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讲动量守恒定律,都认真听,期中要考,到时候下了20分的,别怪我不客气!”
孟卿仁走到讲台前,犀利的目光透过薄薄的镜片,射向五班一众瑟瑟发抖的学渣。
林昭认认真真地听了半节课,感觉良好,自己竟然听懂了一点点。
后半节课没撑下去,偷偷从桌洞里翻出一本《药膳大全》,遮在物理书后面,悄悄翻了起来。
之前高一他一直认真听课来着,因为之前老师的教学水平是他用心听刚好能听懂的水平。
尤其是在冷澜开始给他开小灶之后,出于一些类似于“不敢辜负你的期待”这样的心理,他的主课每一门都听得很认真。
虽然冷澜对他也没有什么期待。
冷澜不过是看他跟自己一样用功学习就干脆搭了个伴,在成绩上,冷澜教了他将近一年,对他什么水平心知肚明,真就没指望过他。
他听得比林昭还专注,孟卿仁的教学水平比高一教他们的那位物理老师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他也要集中注意才能跟上,不敢分心。
但林昭坐他前桌。
眼睛大有眼睛大的坏处,冷澜虽然一心盯着黑板,却也不得不眼睁睁看他翻开《药膳大全》第二十八页——滋补养颜益气补血九味雪盈茶——月经必备,女朋友喝了都说好。
……
为了听课,冷澜把即将出口的吐槽憋了回去。
然后他就眼见林昭拿了支马克笔,在这一页上勾勾画画。
把那什么雪盈茶需要用的食材和具体的用量都勾上了,还把“月经”和“女朋友”这几个字勾上了。
冷澜闭了闭眼。
他以为自己这些年已经修炼得心如止水,最起码不会像以前一样躁动不安。
但他发现他错了。
还有一个人,能用几个简单的动作就挑得他哭笑不得。
——好好的课不上,研究什么女朋友!早恋是要叫家长的!
其实他误会林昭了。
林昭看烹饪书有个习惯,把他觉得是重点的东西勾上,下次看的时候不用看其他没用的话,直接看他圈过的就行。
至于“月经”和“女朋友”,只是被他当做雪盈茶的对口人群圈了起来。
冷澜不知道这些,拿笔尾捅了捅林昭的后背,附身到他耳边,小声道:“别看了。”
林昭泄气似的往后一靠,眼睛看着黑板,微微偏头,嘴巴不动,用嗓子哼哼道:“听不懂啊……”
“她讲的都是最基础的内容啊,怎么会听不懂?”冷澜不解。
林昭叹了口气。
俩人就不是一个世界滴。
林昭趁孟卿仁写板书,转过头,用愤懑的目光瞄了冷澜一眼。
冷澜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林昭为了跟冷澜说话,椅子是往后翘了一点的,前腿悬空,用两只后腿撑着地。
他再一转头,椅子跟着倾斜,撑地的腿就只剩下一个,等他转回头,椅子就不受控制地向一旁倒去。
林昭一声惊呼,“哎呀我艹!”
冷澜赶紧伸手去扶,但也只来得及拎着椅背给他做个缓冲,让他不至于咣当砸地上。
“啪叽”一声,林昭着地。
林昭躺在地上之余不忘给冷澜竖个大拇指——少年臂力惊人。
冷澜:……
孟卿仁老班主任了,几乎是声响发出的同时,拧头转身,伸手抓了一把粉笔,做了一个准备远投的动作。
转过身他就看见班里学习最好的抓着前桌的椅背,连人带椅子摁在地上。
孟卿仁:……
孟卿仁到底没舍得扔他,冷静地收回手,问他:“干嘛呢你?!”
语气不是很冷静。
冷澜茫然抬头。
帮助同学算不算?
他支吾了一下,犹豫着说:“他椅子倒了,我扶他一下。”
孟卿仁显然不信,“把人扶地上去了?!”
冷澜卡壳。
林昭这会儿还躺地上呢,急着站起来帮着解释,旁桌秦燕想拉他一把,林昭赶紧朝她伸手。
孟卿仁眼尖,“地上那个,起来!”
秦燕一个人拽不动他,郑君战探身过去把他薅了起来。
林昭紧着说:“老师,他说的是真的!”
孟卿仁瞥他一眼,“我让你说话了吗?”
林昭吸了口气正要再说,又把这口气咽了回去。
委委屈屈地看着她。
“冷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事情说明白。”孟卿仁语气不善。
冷澜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说不明白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我看他不顺眼,就把他摁地上了。”
孟卿仁:?
林昭:?
孟卿仁没想到冷澜也搞校园暴力那一套。
她知道他没说实话,不想耽误课程进度,让他俩下课来她办公室找她“喝茶”。
然后大吼一声——“这节课你们两个上最后站着听!”
