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冷宫。
比之前还更加衰败的冷宫……
那汪小小的池水一夜之间干涸了,整个池底就像是被野兽狠狠肆虐过一般满目疮痍、四分五裂。
而老龙血树,则是差点被拦腰折断!
只见那粗壮的树干也不知是被什么所伤,硬生生的从那最宽的部位轰然炸裂开来,露出一大块触目惊心的断口,正汩汩地流出紫红色的树液。原本傲然高挺于半空中的树冠此刻也随之半垂直地倾倒向地面,虬蟠的树枝欲坠不坠地,一副颤颤巍巍、生机将断的模样。
在它周围。
原本四四方方、看上去还算威严工整的朱红色高墙也同样沦为了断壁残垣。放眼望去,四周只剩下了一片空旷的凌乱废墟,萧瑟的刮着冷风,看上去凄惨又可怜。
而其中,勉强称得上完好的一小堵木墙前,
一身红衫的慕容婠和被血染红的白衫宁越正静静地抵靠着坐在地上。两人歪着脑袋,兀自陷入于沉沉的昏睡中……
。
。
“仙君大人。”
一个苍老又极度虚弱的声音颤抖着响起。
竟是老龙血树?!
只见那大块大块皲裂开的树干上缓缓地浮现出了几坨暗灰色的阴影,然后如泥浆一般翻滚涌动着,涌动着……最后,竟是凝结出了清晰的五官轮廓,组成了一张布满皱纹与沟壑的人脸!
此刻,那双硕大凹陷又浑浊不堪的瞳孔中盛满了担忧,正紧张不安地张着干裂的厚嘴唇轻声呼唤着。
“请问,丫头这是怎么了?”
它一边焦急地问着,一边又是因着起伏的心境,猛地咳出了一大口紫红色的鲜血!
闻言,溪珩缓缓收回自己在慕容婠灵魂内探查的一缕意识,张开了双眸,紧蹙着眉转过身。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轻轻抿了抿唇。本就清冷的声音如今更是蒙上了一层严密的冰寒。
“她的灵魂已经破碎。恐怕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
“怎么会?!”
老龙血树大惊失色!满脸的不可置信与悲恸!
它剧烈地颤了颤伤痕累累的身子,本就将倾的树冠愈发地摇摇欲坠了。
“不可能的!”
它下意识地反驳。
“仙君大人,丫头的血有着治愈的奇效,不管是什么伤都可以治好!”
“况且……她之前虽然受了很多苦,但也都是身体上的折磨,怎么就会灵魂破碎呢?!”
“大人……您……您要不要再替她看看?再看看好不好!求求您了!”
老龙血树急切又颤抖着连声哀切地恳求,两行滚烫的热泪随之涌出,顺着它苍老的面颊缓缓流了下来。
溪珩垂眸。
又长又密的睫毛扑闪着摇曳下来,严严实实地将他的神情隐在了阴影处。
“她的灵魂生下来就已是破损的。”
“我无法究其缘由,但想必,这些年下来,正是她体内血液的功劳,一直细细温养着灵魂,慢慢地达成了一种平衡,才能维持着她的生命。不过现在,因着她失血过多,体内平衡打破,身体便是跟着崩溃了。”
溪珩缓声解释着,平淡的声音中蕴含着一丝隐隐的自责。
因为,现在在他的体内,也正奔腾流淌着慕容婠的血液!像火一般,烧得他浑身发热发烫!
这是压垮慕容婠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想。
如果刚才......
溪珩猛地正色凝神,迅速打断了自己愧疚的心理,开始在脑海中搜罗起曾经了解过的各种灵丹妙药。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多想无益。
眼下,抓紧时间从阎王手里抢人才是正事。
片刻后,他雾蒙蒙的冰蓝色瞳孔倏地闪过一抹亮光,旋即又迅速黯淡了下来。
他看向老龙血树。
对方正含着泪用期待又恳求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看到他投来的视线,脸上蓦地浮起一抹惊喜的笑容!
溪珩顿时有些不忍戳破这位老人小心翼翼却依旧注定破碎的希望。
他斟酌着开口。
“据记载,琉璃净瓶中合体的三光神水可以修补各种程度的灵魂损伤。”
“传闻当年,娲皇座下的神兽白泽在小主人洛神陨落后,曾耗费心力收齐了三光神水,后来失踪在昆仑墟的死亡谷中……”
他顿了顿。
也许~前往昆仑墟就能找到神兽白泽,就能从其手中获取三光神水。可是……
昆仑墟距此十万八千里不止,一炷香的时间内……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老龙血树明白了溪珩的意思,眸子绝望地暗了下来,却又在片刻后突然莫名地迸发出奇异璀璨的亮光!
它笑了起来。
笑声中满是释然。甚至连那随之摆动的树冠都仿佛轻快了许多!
