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石脂弹...”

李呈的马被炸声惊得悬起前蹄，他载着妹妹勒马踌躇在渡口，本以为已经将追兵甩掉，可现实并非如此。

那些突厥兵本要的就不是李呈的命，只是柴镇斯和李毓宁一前一后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而李呈又覆甲未着任何皇家衣物，直到李呈救下妹妹，他们才明确这马上的兄妹就是李氏儿女。

蒲津渡的浮桥之上正燃起熊熊大火，火势愈旺啪啪作响。

当李氏兄妹还在自顾自拼命逃亡时，身后的远处的突厥骑兵已停下追赶，而是早有预案般定下距离，将脂弹和火流箭一起捆绑着投射至浮桥上。这石脂遇火则燃爆，势盛时连水都不能将其熄灭。

正值冬月，晋陕交界的黄河河段正是凌汛期，虽未整段冰封，但那河中的流凌也阻碍了大半奔流的势头。这浮桥本就为木制，通体虽衔有铁环，但主要连接的部分还是粗制缆绳。

因此，这火一旦着了，就难以渡河了。

李呈惊恐地望向这大火，灰白色的浓烟衬在夜幕之上一团团升起。他不停控制着马辔，极力思索着该如何度过这火难。

而他座下的红玉儿在惊吓过后踌躇着马蹄，抖着鼻子直喷气，看都不愿看这火焰半分。

“怎么办！哥哥...” 李毓宁坐在后座，身子跟随红玉来回走动，但是目光却直直盯住这大火。

“别怕...别怕...” 李呈左手握住妹妹环住自己的手，他的手心渗着冷汗。

“我不怕。” 李毓宁感受到哥哥紧张，将自己的手抽出，反而安慰似的握紧哥哥，“可是红玉儿怕。”

李呈皱紧眉头，他紧张的神色中带着一丝不甘，嘴上虽没有回应妹妹，但却已经将这话听进去，紧紧考量着。

李毓宁的指尖触到哥哥手腕，脉搏如眼前的浓烟般股股跳动着，火势每向前方的渡桥蔓延一寸，这脉搏便加快一分。她抬头望向哥哥的背影，汗水细密地渗出他的鬓角，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射着晶亮。

“殿下！” 幸存的几个蒲州护卫兵突然下马，单膝列跪于李呈座前，抱拳喊道：“吾等为殿下效忠，三生有幸，甘死而后已！”

“你们这是做什么！” 李呈见状，连忙大喊。

“殿下，属下等愿做人墙，以身扑火，助殿下渡桥。” 其中一个兵回道。

“不可！都回去！没有本殿的允许不可妄动！” 李呈蹙眉回喊道，雾气随着他激动的言辞出现又消失在空气里。

正说着，又是几枚石脂弹射向渡桥，弹药砸向桥面的一瞬间，又将火势扩大一倍。原本就饱经风霜的渡桥在火油的炼化下发出“咔咔”的声响，伴着噼里啪啦的火苗，整座桥的绳索都串联着燃烧起来。一座火桥凌驾于无情的河水之上，互不纠缠，暗生悲妄。

几名将士互相对了眼色，起身预备违命献身，正当他们纷纷站起，李毓宁却突然在马背上支起上半身，撑着哥哥肩膀去够他的幞头，大喊道：

“本公主和殿下还需你等护卫，莫要自寻牺牲！万一殿下后程有险，可不仅仅是赔了你们的命能担负得起的！” 说着她便努力撑着身体捣鼓着哥哥的幞巾，“快将你们的幞头解了，缠于马首上！它们不过是怕火罢了。”

李呈听后眉头终于有所舒展，感受到身后的窸窣他赶紧背手扶住妹妹：“你别动！我来。”

说着便将妹妹托着坐下，而后迅速拆解着幞头，又道：“都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公主的吩咐吗！”

将士们愣了一下，又连忙握拳回道：“喏！” 而后纷纷开始按照李毓宁的指示，速速将幞巾从冠上拆下，围绕遮盖在马眼睛之上。

身后远处的突厥兵见李呈部队皆被大火困住脚步，在原地踌躇不安无法抉择动向。于是皆收起发射脂弹的大弓，重新挥鞭向渡桥奔来，意图来个一网打尽。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伴着渡桥燃烧的声音，再次响起。

李呈拿着幞巾紧急缠在红玉儿头上，他虽紧迫，但维持速度的动作之间十分轻柔，生怕将红玉儿勒得不舒服。

李毓宁不断观察着后方，着急得不自觉一直蹬靴子。索性她又朝后方拉起了弓箭，撑弦待发。

“殿下，请允属下先行探路。” 一个迅速准备好的士兵坐在马上，向李呈握拳拱礼道。

“分成两组，一组先行，一组断后跟上。” 李呈此时心底已恢复大半镇定，沉沉说道。

话音刚落，几支飞箭又从后方飞射到李呈一行人之间的沙地上，但因射击距离较远才没有伤及人马。

敌箭才至，李毓宁的箭便已经发射出去。她眼含怒意，速速抽出一根根箭，依次快速放了出去，更加气恼。她身旁准备好的守卫也纷纷撑弓向敌人射箭。

第一组护卫已经快速行至燃烧的渡桥前，李呈感受到妹妹在身后气愤不已，他侧过身拉过她的胳膊，把住弓箭。

李毓宁的愤怒被稍稍暂停，火光将她的脸映得通红。

“宁儿，靠近些。” 说着，李呈将李毓宁手中的弓箭拿走挂在鞍边，又将她两只手拉过放在自己腰间的蹀躞带上，“抓紧了，别怕。”