林昭冷澜就差给她敬个礼,说句“yes sir madam!”了,嗖的一下跑到最后。
—
“活久见啊~澜哥~你也要去办公室了。”
“——猛人的办公室可不是好进的啊~进去一趟不死也得褪层皮。”
下了课,郑君战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四个字。
“钟黎跟我说来着,他上次数学没考好,猛人给他留了二十几页练习册,让他一个周末写完,差点没写哭他~”
冷澜不理会郑君战的恐吓,拉着林昭一起去孟卿仁办公室。
穿过消毒水味、洗衣液味和臭汗味混合交织的走廊,越过熙攘喧闹的人群,写着“高二年级教师办公室”的铜色门牌上折着日光,冷澜抬手敲了下门。
“进。”
一贯冷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
冷澜一马当先踏进门,林昭之前来过几次,没他那么期待,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
宁绍一中的老师可比重点高中的老师清闲多了,三两个老师泡了壶茶,一边喝茶,一边交流自家孩子的学习情况。
孟卿仁坐在办公室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手底压着几份试卷,她在上面勾勾画画,眼看脸色越来越差。
两人走到她身后站定,孟卿仁放下笔,推了下桌子,灰色转椅随着她的动作往后移,她胳膊一划,整个身子就转了过来。
气场过于强大,像某档节目的导师。
林昭下意识清了清嗓子。
孟卿仁铁青的脸色并没有因为二人的到来而略显好转,以至于冷澜和林昭看到她正脸都有些害怕。
林昭的反应大点,他直接往后窜了一步。
孟卿仁:……
“站那儿。”
林昭哆哆嗦嗦地挪了回来。
“叫你俩来是为什么不用我说吧。”
两人乖巧摇头。
“来吧~说说你俩上课干嘛呢?”
孟卿仁大概是气累了,语气放柔和了些,她拧开水杯盖喝了口水,放松地靠着椅背,微微仰脸,看向他们俩。
俩人来之前对好口供了,一口咬定冷澜是在矫正林昭的学习态度,以帮助老师营造良好的课堂氛围,剩下的她要问就尽量说实话,这样漏洞少。
冷澜斟酌了一下,说:“我看林昭上课不认真听讲,想提醒他一下,没想到他不小心摔地上了,我就去扶他,只来得及抓住他椅背。”
说的倒是实话,只不过隐去了“女朋友”的部分。
孟卿仁点点头,又看林昭。
林昭识趣地接道:“我上课溜号来着。”
孟卿仁出了名的不好糊弄,“溜号去干什么了?”
林昭眼神四处乱晃,您这么看着我,让我不是很敢说。
孟卿仁眉毛挑起来一边,“嗯?”
林昭又盯着地板发呆。
她对付这样的学生有一套,“你要是不说——我可就问你家长了?!”
林昭咽了咽口水,喉咙里发出“咕隆”一声,从冷澜的角度,能看到他的喉结轻轻滚动。
孟卿仁又问了一遍,“说不说?”
林昭眨眨眼,内心已经开始松动了。
他没什么主意,偷偷看一旁的冷澜,冷澜对他使眼色——要不就招了吧,爱煲汤也不是坏事。
孟卿仁再给他加了一把火——她从包里翻出一摞崭新的卷子,吐了一口吐沫,手指抿了抿,开始慢条斯理地数了起来。
“一张。”
林昭一抖。
“两张。”
林昭又一抖。
林昭最终屈服于猛人的“淫威”之下。
一咬牙,“我,我说——我上课看闲书来着。”
“什么书?”
话说至此,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了,冷澜和林昭齐声道:“《药膳大全》。”
孟卿仁:“……”
她以为自己没听清,“什么?”
冷澜清清嗓子,低声重复了一遍。
林昭望天,谁还没个梦想。
孟卿仁脾气一直不好,这一下被气得头昏脑涨,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口气,拍着胸脯,看这俩都是重影。
她颤颤巍巍地指着林小昭,“我辛辛苦苦给你们讲课,你在底下给我学做饭!”
“——我不让你写卷子了,这个惩罚太轻了,从今天开始,我的课你给我站着上!”孟卿仁觉得还是不太够——“作业写两份!”
最后这句几乎是吼出来的,旁边那几位老师吓一跳,连忙放下茶杯跑来安慰她,“没事,没事,都这样。”
“就是,我昨天上课还有学生坐后排看热血漫呢。”
“我也是!我前天刚抓到一个半夜跑到门口找保安看球的呢。”
“你们这算什么!我们班烧烤的烟都快把消防车引来了!”
