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就不换了。

卓悠又在心里叹了口气。自从上次被苏苏和戴小欢提了一嘴，卓悠老是在爸妈知不知道自己和成晓谈恋爱的事情上摇摆不定。

譬如昨天中午刚回家——

“悠悠，回来了，洗手吃饭。”卓妈妈话还没说完，卓悠就一步两个台阶蹦上自己的房间，只留下“叮叮当当”的一阵风铃响儿，递来一声脆脆的“知道啦”。

卓妈妈举着长长的大木勺子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开玩笑地朝楼上嘟囔道：“怎么毛毛躁躁慌慌张张的呀？谈恋爱了不成？这么着急和男朋友视频呀？”

这声音不轻不重地，随着饭菜香幽幽荡荡地飘上楼，送到刚下到楼梯口还在给男朋友回微信的卓悠耳朵里，吓得卓悠一阵激灵，赶紧把手机熄屏了。

“哪能呢？”卓悠故作轻松地跳进厨房，伸手取了个脂膏饱满的大螃蟹剥了起来。

卓妈妈一皱眉，一铲子打过来：“先洗手。怎么养成了这坏习惯。”

卓悠吐吐舌头，摊开手：“在楼上洗了。”紧接着就听卓妈妈从餐前卫生细节科普到厨房清洁小妙招，这话题算是岔开了。

但又譬如昨天晚上自己刚洗完澡打算出来客厅看电视——

“——我家悠悠还太小。”卓悠竖起耳朵听，也不知道妈妈在和哪位姑姑姨姨婶婶煲电话粥。

“这眼瞅着大学快毕业了，哪里小了。而且悠悠不是还打算申博吗？我跟你说，这女孩子读了博，就不容易找对象了，你可要好好上点心呀。”电话那头倒是实事求是。

“儿女再大在父母眼里都是长不大的娃嘛！再说了，怎么还搞学历歧视了，女孩子读博怎么了，谈恋爱的女博士有的是。”卓妈妈煽情地感叹了一句，又话里有话地维护着自己，把卓悠听得鼻头有点儿酸酸。

电视里还放着甜甜蜜蜜腻腻歪歪的都市偶像剧，播着小甜剧千篇一律的初雪时刻男女主相遇相拥的桥段，伴着哼哼唧唧的浪漫OST，唱得那叫一个柔肠百转潸然泪下的。虽然词不怎么样，曲倒也应景。就在卓悠还犹豫着要不要去同妈妈撒撒娇的当口儿，卓妈妈突然大煞风景地对着电话来了一句：“也不是我舍不得，就我家这个整天没心没肺的，一看脑子里就没搭上这根筋，我再怎么引导有用吗？”

得嘞！卓悠马上把感动出来的鼻涕吸了回去。

卓妈妈闻声注意到了顶着一脑袋湿漉漉头发的女儿，马上关切地唠叨道：“洗完头赶紧吹头发，怎么站在风口？着凉了吧？”

诶！算了，就当是着凉了吧。

卓悠乖乖回房间吹头发了，爬上楼梯前还听到妈妈对着电话说：“——真就一长不大的孩子，淘气得很，哪哪都需要人操心——什么，她谈恋爱，怎么可能——”

再譬如今天早上被妈妈叫起来去小区附近公园晨练——

一路上卓悠就像在进行论文答辩一般，接过来的问题都是“三件套”。

张家阿姨刚跳完健身舞，上来搭话：“悠悠是不是大学快毕业了？找的什么单位呀？——哎呀！保送研究生呐，你妈妈真有福气，怎么生个女儿这么优秀！——什么时候带个男孩回家？”

李家大爷一盘棋刚杀完，打个招呼：“卓丫头好久不见呀，大学放假了？——哦，还在忙毕业，回来小住呀。这就快毕业啦！真快呀？——接着读书呢？读书好呀！高级知识分子！——谈男朋友了没？”

