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是蒙蒙细雨。

清凉丝线贴在我脸上，脖颈间，芬芳清新的气味钻进鼻子里，我左手搭在车门上，身躯摇摇晃晃。

莫约过了二十分钟，银色面包车在无人之地停下。

眼睛恢复清明，我好奇地扫了眼四周，丛林环绕，所见之处都是丘陵，翠绿高山是纯天然的屏障，身临此地恍如隔世。

左前方有条荒路，路边的枝丫被清理的很干净，像是不久才开辟出的小道。

车子显然是开不上去了。

缪邢从身侧的人接过黑色大伞阻断一人递给我的伞，这人一愣并识趣地退后几步。

我往伞下走与缪邢并肩而行。

“不用跟着。”

缪邢这话一出，两人将想跟上我们的人拦住。

他今天穿了一套黑色休闲服，和我身上的深灰休闲服是同款，外套的左胸前都绣着两朵白玉兰。

树林深处尤为幽静，枯烂的松针和其他落叶铺在地面，鞋底踩在地面沙沙作响，隐隐飘来一股兰花的清香。

沉默了一路的缪邢开口：“我妈的尸体前两个月才找到，就在附近一个寨子的凉风洞里。”

“我爸和我妈是在隔壁的县城认识的，相处了三个月两人不顾双方家长反对结婚了，并且当即在故远市默默无名的一个小县城买了套房。因此，被亲戚极度排斥的两人跟家里断绝了来往。过了半个月两人连婚礼都没办，就匆匆搬去了无人认识的新家，两人在家里做了一顿好吃的当作酒宴，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有去高档点的饭店庆祝特殊的日子。半年后我妈怀上了我，家庭和睦，平凡的生活也很幸福。”

隔壁？云岗县临县是哪个县？

“我的印象中，我爸花整天时间陪我的次数不多，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一直是我妈带着我，虽然不多，但我印象深刻。我甚至不知道我爸是做什么的，问我妈她说我爸是货车司机。一个拉货不常回家的爸爸，一个在超市上班带着我去店里写作业的妈妈，我发奋读书，为了得到家人的赞扬，为了减轻两人的负担。我也埋怨过不着家的男人，为什么让我妈那么辛苦，也曾为我妈的痴情忿忿不平过。”

陷入回忆的缪邢不由地放缓步伐。

走出林子，我们来到了一块坡地。

不平的地面有一个矮包，崭新又简陋的坟头立着小石碑，上面刻着“缪敬杨可纯之墓”几个字，碑两侧放着一盆白色马蹄莲。

“初一时，我妈带我到这里来过两次。后来我妈带着我搬了两次家，转了三次学。我爸露面的时间越来越短，次数越来越少，甚至在我上高中时没回家看过我们母子一眼。”

“后来我才意识到，中考的前一个星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原来是来跟我妈离婚的。我躲在房间里，他们以为我睡着了没听到他们谈话。离婚的那晚我那漂亮的妈妈哭得很丑，特别丑。不过，我妈自始至终都爱着我爸，后来她会躲起来哭，在我面前总是表现得温柔坚强，笑容时常挂在脸上。”

缪邢不再言语，把伞塞给我，在坟前蹲下，拍掉碑上的两片枯叶，随后双手放在腿上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

半响。

雨丝飘在岿然不动的身躯上。

恬静的我撑伞而立，如同一个冷漠的看客。

我的目光停留在不远处小橡树的树干边。

缪邢起身静默站立三分钟后朝我走来，冷硬的头发和睫毛沾着雨珠，光洁的额前垂着两缕湿发，英俊的轮廓平白无故多了几分冷峻和刚毅。

他说话时，泛着银光的睫毛扑闪。

“等太久了吗？”

我笑着摇头，从衣兜里摸出包纸巾撕开递给缪邢，他抽出两张纸擦脸。

我纹丝不动观察着缪邢的举动。

苍白的指节率先掠过额头，再点着浓眉睫毛，一部分纸渐渐印湿，纸巾拂过两侧脸颊，最终从挺拔的鼻端滑下擦拭唇周。

我收回眼光望向手里的伞柄。

缪邢将纸捏成一团揣进外套兜里，默默看着我的脸。

少顷。

“你这里我预定了。”

我的手被缪邢抓住，毫不费力把我往他面前一带，拽起我的手掌轻轻按压左手无名指。

我凝着他的神情。

“如果你同意的话。”缪邢温和笑了笑，复述着：“如果你同意的话，用吻来表达吧。”

紧接他放开我的手，扬起嘴角：“不同意的话，就后退一步。”

“放心，不同意我也会按照最初的约定把你安全送回去。”

缪邢的神色镇定自若，黑眸亮而坚定，心里隐隐期待，同时生出巨大的不安和慌张。

随着漫长时间的流逝，大脑甚至快处于空白状态了。

有把握吗？他没有把握，没有信心。

自己这种人——

霎时，感到脖子被勾住，他顺势俯身，嘴唇落下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这绵软的触感让他回神，脸庞冷硬的线条都逐渐变得柔和。

鸟鸣，风声，树梢晃动声，越下越大的雨声争相涌入耳朵。

我把伞推给缪邢，抱手傲娇地翻白眼：“我可不会忘记你没表白的事。”

缪邢把伞往一边倾斜，笑着说：“好啊。”

再等等，等生日那天他会正式表白，一定会好好准备的。在这之前势必要处理掉所有事情的…一切准备就绪，就快画下句号了。

“伞这么大，不用偏向我这边。”说着我给伞扶正。

见缪邢朝我伸出左手，我将右手搭在他手心上，被他牢牢握住，冰凉的手掌被温暖包围。

他领着我往回走：“说好了，那个地方归我了。”

“嗯。”

“天地可鉴。”

“嗯。”

我瞥了眼缪邢的侧颜，又望着前方的路。

雨势猛烈，淋湿了我们两个人的裤脚，缪邢的右胳膊湿成一片。

他偏过头看了眼我，立即背对我蹲下：“我背你。”

我弯腰去抓缪邢的手，说：“别愣着，快点跑。”

任由我拉着他跑，并配合着我的步调。

在这个大雨滂沱的情景里，有什么东西在我们两人之间悄无声息地变了。

仿佛经历了一场丛林大逃亡。

雨下小了。

看见下山的路我停下来，撑着膝盖喘息。

缪邢倒是没我这么累，满脸意犹未尽替我整理衣摆，手指划拉着我有些凌乱的长发。

“不要去招惹朱羽杭——”缪邢停顿了下：“和其他人。”

“明白了。”我补充道：“我才没那么傻。”

谁会傻乎乎地主动惹那魔鬼。

听到满意的答复，缪邢牵住我的手往前走，捏了几下道：“以后都抓着我的手吧。”

“好。”

雨幕里，我看着三人一车越来越清晰，不禁把目光落在交握的手上，我动了动没挣脱掉。

“真不乖。”

前方低沉的嗓音传来，我不再企图抽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