原来二班烧烤那几个又分到一个班,新三班接过烧烤的大旗,开启了新学期油烟四起的学习。
冷澜扶额,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宁绍一中的老师教得这么差劲了,不是老师水平低啊,是特么学生自己不争气。
—
从办公室出来林昭已经调整好情绪了,要说学渣就这点好,百炼成钢,只要不是接连受挫,平时批一顿训一顿都不容易放在心上。
他现在只是有些发愁,孟卿仁本来作业留的就多,再写两份的量,得写到什么时候去。
冷澜好心好意提醒他,结果白挨了一顿训,抢先他一步回了班。
进班走了没两步,校服袖子被拉住了。
意料之中回头,看见林昭眯眼朝他笑,伴着股与生俱来的呆萌气息,像一只不太聪明的小狐狸。
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澜哥~打个商量呗~”
冷澜不太信任地看着他,他太了解林昭了,每次一有什么坏主意就换上这副不容易挨打的语气。
音色比平时稍沉,低低的,嗓音略哑,听起来是那种小狐狸用前爪在心里挠门的感觉。
偏偏这人还生了一副好面孔,稍稍仰脸看着你的时候,眼神都是纯良柔软的。
仿佛能看进你心里。
要是一般的人,可能这会儿二话不说就抢过作业帮他写了。
但冷澜对付这招的抗体明显强一些,冷澜淡定地示意他——接着说。
“你看啊,猛人每天多给我留一套卷子和两页练习册,练习册是她亲自挑的,完全是高考的难度,卷子上都是她整理出来的新的题型哦。”
林昭可太知道学霸喜欢什么了,重音落在“高考”和“新的题型”上,果然,冷澜轻挑了下眉,有些感兴趣的样子。
林昭刚觉得胜利在望,就听冷澜浇下一盆冷水——“那好啊,咱们一块,我那儿也有好多新的题型,比高考还难。”
“额……但是,我速度也跟不上你呀,你一面都写完了,我才写完一道。”
林昭说的是实话,两个人的做题速度简直天差地别,这也是他想让冷澜帮他写的原因,不是他想偷懒,一个是他真的写不完,另一个是因为猛人的出题水平高,对于他来说超纲的题,其实对冷澜更有帮助一些。
可是冷澜已经打定主意,明显不吃他这套——“多练练就快了。”
林昭其实很少求人帮忙写作业,也没有几招好用的招数,他看力度还不够,嘴一扁,就准备用一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办法——跟他装可怜。
林昭出口一篇长篇大论。
“——我如果写不完,就要拿到宿舍写。”
林昭的语气甚至有些哽咽,他尽力渲染出凄凉的气氛——“夜半三更,黑灯瞎火,大家都睡了,我在床上支张小桌,点灯熬油赶作业。
“如果郑君战嫌我太亮打扰他睡觉,我就只能点蜡烛。
“要是被宿管发现,连蜡烛都不能点,我就只能爬到窗边,借着微弱的月色,看清练习册或是卷子上的题目,可我一拉窗帘,就会打扰你睡觉。
“最后,我连月光都不配照到,眼皮贴在作业上,一个字一个字的猜猛人出的是什么题——
“如果猜错了,第二天猛人又把我叫到办公室,以后可能就不是站着上课了,按她罚人的节奏,接下来就该让我脑袋上顶十个碗,两手各十个碗,后脚蹬十个碗,一边保持平衡一边上课了。”
冷澜:……
这什么想象力。
林昭说着说着着还真有些害怕,“如果还写不完,就把我投到海里,不想喂鲨鱼就要乖乖写作业……”
孟卿仁的凶猛形象深入人心,林昭带着从高一开始耳濡目染的对她的恐惧,肆意发挥想象,把自己说得神神叨叨,眼睛越睁越大,好像小狐狸受惊后睁大眼睛,把自己缩进毛茸茸胖乎乎的身体里。
小狐狸向前一步,挽住他胳膊,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期待地看着冷澜。
懂我意思不?
——帮你写可以。
写多少都可以。
但你离我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我不适应。
冷澜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教室里人多,吵吵闹闹的,他抽出胳膊转身走出教室,林昭心虚得不行,又怕他生气,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这是林昭第一次观察冷澜的走路姿势,挺潇洒,也挺霸气。
林昭悄咪咪地想,有点像小说中江湖人才有的气势。
楼道虽然也没比班里好多少,但胜在宽敞,两个人找了个角落站定,冷澜逆着楼道的灯光,脚下一道颀长的阴翳,暗沉无比。
林昭不明所以,垂眼盯着他的校服拉链。
他校服永远穿得很规矩,拉链拉到领口的位置,只有早上洗漱的时候拉链下滑到胸口的位置。
从舆洗室出来里面的短袖领口沾着几滴水,紧接着他拉好拉链,水珠被藏进带有绿色条纹的洁白外套下。
他想得走神,半晌,身前传来一声嗤笑。
冷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神色冰冷而带着点嘲讽,他只是斜斜地倚在墙壁上,林昭就觉得整个楼道都安静了一瞬。
“我发现你是一点都不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