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到处都在裁员，兰联所怎么会空出一个岗位呢?秦恰抱着这个问题，踏上了异国他乡的漫漫黄沙。

他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金亦弛。

金亦弛全身上下裹着黑袍，唯一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半眯着。

她刻意捏住了嗓子对电话另一边的人说：“陈老师，哎呀，您在美太因玩得还开心吗?这不过节了嘛，单位统一发了月饼，我是直接寄您家里呢?还是寄到您的度假屋去?”

她竖起三根手指，示意秦恰等她一会儿。

秦恰这会儿也不着急，背着包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茫茫大漠里，一座巨大的黑色半圆扣在地上，顶部竖起一根约十米长的铁杆。秦恰从没有见过设计成这样的建筑，他眨眨眼睛截了张图。

[周老师，这个建筑长得好奇怪。]

周玄翼似乎在忙，没有回秦恰的消息。

“陈老师，你说谁?哦，你说秦恰啊，他刚好在这儿，要不您亲自和他说?”

秦恰赶紧冲金亦弛摆摆手，金亦弛瞪了他一眼。

“哈哈哈，对对对，是老周介绍来的。下次等您回来，我带给您瞧。嗯好，您忙，拜拜～”

金亦弛终于结束了通话，她揪住秦恰的耳朵狠狠拧了一下。她做事雷厉风行，向来看不惯手下人扭扭捏捏。

“哎呦。”秦恰捂住耳朵，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真疼啊。

金亦弛抱臂吐槽道：“还是你运气好啊，走了这么大一个狗屎运……”

通过她的吐槽，再结合刚才通话里的内容，秦恰把事情全貌猜了个大概。

兰联所里一位陈所长带了亲戚家的孩子进研究所，准备曲线救国帮他进科学院。陈所长放出豪言，如果这个孩子的评级达不到A，他就辞去所长一职。好巧不巧，去年新上任的伦理部部长铁面无私，直接指出实验中使用的多尾猫属于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实验违法，把这位关系户送进了局子。

陈局长咬牙辞职，兰联所全体升职，这就空出了一个助理研究员的岗位。

金亦弛又带秦恰熟悉了一下日常工作环境与内容。

兰联所有一半的职工是淇兰人，他们无论男女身材高大魁梧，满头红发，皮肤黝黑，说话前习惯先舔一下嘴唇。

淇兰人的名字又长又拗口，秦恰偷偷给他们每个人取了外号。

秦恰刚坐在工位上，就有一个淇兰人凑了上来。他满头卷发梳成一个长马尾，好像扫把悬在身后。他的嘴唇格外厚，秦恰喊他大春(大唇）。

“咦?大春是什么意思，他们一般喊我的工号6821，哈哈哈，就是这个。”他指了指工牌上的一串数字。

秦恰亮出自己的工牌说：“我觉得你像春天一样明媚活泼。”实际上秦恰用芯片查了大春的资料，发现他的生日在春天。

大春抱住他的脖子说：“哈哈哈，我喜欢这个名字，太好了，它非常适合我，我要让大家都这么叫我。”

秦恰艰难地拨开自己脸上的橘色卷毛，边笑边拍大春的后背说：“放开我拜托，我带了礼物给大家，让我拿礼物。”

他挣扎着推开推开大春，弯腰从柜子里翻礼物，忽然感觉头被别人拍了两下。

“万一把我拍傻了得赔钱哦。”秦恰以为是大春，开玩笑地说。

他的脑袋又被拍了一下。

“喂，真拍傻了我可是会赖上你的。”秦恰捂着脑袋转身，一眼看到周玄翼似笑非笑的脸。大春把两只手背在身后，冲他无奈地眨了眨眼睛。

大春指着周玄翼说：“周部长不让我说话。”他的工作牌忽然闪烁红光，是金亦弛在召唤他。大春飞速说了声“抱歉”就跑没了影子。

兰联所空间巨大，实行超精简队伍制，整个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不到三位数，每个人都分到了一间单独的超大工作室。

秦恰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周玄翼的一只手按在旋转椅扶手上，另一只手握住了秦恰的手腕。他的拇指反复摩挲着芯片接口，他忽然蹲下，调出可便携操作台打了几行代码。

秦恰一直呆在兰联所里面，体温比周玄翼低一些。周玄翼周身散发的热气将他包裹，喷薄而出的热气氤氲在他的胸膛。二人的每一寸肌肤接触都异常明显，秦恰能清晰感知到周玄翼的手指挪动了几毫厘。

他还没学会适应这高温，周玄翼已经退到了一米开外的地方。

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一场梦。

“帮你更新了功能，你以后可以通过芯片调节身体机制，比如提高血液流速，降低心脏跳动频率。警惕点儿，千万别一不小心把自己玩死了。”周玄翼找了另一把旋转椅坐下，他完全依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秦恰感觉手腕上的余温正在散去，他不自觉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周老师，您特地来帮我更新芯片吗?”

“还有别的工作。”周玄翼没有睁开眼睛，他一动不动躺在转椅上：“我已经不是你的导师了，别再喊我周老师，换个称呼吧。”

秦恰试探性地开口：“老周?”

“哦?一会儿等你们所长来了，你喊我老周，她喊你老秦，咱们顺便把结拜酒喝了。”他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秦恰看他没有生气，胆子更大了些：“周大哥!”

这一声格外嘹亮，工作室里泛起微微回音。

周玄翼坐直了身体，睁开了眼睛，目光如炬地盯着秦恰的脸：“我可比你大了一百多岁，论辈分，可以当你的太公。咱们各退一步，你喊我一声叔叔，怎么样?”

“可沛沛喊你姐姐呀。”秦恰的指尖微微颤抖，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他就是想说。

周玄翼拍了下大腿：“果然是你教他喊姐姐的，你这孩子果然心思深。”

“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周……周老师。”秦恰好不容易长出来的胆子，又给周玄翼一盆开水浇下去，蔫吧了。

他沮丧地垂着头，声细如蚊道：“周叔叔……”

周玄翼往他这边靠近了好几次，最后放弃旋转椅，走到秦恰身旁弯腰凑近一瞧，秦恰的眼尾微微泛红。

“你这孩子……”周玄翼把胸前的银发抛到身后：“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周大哥!”

秦恰抬起头，他的眼睛清澈明亮，没有一点儿晶莹的泪花。