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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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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是陆显庭过来,云今抽泣声立时收住。

方才那番话是忍无可忍有感而发,却也是一个险招,为了取信于霍连不得已为之,并不代表此刻就要曝光于陆显庭面前。

云今慌慌张张站起身,却因蹲久而腿麻,踉跄着撞上门框。她顺势双手紧按门扇,免得陆显庭直接推门而入。

身后传来窸窣动静,云今心慌意乱地回头。

半明半昧中,霍连眉峰微皱,直直地望她。

他这人,虽出身贵胄,却难见高门公子的那种清贵骄矜,他身子性子都是硬邦邦的,浑身透着不受拘束的荒蛮难驯。

最为紧要的是,他行事的底气从不来自门庭,而是自身。也就意味着,不确定他是否会来个鱼死网破。

陆显庭的脚步越来越清晰,云今的心也立时提到了嗓子眼,紧张感如山般倾轧而来,她凝泪于睫,将恳求摊在了面上,口形也在无声地央他。

霍连幽深的目光胶着在她面颜上,终于,他抬手用掌风熄了蜡烛。

霎时沉入黑暗。

下一刻陆显庭恰至近前,咦了一声,“怎么黑漆漆的,云娘你在吗?”

“我在,显郎!”

云今快速抹掉泪痕跑出去。

借着月光寻到陆显庭,挽住胳膊阻止他再靠前,她一叠声说着:“烛火突然灭了,好黑,我有点怕,我们快回去吧。”

“这是怎么回事,没有丫鬟伺候你沐浴?云娘你嗓音怪怪的,没事吧?”

“没事,就是太冷了冻得嗓子疼,显郎我们快走吧。”

“冷?……这样好些吗?”

两人声音渐远,沐房的门扉吱呀作响,里间再无一人。

**

后来换寝衣时,云今愕然发现自己手腕和腰侧留有几道掌印。很醒目。

而每每闭上眼时,总懊恼——

不知从何时起,霍连那张骨相粗粝的脸已深深烙在她脑海中。有时是没刮净胡茬,下颌浅浅的青;有时是发微湿,浓黑的发丝贴在额上,显得眉眼愈发深邃;有时又是浅麦色皮肤的光泽感,让人忍不住联想他舒张的肌肉……

可最让她心悸的,还是那双冷冽的眸,总在梦中审视她。

一连几日云今都没有睡好,甚至担心自己会不会说什么梦话,让陆显庭误会。

长姐见云今恹恹的,便让时儿欢儿陪伴左右。可他俩话太密,时不时就会提起霍连,这会子又在说霍师父下午会过来带他们打野兔。

还打野兔?他的心倒是大!怎么就赶不走他呢!

云今敷衍着把两个孩子哄走。

结果刚在榻上小憩一会儿,就听家仆来报:

“少夫人,临川大长公主打发了人过来,奴瞧着是一位中贵人。”

与宦官相见后,云今被请入一辆古朴的马车,去向不明。

宦官是打小在宫廷里培养出来的,惯会说三绕四,愣是没有言明所为何事,不仅云今心中万分忐忑,陆家也炸开了锅。

陆家主君闻知此事,眉头紧皱。晋阳城里贵人不少,偶尔有大宗生意寻上门,一般都是家里元娘接洽的,何事会寻上儿媳云今呢?

他拍案道:“这二者之间的联系顶多就是云今做过净因寺的塑匠,我就说不该让她抛头露面,瞧啊,这回惹上事了吧!”

豆卢氏不理会自己夫君的杞人忧天,只寻接待宦官的家仆细细问来。

知那宦官既不和颜悦色,也不咄咄逼人,就是中规中矩的样儿,这下豆卢氏也拿不定主意。

“大郎呢?这会儿需要他的时候又跑哪儿去了?”

陆景同拉着一张脸走进来,“还能去哪儿,又是亭林坊呗。自己媳妇都不管了,也不知道整天在想些什么。”

提起亭林坊,豆卢氏心头窝火,抄起手边的一只双耳琉璃杯就往出砸,骂道:

“你这混小子,你阿兄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品头论足。既闲着,去打听打听,载着你嫂嫂的车架往哪儿去了!”

陆景同也担心此事,听了这话正好有由头,旋即喊人备马。

少年郎风风火火地奔至正门,却迎面撞见身穿骑装的霍连。

**

甘望山下,马车将将停稳,张内侍立在一边请云今下车。

许久不见动静,乌沉的天也渐飘起雪粒子,张内侍心生不耐,叩了叩车窗,“少夫人,请吧——”

里头传来虚弱的回话:“抱歉,中贵人,民妇坐不惯马车……现下身子有些不适。”

张内侍的白净面皮一僵,坐不惯马车?还是头回听说,可真是稀罕事!

他道一句冒犯了,打帘一瞧,只见那陆家少夫人倚靠在车厢壁上,脸上几无血色,眼神也多有呆怔。

“少夫人这是怎的了?”

见了天光,云今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却是惨淡得很,显出几分病容。这时,拉车的马儿发出短促响鼻声,云今竟捂着嘴,似要干呕!