它对上溪珩不解的目光,眯起眼缓缓问道。
“仙君大人,您可曾听说过龙血竭?”
溪珩一愣。
龙血竭?
他当然知道。那是由十万年以上的龙血树以龙火焚烧后,炼化出来的至精至纯的灵药。虽说尚不能修补灵魂的损伤,但却可以有效地延长活命的时间!
而在这多出来的时间里,足以改变许多事情!
他之前倒是也想过这种办法。
可是~且不说10万年的龙血树难找,即便是找到了,也未必就能炼化出龙血竭来。
这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
溪珩疑惑地抬起眼看向老龙血树。它这是什么意思?
先前自己刚来时,已是探查了一番,这棵龙血树虽说还算长寿,却也不过区区万载而已,距离十万年的光阴还是有着难以弥补的巨大落差。
老龙血树却是没有立刻解释,而是把视线投向了不远处一片狼藉的小池塘,轻轻地喟叹了一声。
它的目光颤颤悠悠地飘忽着,带着满满的回忆和一丝淡淡的恍惚怅然,越过小池塘,然后越飘越远,越飘越远……仿佛回到了十万年......
良久。它才转头看向溪珩。
“仙君大人,想必您也知道眼前这不起眼的小池塘便是当年赫赫有名的雪方池吧?”
溪珩轻轻点了点头。
关于这点,他确实是知情的。
雪方池是六界灵力最为纯粹最为圣洁之地,自天地初开之时便存在于珞珈山脚下,浩浩荡荡的一大片,望也望不到尽头。
不过,自娲皇将兽祖的一部分残魂封印于此后,雪方池并没有如她所愿净化掉其身上的暴戾血腥之气,反而在万千的岁月中一点点被蚕食,最后竟是越来越枯竭,面积也跟着变得越来愈小。
再后来,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皆发生巨变……
云照国的开国先祖在此建立了都城,而雪方池,也宛若一汪再普通不过的池水,悄无声息地埋没隐藏在了这冷宫的角落……
老龙血树接着回忆道。
“仙君不知。小老儿本在十万年前便已生长于雪方池池畔,与它相生相伴,共享气运。”
“不过,在一万年前,小老儿正准备经受化形雷劫,没想到,封印于雪方池的兽祖残魂却是突然闯了出来!小老儿化形失败,树身也因此遭受巨创,不仅丧失了全部神智,还一朝退化回了种子时期。”
它说着,不免有些唏嘘。
再大的恩怨,再多的不甘,随着漫长时光的流逝好像也都变得无足轻重了起来。
不过,连它自己也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段故事居然还有着后续!
它不禁苦笑了几声。
“今日清晨,这兽祖的残魂再次冲破封印,倒是阴差阳错地又唤起了小老儿过去的记忆。”
老龙血树看向慕容婠,目光中满是怜爱与不舍,慢慢地又转化为庆幸和祝福。
“这残破的树身,本就坚持不了多久了,不过却也是实打实地虚度过十万年的光阴,大人尽可放心。”
“而龙血竭……”它有些自傲地扬了扬头,“吸收了这么多年雪方池的灵气,炼化出一颗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至于其他的事情,小老儿就只能厚脸皮地拜托给大人了。”
“不过还请仙君大人放心,婠婠是个非常坚强非常聪明的小丫头,再困难的路,她一个人也能走得很好,万不会误了大人的正事的!”
话毕,老龙血树舒畅地笑了起来。似是放下了心中所有的重担。
它的树叶细细簌簌地抖动了起来,然后在一个定格的瞬间,洒下满室光华后便彻底没了声响,生机肉眼可见地尽数消散,四周倏地阴暗了下来。
然后,像是一下子枯萎了一般。
满树的蓝绿色燃烧成了鲜艳的血红色,逆着月光洋洋洒洒地飘落,密密麻麻地铺了一地,徒留光秃秃的树枝……
而其中的一片,
旋转着,留恋着,依依不舍地围绕着慕容婠轻轻摇曳着,最后,缓缓地落在了她染血的衣衫上。
与此同时,慕容婠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紧闭着的双眼中,不期然地滑落了一颗晶莹的泪珠……
溪珩有些恻然。
“前辈走好。”
他恭敬地朝着老龙血树做了个礼,然后瞬间,冰蓝色的龙火自错综盘绕的树根底部燃起,眨眼间便吞没了整棵巨大的树身!
清冷的月光下,
老龙血树在熊熊火焰中破碎成星星点点的红色光圈,然后慢慢地闪耀着,随风消逝在空中……
片刻后。
一小簇冰蓝的火焰乖巧地落回溪珩手中。火光散去,只余下掌心中,静静卧着的五枚暗红色的龙血竭!