掌心的伤口在风干一晚后终于结痂了，李毓宁紧紧抓住那蹀躞带，靠在哥哥背上。她的脸紧贴着那冰凉的铠甲，使劲点点头。

李呈知道妹妹已经准备好了，他紧接着挥舞马鞭，侧脸怒望那些奔袭而来的突厥兵，狠狠喊一声“驾！”，便载着妹妹向渡桥奔了出去。

红玉儿被蒙了眼睛，不再害怕，但是它仍旧感受得到那火焰的炙温。

兄妹眼前的渡桥燃烧得摇摇欲坠，浓烟吞没了四周的天空，夜晚的几只野鸟路过这不相关的战场，皆绕道而行。

第一组兵怒吼着，甩鞭冲过火线，当马蹄踏在桥上一刻，整座渡桥开始连锁晃动着。但将士们不断挥动的马鞭让座下的马儿们毫无喘息之地，只得克服那颠簸勇往直前。

见护卫们穿过了火线，渡桥也并无崩陷之征，李呈紧随其后狠狠挥鞭，欲图破火过桥。

李毓宁感受到马鞭抽动的旋风，便抓得更紧些，然后深深憋了一口气。

红玉儿爆发着作为一匹御赐英驹应有的素养，蹄子愈奔愈快，它纵身一跃，这匹红驹载着兄妹二人奔赴火海之中。

李毓宁猛地闭上眼睛，只觉得外面的世界突然变暗了，浓烟瞬间将她和哥哥裹挟，片刻，眼皮之下又红亮得骇人。整个身体都被炽火所烤，火舌燎得她右脸上的箭伤唰地火辣烧痛起来，她不敢呼吸，只得感受着心脏随着马匹忽上忽下地颠动。

在李呈之后，原本第二组护卫却没有跟进，他们见皇子和公主已经顺利消失在火线之后，便坐立马上纷纷向着渡桥握拳拱礼。火舌映照在这三两护卫的眼中，坚毅而悲壮。而后护卫们便调转方向，向着后方奔袭而来的突厥兵挥鞭冲去。

一阵壮烈但又细微的喊杀，穿过嘈杂的燃烧声，自李呈兄妹身后的火线传来，李呈顾不得审视情况，只能卯足了劲，不停规策红玉儿前进。

皮肤感受的燎痛刚刚缓解，视野内的火焰和浓烟也变得更加稀薄，渐渐取而代之的是桥下流凌逼发的寒意。李呈微微张开眼睛，只见零星的火焰之后，远处第一组护卫已经登临彼岸。

他的精神为之一振！即刻睁大双眼，蹙眉俯身抓紧缰绳，紧视前方。

而李毓宁也感受到身周的温度下降许多，她憋得不行，猛地睁眼呼了一口气。恍惚间，她瞥见在浓烟和火焰之后，那悬在天上的半拉月亮，心中突然有了更多熟悉感。而后她又匆忙瞥向身后，浓烟遮蔽了一直穷追不舍的突厥兵。

李呈感受到妹妹的手有所松动，连忙抽手将她的手重新按住在自己的蹀躞带上。马蹄还未踏上土地，就一刻也不能松懈。

正当兄妹二人憋足了劲儿想要闯过最后的距离，几枚脂弹却安静地划过火线，掉落在红玉儿身侧。一刻，混着火焰在桥上爆发了剧烈的爆炸声。

红玉儿被蒙着眼睛，随着爆炸声彻彻底底惊坏了，它的蹄子上被溅了石脂，火焰蹿至它身上也烧起来。红玉儿嘶叫一声慌乱地躲避着不明的炸声和烧痛，着火的马蹄在桥上错乱奔行着。

而马背上的兄妹二人也被这猝不及防的攻击吓了一跳，被迫随着红玉错乱奔走。

李毓宁才刚刚呼吸几口，一股浓强的黑烟猛地蹿进她的鼻腔，窒息之感充斥着胸膛。她不停猛咳着，但似乎愈是咳喘愈是吸入更多浓烟，她胸前抽搐，说不出一句话。

周身又热起来，因为那几枚新的石脂弹已将兄妹二人眼前的路重新火封。

李呈努力控制着红玉，他五官纠结在一起，而后大喊道：“宁儿！别呼吸，坚持住！”

可是李毓宁几乎将气管都要咳出来，无法缓解分毫。二人座下的红玉也无法再抖擞向前，它左窜右跳，就差直接扎进桥下的河里。

李呈把过缰绳，不顾坐骑的惊跳，他决心死也要向前奔过这灾祸，于是再次狠狠抽动马鞭。

许是鞭痛盖过烧痛，红玉儿不管不顾地开始向前跑，正当要再次穿过这第二道火线，兄妹二人却觉得坐骑失衡，重心向后偏移下去。

李毓宁还在咳喘，但却突然吸入一丝凛冽的空气，终于缓了一口气。只是这凛冽却意味着危险，而非解救。

桥断了。

兄妹二人坐在马上，随着桥面似绸布一般波动断裂，无助地裹挟着火舌，随着重力向后仰落下去。

“殿下——！” 已经上岸的护卫眼见浮桥烧断，冲着李呈大喊。

而桥面坠落，连带这那烈火陷落在这河堑之间，对岸的敌人也重新出现在视野内。突厥骑兵们列马驻于岸边，他们手中还提着那断后卫兵的人头。

李毓宁不觉惊叫，她的手还紧紧抓着哥哥的蹀躞带，只是哥哥的后背却不需费力，便已经深深垂坠在自己怀中。

她的背后，黄河冰冷的流凌正穿梭着，默默湮灭那罪恶的火焰。

祝各位家人们2024年一切顺利！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翻越火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