王家奶奶听着广场曲子打着拍，眯着老花眼问：“小悠回来了？都这么高了？——二十一啦？属猪的呀，和我家小子一样呀。——你读书厉害呀！我家小子比不上！——对象搞了没？”

答是也不是，答不是也不是。

倒是卓妈妈身经百战：“她谈不谈恋爱，我不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想着应该是还没有吧～”

呵，真是踢的一脚好球！

对面的目光就像探灯一样照过来，卓悠十分礼貌乖顺地摆上一副真诚的假笑——就笑笑不说话。

阿姨们细细打量了一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是不是谈恋爱了，怕家里管，不敢说呀？”

不得不叹服，论在八卦场上的明察秋毫和一语成谶，中国的大妈们绝对排得上前三甲——卓悠只能继续保持一脸可爱无辜的呆笑。

倒是卓妈妈突然智商下线，前来解围：“应该没有啦。”

卓悠一时间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回家的路上一直在盘算着这事儿——都说女儿在恋爱期荷尔蒙分泌过盛，老母亲都是见微知著的，怎么到了自家母上大人这里就不灵了——敢情自己真的是充话费送的？

“和你说话呢，怎么神游呀？往常都挺大方的，今天怎么腼腆了？”卓妈妈过来轻轻拍拍自己女儿的脑袋瓜，“早上没睡好呀？”

卓悠配合地摇摇脑袋：“没有，醒啦！您刚说啥来着？我听漏了。”

卓妈妈善于透过表面现象提出本质问题：“魂不守舍心不在焉，回答问题躲躲闪闪支支吾吾，肚子里揣着什么心事呀？不会真谈恋爱了吧？”

卓悠一个激灵，本着对比诺曹说谎长鼻子的敬畏，上来满脸堆笑地挽住亲妈的胳膊：“您说呢？”

敌动我不动，敌不动我动。

卓妈妈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把话题一转：“我刚刚说，中午你爸让你过去吃饭，那你昨晚点名的翡翠龙眼，就不做啦，本来这时节，也很难买到好吃的苦瓜。”

兵不厌诈果然有效，卓悠配合地点点头。只是万万没想到，熬过了一个早上的拷打，中午的吃饭居然也是鸿门宴。

话说卓爸卓妈感情失和长期分居，彼此的业余生活倒都过得精彩纷呈有滋有味——卓妈妈主打跳广场舞做健身操打羽毛球追肥皂剧，交的朋友除了街坊领居，还有一帮舞友操友球友剧友；卓爸爸主打游泳爬山徒步跑步钓鱼下棋喝茶，交的朋友多是泳友背包客钓友棋友。除此之外，双方各自有同事群小学校友群中学校友群大学校友群，时隔多年，一帮临快退休的叔叔阿姨们开始怀念以前的青葱岁月和革命友情，动不动就组织个登山协会夕阳红旅游团的。

两位在自己小时候一见面就吵的年轻人，也终于在时间的洗礼中磨好了脾气，练就了一种远距离和平对话的模式，各自准备步入岁月安稳现世静好的老年生活——身体力行地向卓悠演绎了什么叫“相见不如怀念”，更确切一点地讲，应该是“距离产生美”。平时卓悠上学住校，两边各自忙着会友聚餐，一点都没有空巢老人的寂寞——这让卓悠在很放心地追逐梦想的同时，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逐步建立起了单身主义万岁的信仰。

这次的聚会主要是卓爸爸的高中同学场，来的路上卓悠就探好口风，就准备老老实实吃一顿大餐补一补——毕竟订的饭店是个不便宜也很难约到座的当地热门老店，结果推开门才发现自己被背刺了一道。

卓悠盯着左手边和自己隔着两个座咧着嘴笑的成晓，咬着后槽牙从牙缝挤着字问自家老爸：“爸，我怎么不记得成叔叔还是您的高中同学？”

卓爸爸主打一个答非所问：“你和成晓不就是小学到初中的同班同学吗？这不都认识？”

呦吼！

敢情这是我的同学聚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