。
。
另一边,宁越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少年原本白皙的脸颊上此刻布满了血污,正如他原本顺风顺水、无忧无虑的人生中突然以浓墨重彩增添的惊涛骇浪一般,再没了往日的翩翩风度,只多了许多的狼狈。
他随意地用袖口抹了把脸,露出了依旧澄澈的瞳孔,不过,那抹风轻云淡得儒雅现下也已在无形中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风霜与哀伤。
他艰难地用剑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先是扭头看了看呼吸逐渐平稳的慕容婠,然后才放下了点心,咬着牙,一步一步地、沉重地朝着远处走去。
夜色笼罩下,寒风凛冽。
他的身形随着走动显得愈发的单薄瘦弱,却也愈发的挺拔。宛若一棵迎风屹立不倒、反而愈发坚韧的雨后青竹……
远处的一摊废墟中,溪珩正披着满身的星光,望着月亮发呆。
听到动静,一动也没动,只淡淡地问了一句:“醒了?”
宁越渐渐走近。他沉默地放下剑,对着溪珩的背影“嘭”的一声屈了膝盖,直挺挺地跪了下来,然后红了眼,郑而重之地磕了三个响头。
“宁越,谢仙君救命之恩!”
他的嗓音沙哑而又带着抹哽咽。
溪珩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起来吧。”他转过身摆摆手,看向面前之人。
“你该谢的不是我,是慕容婠。”
“如果不是她,你早就死透了。”
宁越重重地点头。
“在下明白!慕容姑娘对在下的恩情,在下哪怕是赴汤蹈火也偿还不完!”
他惦记着刚才在昏迷中迷迷糊糊听到的事情,忍不住接着出声询问。
“敢问大人,慕容姑娘她现在情况如何了?”
溪珩闻言,右手一转,掌心显出四枚泛着暗红色光芒的龙血竭。
“我方才以龙火炼化出了五枚龙血竭,已是让慕容婠服用了一枚,待她苏醒后,便是没事了。”
“不过,这解决不了根本。在未来的日子中,她清醒的时间会越来越短,而沉睡的时间会越来越长。等到第五次再次昏迷的时候,她就会永远地活在梦里。”
宁越看了看那仅剩的四枚龙血竭,又遥遥地望了眼仍在昏睡中的慕容婠,眼中闪过一丝沉痛,一丝愧疚。
他抱着剑一脸认真地发誓:
“大人放心,不论天涯海角,在下一定尽快帮助慕容姑娘寻得三光神水,重新恢复健康!”
“这是在下的责任!也是在下的承诺!”
溪珩久久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然后无所谓地扭过头去。
“我会先带慕容婠去昆仑墟死亡谷,待你处理完家族的事情再来寻我们吧。”
闻言,宁越终于浅浅地露出了一丝少年气息的笑容,欣然躬身应下。
“大人放心,珞珈山尚且储有三张传送符,在下会尽快与大人会和!不会耽误了正事!”
他说着,又有些欲言又止。
“仙君大人……”
宁越握紧了剑鞘,终是有些急切地开口。
“敢问那兽祖残魂……”
溪珩背转回身,语气冷漠。
“那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宁越挫败地垂下了头。良久,他哑着嗓子向溪珩告辞。
“那在下……就先带着族中同胞的遗体回珞珈山了。”
“仙君大人和慕容姑娘一路小心。”
说完,他踉跄着渐渐远去,身形慢慢隐入夜色无边的黑暗之中。
。
。
此刻,宁越还不知道,在珞珈山的主峰,迎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
只见这个面容模糊不清的人影正颇有些嚣张地大开着双腿、半蹲在正堂的房梁之上,双手反托着脑袋,脚边还随意地摆放着一柄泛着淡淡紫光的剑。那是珞珈山自存在之日起便被虔诚供奉着的瑶光神剑!
在他身后,一轮大得惊人的橘黄色圆月隐于暗色的山影起伏间,幽幽地散发着清冷惨白的光芒,一路穿过他的发丝、穿过房梁下高大的婆娑树影,层层叠叠地、斑驳地洒下来,堪堪照亮了大半个庭院。
四周,万籁俱寂。
整个珞珈山,像是死绝了一般沉默着低低哭泣。
一缕山风吹过。
扬起满山浓烈腥臭的血腥气。
视线终于借着月光逐渐清晰,隐隐可以看见......遍地五官狰狞的尸体!
“还差一人啊!”
“真麻烦,答应好了人家要灭满门的!”
那个有些瘦削单薄的年轻身影站起身慢腾腾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漫不经心地捡起地上的剑把玩着,有些不满地喃喃自语道。
片刻后,他咧开嘴笑得开怀,看上去单纯又善良。
“无碍!”
“我有耐心得很,在这里等着他便是。”
“我能感觉到,这个遗漏掉的小崽子,很快就要回来了!”
“希望,他喜欢我专程跑来送上的这份大礼……”
作者有话要说:送走树爷爷。树爷爷一路走好......
最后,焉焉弱弱地问一句:请问~有小可爱喜欢宁越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