨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方黎正想说妹妹和他不熟，不要强迫，可那小姑娘竟然倏地扑了过来。

“哥哥！”方小曦撒娇地大喊，“回头送我去课，羡慕死我那些同学！”

方黎差点没站住，这个身着粉裙子的小丫头看起来腼腆，实际可比他外向开朗多了。

“别胡说八道的！”方妈妈连忙拦住，对李众云和萧影抱歉地说，“这孩子，让她爸爸宠坏了。”

“长得像方黎，性格却不像。”萧影笑着调侃道。

方黎闻言竟感觉到做哥哥的骄傲：“是啊，比我强。”

“内向又不是缺点，”方妈妈忽然说道，“我们小黎啊，小时候为了练琴可以一整天不吃不喝，厉害得不行。”

“是啊，我作证。”方爸爸也在一旁附和。

“小黎啊，比一般人早慧，从小个性就成熟。可是啊，他越是这样，反倒让人担心，”方妈妈说着，眼圈竟然红了，“是我跟他爸忽视了他，才让他……”

“妈，不是你们的错。”方黎立刻反驳道。

“成熟不是坏事，你们也没有忽视他，别自责了。”李众云安慰道。

“谢谢李老师。”方妈妈默默擦掉眼泪，随即微微一笑，说，“各位别在这里站着，进来休息一下吧。”

说完，便引众人来到起居室。

大家在一起聊天，很是热闹，晚上又在附近方家的饭店里聚了餐，人虽然不多，但都不是外人，很快就熟络起来。

酒足饭饱，方爸爸送客人去了下榻的酒店。

虽然反复挽留希望他们住家里，但二人还是婉拒了。

等方黎终于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

他的右手不方便，但好在恢复得还好，碰触不会疼，所以基本可以自理。

换好睡衣，他躺在了床上。

就这么凝视着惨白的天花板，他竟没有半点睡意。

半晌，他叹了口气，又坐起了身，而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房间门口的那两个巨大的白色纸袋上。

那是方院长留给他的临别礼物。

他默默走过去，拿起其中一个袋子放在床上，随即默默将里面的纸箱倒了出来。

纸箱从外表看不出是什么，他疑惑地站在床边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掀开了盖子。

随即，他呆愣住了。

当他看到箱子的内容物的那一刻，他几乎听到了全身的血液倒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