张内侍连连摇头,拂尘一甩,“这荒郊野岭的咱家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到大夫,您下来透透气吧。”

他伸出手让云今搭扶着下车,心里却起了思绪,暗自揣测这陆家少夫人不知是有孕还是晕车,待会儿见了大长公主可不要失仪。

“多谢中贵人。”

双足落地后,云今算是好一些,但头还是晕晕的,忍不住按上额间腧穴缓解一二。

回望一眼,才发现这是来了甘望山。

本就极为难受,心里也不安得紧,云今不由相问:“中贵人,敢问大长公主召民妇前来所为何事?还劳烦您透露一声,好叫民妇有个准备,莫要唐突了大长公主。”

张内侍轻轻颔首,看得出这少夫人是个知礼的。

只是他将欲张口,便听马蹄声阵阵。

最近甘望山新添不少禁中指派的侍卫,懂眼色的平民可不敢往这儿来,竟有人敢在此纵马?

众人齐齐往声响大盛处望去。

只见一年轻男子策马疾驰而来,他穿一身深色暗纹骑装,额带后的墨蓝色绑带被风扬起。

一人一马极快地行至近前,男子笔直有力的腿夹住马身,缰绳急勒。随着马匹长嘶一声,云今闭了眼,腹中又翻滚起来,头也嗡嗡作痛,不由倒退一步,素手扶上车厢外壁。

还未待马蹄完全落下,那人便利落地翻身下马。

“哎哎哎这谁啊?”张内侍不悦地挥起拂尘,指挥侍卫过来,“给咱家拦住咯!”

那人恍若未闻,步履颇急,三步并作两步绕过张内侍,来到云今面前,见她身形微颤,似要昏过去。他拧起眉宇,一张硬挺的脸庞沉凝着些许飘雪,在胸腔起伏间已然化作冰凉的水珠。

“云今,你怎么了?”

男子长臂一捞,将虚靠着车厢的小娘子拉到怀里来看,大手探向她的额头。

听见这耳熟又噩梦般的声音,云今虚弱地掀起眼帘,鼻头一酸,简直要逼出些泪来。

——怎么又是他!

张内侍跺了跺脚,瞧那人手上青筋隐约,心道这莫不是陆家大公子?听说是个商人,怎看着像个武夫?还贸然跑这儿来,当着众人的面拉拉扯扯,真是不把大长公主放眼里!

“陆大公子,咳咳,咱家——”

霍连回身,张内侍的话音卡在一半,不上不下,一双眼也瞪圆了。

“张内侍。”霍连揽着云今,朝他点头致意。

“二郎?!”

张内侍诧异极了,上一回见面还是在固安大长公主丧仪时,谁知会在此地再遇。

更诧异的是——霍二郎为什么搂着别人家的媳妇??

张内侍好一阵失语,霍连却急问:“她怎么了?在家时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病歪歪?”

“家……哪个家?”张内侍觉得自己脑袋转不动了。

陆家在咸德坊,霍氏祖宅则在相邻的常乐坊,难道刚才走错路了?

半晌,霍连才知云今确实畏马,还晕马车;

张内侍也弄清楚了,方才没去错地方,也没带错人。

“那殿下究竟为何召见云今?”

“老奴也不知,殿下只是问了程侍郎几句,便要老奴去请陆…骆娘子。”

霍连颔首,云今却挣扎着要离开他的怀抱。

张内侍一甩拂尘,只当没看见,快走几步朗声说:“老奴带路,两位快些跟上吧。”

周围的宦官侍卫目不斜视,云今却颇为赧然,不敢抬头,只得用气声说:“你别抱着我了!”

原就病怏怏的,这么说话跟虫鸣似的,看起来风雪大些就要倒了,霍连更不肯放手,而是紧握怀中人的肩,不让她乱动,旋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油纸包,展开给她看。

是极新鲜的一捧沙棘果,黄澄澄泛着些许水灵的光泽,让人看了口舌生津。这落雪时节,也不知他从何处弄来。

“正巧可以压一压干呕。”他说。

云今面有不豫之色,着急推他,“有你在我才会有呕意!压不住!”

霍连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往她口中塞了几颗果子,语气缓和,似在安慰:“没事,张内侍看着我长大,不会往外说。”

酸涩入口,很快漾出丝丝甜润。云今不语,上回是沙棘汁,这回是沙棘鲜果,他难道是在讨好她……

霍连的视线转开,略有些不自然地开口:“抱歉。”

云今抬眸,只瞧见棱角分明的下颌。

“向你赔礼道歉,我往后不提从前的事了。”

真新鲜。

头一回听见霍连的道歉。

她这是又挺过一关吗?

云今沉默不语,从他手里拿走油纸包,一颗一颗尝。

霍连又说:“要我背你吗?”

云今差点噎住。光听前半句,还以为他改过自新,有远离她的打算呢,谁知道如此自然地蹦出这句话!

霍连拍她的背顺气,“不要吗?你好些了?”

真奇怪,那天看陆显庭啰啰嗦嗦问来问去,她还挺受用的,怎么到他这儿行不通?

前方,张内侍步速越来越快,还不忘耳提面命手下的内侍侍卫

——管好自己的眼,自己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临川大长公主是姑姑辈,固安大长公主是祖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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